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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写过一篇关于三面怪人达达的文章《波普的达达》，文中我提到“尽管达达取自达达主义，但我认为它的存在不局限于达达主义，作为经典的特摄怪兽，达达的图像一直被世俗社会使用、消费和再创作，存在极大的波普价值，即波普的达达。”
恰好我的一位极具才华的朋友Subowie，也持有相似观点，他付诸实践，将流行文化拆解重构，用挂卡玩具的形式，创作出一系列令人惊叹的佳作。
▲Subowie的挂卡玩具作品
象征、符号、隐喻、重构、拼贴，都是挂卡玩具的常用设计手法，在“人人都是设计师，处处都在bootleg”的时代，玩具创作并不难，难的是背后的立意。Subowie的挂卡创作，像内力深厚，至臻化境的武林高手，素材选用信手拈来，不拘一格；创意天马行空，脑洞新奇。他熟练的化用各种视觉元素，拼贴出一张张怪诞幽默的现世风情图。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年龄和文化背景的人看Subowie的作品，会有不同的解读。当然，我最好奇的还是Subowie本人的创作构想，于是邀请他聊聊他的人类观察计划。
Little_ida：请简单介绍一下自己。
Subowie：我叫Subowie521。我来自宇宙，人类制造垃圾，还给它们起了名字——Pop Cultural，我们Subowie穿梭于星际，负责收集各种垃圾流行文化的标本，把它们变成更垃圾的垃圾……
▲ Subowie
Little_Ida：可你看起来还是很像达达（笑）。
Subowie：达达是你们地球人的叫法，其实你们熟悉的Andy Warhol，也是我们的一员。在我们那儿大家都叫Subowie，只不过都有各自的编号，比如Andy是Subowie47， 我是Subowie521。
▲ Subowie521坚称 Andy Warhol也是Subowie的一员
Little_Ida： 好吧，名字不重要，达达是人类标本搜集者，你们Subowie是流行文化的垃圾处理器吗？
Subowie：可以这么理解，Andy四十年前来过中国，它收集了很多有意思的标本：在理发店剃头的人、公园儿里的骆驼、百货商店里的丝绸睡衣、鸟市的声音，当然还有天安门和毛泽东……每样东西都像是带着神秘的宗教力量，但最魔幻的是，这里的人本身就好像被复制的标本，他们每天固定的时间行动、休息，穿着差不多的衣服，骑着一样的自行车。Subowie47，哦，你们叫Andy，Andy最喜欢复制各种东西，它爱这儿，很想再来，可惜它被派去了别的地方，所以就把这件事儿交给了我。
▲ Andy Warhol（Subowie47）四十年前来中国的影像
Little_Ida：那你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
Subowie：我没有看到Andy 记录的那些东西，如果不是天安门和毛泽东还在，我都怀疑我来错了地方，这里和Subowie47看到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到处是和纽约、东京一样的建筑，人们看的是漫威、迪士尼，穿着来自全世界的最时髦的衣服，Subowie47居然像毛泽东一样被摆在家里……这太疯狂了，甚至这里的人自己都忘了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生活。所以我想去重新记录一些之前几十年里，发生在中国、在中国流行过或者影响过中国人的通俗文化，你知道，这就是我被派到这儿的工作。
Subowie：并不是每一个Subowie都喜欢复制东西，我们收集垃圾流行文化标本，用各自的方式制造新的垃圾，我更喜欢把我收集的标本做成地球人说的“玩具”。
Little_Ida： 我看过你的很多挂卡作品，我真的非常喜欢，我常惊叹你的脑洞，你能和大家分享下你的创作过程吗？
Subowie：我收集标本，把它们拆了变成符号，比如代表某一个颜色，或者是一个明显的身体特征……通常我会先选择一个我想要去记录的画面（电影海报、唱片封面、产品广告或者一张照片），然后根据一些提炼出来的视觉符号，把之前拆好标本零件儿重新组合成一个新的角色。整个过程像是我在构建一个平行世界。一个角色在它原本的世界里是一个大家认识的IP，在我的世界里，它有了一个新的身份。
Little_Ida： 也就是说，你从图像出发，拆解玩偶，重构世界。“北京浩克”就是这种典型，对吧？
Subowie：是的，《有话好好说》这张剧照，无论色调还是李保田的状态，都特别绿巨人。我就给绿巨人穿上了件一跨栏背心儿，这是北京胡同里一个特别标志性的符号儿。在漫威的世界里他是绿巨人，在Subowie的世界里，他就是北京胡同里的一个小人物。
