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和孩子的猫鼠游戏:如何让“网瘾少年”回归现实?

2024-04-23 星期二



当代中国孩子的“反侦察能力”,越来越让心理咨询师们叹为观止了。在陈瑾和李丹旻接触的案例里,为了绕过父母和学校的手机禁令——

 

一个男孩偷偷攒钱买了4个手机,一个拿自己手里,一个藏宿舍,一个藏教室,一个藏在同学那里。

 

一个孩子把手机藏在学校某个山头一棵树的树洞里,一到课间,就和几个同学狂奔过去轮流玩。

 

一双父母定期扣留孩子手机,直到某天拿着那个手机去充电,发现充电线压根插不进去:孩子在网上买了一个假手机,长期瞒天过海。

 

“为了玩手机,孩子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家长防不胜防。”李丹旻感慨。

 

但越禁止,就越向往——如陈瑾所说,这在心理学上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在这场恒常的猫鼠游戏里,试图防止孩子沉迷网络的家长们,往往用错了方法。

 

“孩子沉迷网络只是结果,不是原因,”李丹旻表示,“人天生需要连接,如果跟真实的人连接不上,他就会逃到虚拟世界里去连接。”

 

在心理咨询领域,李丹旻已经工作了14年。她接待的孩子中,被贴上“网瘾”标签的不在少数。当焦虑的家长们带着孩子前来咨询时,李丹旻会陪伴这些家庭,观察孩子是怎么一步步走向网络,直至“看上去不可自拔”的。她发现,家庭的境遇有千万种,但孩子沉迷网络的缘由多是两种:有时,他们受到了强管束,动辄得咎,于是网络成了高压之下的“避难所”;又有时,他们被长期忽视,只有在网络中和人互动,他们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一切关系的起源都是家庭。”李丹旻说。如今,很多像她一样的心理咨询师和未成年人保护工作者们,正在努力尝试的,就是把“逃”进网络里的孩子拉回现实世界。




心理咨询师陈瑾面前的这个小女孩8岁,她呈现出明显抑郁状态,非常敏感,很容易紧张。一次,陈瑾为她倒了一杯水,孩子不小心把水杯碰翻了,水撒了一桌。

 

陈瑾拿抹布去擦水,小女孩突然啜泣:“陈老师,你为什么不生气?”

 

“一看就知道,她是从来不被允许犯错误的小孩,如果在她家,这会带来一个爆炸的场景。”陈瑾说道。

 

陈瑾发现,这类“不敢犯错”的孩子,家长往往是高控制型的,要求孩子事事完美,不准犯任何错误,经常对他们进行严厉批评。

 

曾经有家长找陈瑾咨询孩子问题,原因却让人咋舌——他们困惑的是,孩子回家上厕所的时间太久,是不是有心理问题?哪怕孩子上了一整天课,放学到家已经是晚上10点,有的家长也会在厕所外面不停催促孩子,“快点,你的同学都开始做卷子了”——陈瑾觉得,这样的家长,比最严苛的老板还要严苛。

 

“孩子们其实是被家长和老师‘推’进网络的。”她认为。

 

陈瑾观察发现,很多沉迷网络的孩子,往往在现实中遭遇了太多的挫败和否定,他们不被关注,情感需求不被满足,只好逃进网络。在那个没有厉声斥责的虚拟世界里,当看直播打赏被感谢、打游戏通关被奖励时,“他们就会有一种被肯定、被看见的感觉”。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马滢在腾讯未成年人保护营地工作了三年,和陈瑾有类似的观点。这个营地于2017年由腾讯客服部成立, 2021年,腾讯客服部专门成立了一个家庭教育辅导小组,里面有20位有心理辅导资质的教育老师,都拥有心理学或教育学的学科背景,很多人也为人父母,他们负责白天13个小时接听热线,引导那些试图让孩子健康上网、不在网络中沉迷的家长们。


 

很多来电的家长,会不停数落孩子这样那样的缺点:不听话,不学习,不沟通,在家什么都不做……还有家长抱怨孩子性格懦弱,总是让着同学——但在马滢看来,这其实是孩子的优点,“他很谦让,有宽厚的品格”。

 

“很多家长认为孩子染上了网瘾,但其实孩子可能只是玩了一两个小时游戏。”马滢说。

 

通常,马滢会问这些苦恼的家长,可不可以说5个孩子的优点。

 

这时家长们往往哑然,一个都说不上来。

 

马滢又问:在你眼里,一个完美的孩子是什么样子?

 

家长们也说不上来。“他们的标准很虚,永远都有更高的期待。”

 

马滢辅导过一个家庭,这家的儿子17岁,不肯去上学读书,天天就待在家里上网——据说他小时候很听话,成绩也好,但高中之后急转直下,变成了一个萎靡的宅男,故意让自己很邋遢,不刷牙洗脸,不洗澡,不换内衣裤。他还和妈妈激烈对骂,妈妈崩溃了。

 

但这只是故事的一半。

 

深入了解后,马滢得知,男孩家里为他在深圳高价买了学区房,报了最好的补习班,妈妈放弃工作专门陪他。这个妈妈对孩子要求非常严格,孩子每天的时间被精确安排到分钟。以使用网络时间为例,上五年级之前,孩子每天可以使用20分钟网络,五年级之后是23分钟,到六年级是28分钟……此外,孩子每天要吃7种营养品,从补脑的,到有利于视力的。

 

“我给到他的,肯定是最好的。”妈妈自信地告诉马滢。但妈妈并不明白,为什么孩子的成绩越来越差,脾气越来越大,甚至拒绝去学校,她觉得是网络害了他。

 

而在马滢看来,这是孩子在巨大学业压力面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最优秀的”,从而采取了极端的逃避行为。此外,为了满足妈妈的完美主义,他已经付出了太多的代价,甚至完全没有时间玩耍。他感受到了被控制的痛苦,开始反抗——妈妈要他做什么,他就偏偏反着来。

 

“家庭辅导的重要一步,就是要让家长真正看见孩子,看见孩子隐藏在游戏背后的真实动机和需求。”马滢说。

 

每当通过热线和腾讯未成年人家长服务平台联系上焦虑的家长时,马滢会先宽慰:“我也是家长,现在的家长很累,你真的很不容易。”接下来,她会说,你很关心孩子,但问题是,你的关心没有传达到孩子那里,“孩子听到的,全是你对他的指责”。


 

“我会引导父母看到,他们在这件事上的敏感和焦虑,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个人对于未来的焦虑。”陈瑾说。

 

一个妈妈因孩子上网问题找到马滢求助,说着说着,她开始自己诉苦。她告诉马滢,她有一个非常焦虑的妈妈,母女关系很僵。她说一次,自己在家踩着凳子装窗帘,装了10分钟,年迈的妈妈在下面骂了10分钟,不是说高了就是说低了,“你怎么连个窗帘都装不好?快给我下来!”

 

倾诉完,这位妈妈意识到:“天呐,我跟我妈一模一样。”那一刻,她突然理解了自己的孩子。

 

而那个被17岁儿子强烈反抗的妈妈,一开始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我都是为了他好”

 

直到一次,马滢问她,如果你的拿手菜是煲仔饭,一天客人来了,你烧的煲仔饭糊了,你会怎样?妈妈说,我要马上重新做。马滢说,再做可能要两个小时,客人要等。妈妈说,那他们就要等啊。

 

“你觉得你在这个地方有没有过度控制?”马滢问。妈妈愣住了。

 

马滢跟她说,你要跟孩子道歉,因为你从来没有尊重过他的感受,“有的时候,孩子要的就是一句对不起”。妈妈照做了。

 