Subowie：Supper Brain也是一个挺典型的平行世界。中国人吃的很多东西，看起来都匪夷所思，比如脑花儿……我把忍者神龟里的Krang改一下，配了张广告，这个脑子就成一个烤脑花儿的代言人。当然如果你愿意花点儿时间仔细看上面的字儿呢，还能发现鹿茸、龟板胶、熊油膏儿什么的……
Little_Ida： Krang是我的童年噩梦，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吃它。不过异形的舌头（口器），我曾想过做成周黑鸭那样的卤味，口感或许不错。你对大白兔的利用，我也很喜欢。
Subowie：大白兔这种在中国流行了几十年的国民奶糖，把它安在低俗小说里Wolf的身体上，还挺花花公子。除了符号化的面部特征，我用麦当劳的夜间送餐月亮人，更多是因为它和Better Tomorrow这名字更贴近，身体是夺宝奇兵里的一个角色。
Subowie：人类就是擅长制造垃圾，一个垃圾动画片儿对小孩子来说，就是一个比Subowie还要恐怖的变态屠夫，所以我给戴着面罩儿的喜羊羊加上了一个终结者的身子。
Subowie：街机是九十年代人类记忆里非常重要的一个通俗文化符号，在中国也是这样，春丽和古列不再是游戏里的角色，而是一对儿在商场里排队等着玩儿街机的情侣。
Subowie：至于《天书》这个挂卡呢，一个中国艺术家把床前明月光翻成了英文——so bright on the foot of my bad……然后他又从碑林上把英文音标对应的汉字找出来，组成了一块新的碑文。WTF？这听起来跟Subowie做的事差不多，所以我把达斯维达手里的激光剑，换成了一支毛笔。
Subowie：Star System，我不知道MJ来自哪颗行星，但我确信他不是人类，所以你看我另外一个MJ的标本，直接用ET做了他的头。在这个标本里我也想用金色的身体和机械手臂把他塑造成人间最强的样子。但他确实又总是表现出人类的脆弱，所以我又加了一个医用针头。背卡是他死去当天的报纸，在不显眼的位置，我加上了Amanda Lepore。互联网盛行的今天，性别流动、非二元性别也成了通俗文化中的一个标签儿，但显然认识她的人并不多，我想告诉你，她其实也是一个Subowie，并且偷走了梦露的身体。
Little_ida：拆解重构视觉符号，玩家面对作品的时候，有误读可能性，我想问你接受玩家的误读吗？譬如王子的这个小丑挂卡，我的个人感受可能和你创作初衷背离，尽管我很喜欢它。
Subowie：当然接受了，我自己其实不太愿意太多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别人看到什么，认为什么就是什么。我看其他人的东西其实也是一样，我一直觉得看懂这事儿是特别不靠谱的，真的看懂了吗，我读到的信息真的就是作者想说的吗……其实极大可能性不是的。喜欢或者不喜欢是一回事，因为看懂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是一回事，那看懂的和别人想说的是不是一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所有的东西都一样啊，被别人看到的那一刻，作者其实就已经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了。而且我更希望别人用自己的方式来说这东西。
Little_ida：你的作品让我想起了法国人托马斯·苏文的“北京银矿”计划，他搜集抢救中国过去的废旧照片，与你的流行文化拆解重构，其实本质都是一种记录。当然你的更含蓄一点。这也给观众设置了一定难度，可能现在年轻的玩家，不太理解其中的创作语境。
Subowie：对于接受程度也是我特头疼的事儿，我自己特别清楚我做的是一种大众认知之外的东西，但是又不太想用别的方式去说，这个确实是挺自我的，我想做小可爱也来不了……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如果把它当作商品来看，在中国其实不存在小众的市场，大概还是要看通过什么渠道去发声，做一些更细分更高垂度的投放吧……
▲托马斯·苏文和他的北京银矿计划
Little_ida：这两年我看了你不少朋友圈图片分享，怎么讲呢，大开眼界！特别是巴黎世家和蝴蝶公主，打破了我的固有思维，现在我也能欣赏他们的趣味点了，我甚至能从你作品里感受到Y2K、土酷辣妹多元化审美元素，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我的误读。
▲巴黎世家的Instagram账号
▲蝴蝶公主
Subowie：对于审美这事儿吧……我觉得好看、好玩儿、感觉很酷，和美是两回事儿……既然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有严肃艺术了，没有人再有能力去创造那些真正美的，可以进美术馆的东西……那干脆选择用另外一种形式，北京银矿、蝴蝶公主、巴黎世家，包括很多国外的所谓艺术家……他们就是把生活里的一个切片放大给你看，觉得很真实，但又怀疑这他妈到底是不是真实，大家就觉得这事儿特带劲。
Little_ida：看到你的作品，有朋友会想到DKE TOYS，当然你的更野，更辛辣大胆。在诙谐趣味性上，我个人觉得德国的Goodleg Toys和你更有共鸣。他们有款川普唐老鸭让我印象深刻，难以忘怀。这两个品牌都有一种粗糙质感，这种拙朴感特别迷人。你的作品也有这个特质，我认为会吸引同类型的玩家。
▲DKE TOYS
▲Goodleg Toys的川普鸭
Subowie：嗯，我确实是受他们影响才会选择这种形式的，比起潮流玩偶、手办，挂卡是一个有更多可读性的东西，但是大部分国外的bootleg设计师选择的题材都是他们从小到大接触的流行文化，是他们的语言环境，所以其实有相当一部分他们的作品，中国人是很难读懂的，但bootleg最大的魅力在于设计师的幽默感，如果语言文化有障碍，这种幽默感就会打折扣，就像咱们看美剧或者脱口秀，很多梗我们完全无感……所以我就想能不能用这样的形式去加入更多的本土流行文化……但真的做了，就发现中国又好像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流行文化，那就只能去找内些在这里发生过的，大家见到过的，相对还算认识一点儿的东西了……所以我更希望的结果是，喜欢DKE的玩家看到Subowie的感觉是，原来中国也流行过这么酷的东西，原来很多大家不在意的东西也能用这么酷的方式记录下来，它挺傻逼的，但是还挺好玩儿，或者说得再妄想症一点儿，我也希望有人会因为喜欢Subowie而去真的关注一下儿中国本土的通俗文化。
Little_ida：谈到本土通俗文化，我想起我有个朋友玩港台影视题材的老玩具，有些电视剧因播放地区限制，我甚至没看过。但我想，如果现在有人做这种本土题材，譬如《新白娘子传奇》，一定会很有趣。
▲朋友收藏的港台影视剧玩具
Subowie：对啊，其实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上面的字儿我认识，但又是一个我对玩具认知范围之外的玩具，就有了一种扑面而来的冲击力，虽然今天这个时代各种文化之间的互通性已经越来越强，但是语言真的是一个非常大的鸿沟，中国人和美国人可能都看春晚，但是中国人是看晚会，美国人是在看一场东方的神秘法式……
Little_ida：你的玩具背卡也选了很多华语电影，这种碰撞真的挺有意思的。另外像《中国明星计划》《重金求子》《不死药》这种本土化主题，很辛辣大胆，也很荒诞。
Subowie：中国明星计划是一个魔幻的穿越故事——星战里的楚巴卡和一个古代的中国姑娘结婚生子，一代明星物种大熊猫儿就此诞生。当把这东西做完的时候儿，我突然想到了中国娱乐明星的生产机制，其实也挺魔幻的。所以怎么说呢，反正大家都在制造垃圾，这就是这个时代全部的通俗文化。
Subowie：有一个事儿我也一直在想，我们总在说一个词儿，洋气……那到底什么是洋气呢……为什么老外画的龙就比中国人画的龙洋气呢……因为老外画的虽然是龙，但其实本质是金刚，是哥斯拉，他们让龙出现在曼哈顿而不是陈塘关。
▲忍者神龟里的 Warrior Dragon，西洋龙，中式装就是这种土洋
Subowie：这也是为什么蝴蝶公主看起来并不土，甚至还有一点儿洋气……这种洋气哪儿来呢？就是城市，一个猛一看世俗粗糙的人，出现在一个大都会的背景下，这是发生在城市中的荒诞，你给世俗一个白眼儿，然后迅速地跟它同流合污……而潮艺术Urbart 这个词恰恰来源于Urban art，城市中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以视觉的形式，表达他们对现实生活的幽默或讥讽就是潮流文化的核心。从另一个角度说，今天这个时代，表达的方式已经大于表达的内容，巴黎世家、近两年的LV、有了Kim Jones的Dior男装，都在告诉大家街头化、社交媒体化的表达方式就是潮流……我也想找到一个这样儿的平衡点，可能它的题材很土，但内核儿是一个特别洋气的东西。
▲Dior与KAWS和空山基的合作
Little_ida：这种不设限制，多元开放的创作心态很重要。作为中年人，我觉得我非常需要这种无拘无束，野蛮生长的精神。
Subowie：人人都需要，而且我也经常觉得自己就快被时代抛弃了……但是有时在跟年青人聊天儿时发现，他们还没有我时髦儿了，就又会有一种重新站在新浪潮最前端的错觉……其实说到底还是心理年龄小心智不太健全，所以看什么都新鲜。这个世界上好玩儿的东西和伟大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就看不过来。
Little_ida：非常同意！时间关系，今天我们暂且聊到这里。喜欢Subowie的朋友们，如果看不过瘾，请关注Subowie的微博（Subowie）和Instagram（sub_owie），会陆续分享更多精彩作品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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