第一次道歉,孩子完全不接受。第二次,两人都哭了。第三次,两人终于坐下,好好谈了起来。




在高压下的孩子之外,还有一类孩子很容易“逃”到网络里——被长期忽视的孩子。这种情况在农村地区更为普遍。

 

“留守儿童本来就存在情感忽视的问题,他们对手机的滥用更加剧了这个问题。”李丹旻表示,以前的农村孩子可以到处疯跑,和小伙伴玩耍,这多少会弥补一些他们的情感缺失,但现在,他们往往“被隔绝在一个个家庭里”,“老人看孩子,安全第一”。

 

某种意义上,他们成了“被手机养大的孩子”。

 

她观察发现,很多带孩子的老人,身上永远带着零食。只要孩子一闹腾,老人就给他们吃零食安抚。

 

手机,也是很多老人给孩子的一种“零食”。“对老人来说,孩子只要安静下来就可以了,所以他们会把手机给孩子。”李丹旻说。

 

城里的孩子会把手机当工具,用来打车、导航,而农村没有这样的使用场景,孩子就用手机来刷短视频,打游戏,他可以用手机安静地玩上一天,“大人以为他好好的,但他把情感都投到手机里去了”。长此以往,孩子的情感发育和社交能力就会受到影响。

 

而算法和大数据编织的信息茧房,可能会让一些农村孩子无法面对现实世界。

 

“为什么我家这么穷,和别人家不一样?”2023年11月,在四川省凉山州喜德镇的一所小学,一个孩子问腾讯未成年人保护营地的支教老师吴萍。


 

“现在大家在网上晒的生活太美好了,这会给农村孩子造成很大冲击。他会觉得,我不行,我很差,不管成绩好坏,我是走不出这个地方的。”吴萍说。

 

家庭忽视,会加剧孩子们的自我厌弃。

 

吴萍毕业于师范院校,有多年偏远地区支教经验。她还记得,自己在新疆遇到过一个8岁的维吾尔族小男孩。这个小男孩眼睛深邃,长得特别可爱,与他的性格形成了极大反差——他特别倔强,总是回避交流,躲在角落里不出声。要进行长时间引导,他才会说出一两句话。

 

小男孩从小父母离异,跟着爸爸生活。当男孩出现沉迷网络和厌学的情况时,爸爸的态度是,“你不行,我再去生一个”。

 

男孩的状态继续恶化,直到后来就没法好好待在学校了。“这个孩子完全陷入自我厌弃了。”吴萍说。

 

她发现,和城里的家长相比,农村家长更难注意到孩子使用网络的行为。“很多孩子说要玩,或者要写作业,家人就直接把手机给孩子,然后去做其他事情了。孩子用着家长的手机,用着家长的账号,身边又没有老师,完全绕过了监控,属于三不管的状态。

 

很多家长不熟悉手机,连支付密码也是孩子设置的,问题由此而来。“在乱充值的孩子中,留守儿童占比不少。”汤燕表示。她在腾讯未成年人保护营地负责游戏退费工作,在位于成都市武侯区一栋办公楼第9层的工位上,她每天戴着耳机接听全国各地的电话,并在电脑上不停敲字,记录每个来电者的问题和其家庭情况。给她打电话的,很多是爷爷奶奶这样照顾留守儿童的祖辈。


 

汤燕今年34岁,老家在四川达州,本科学的是教育学。对于留守儿童家庭的困境,她有切身体会——她也曾是一个留守儿童。当时爸爸妈妈在广东打工,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因为这段经历,当听到一位60多岁的奶奶在来电里崩溃大哭时,汤燕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这个奶奶生活在甘肃的大山沟里,儿子儿媳在东南沿海打工,她在家照顾13岁和5岁的两个孙子。老人没有退休金,不懂手机,手机支付密码都是13岁的孙子设置的。

 

结果,13岁的孙子用奶奶的手机偷偷给游戏充值了2000多元——这笔钱是他们家三个月的生活费。等奶奶发现钱突然没了,孙子也不敢说实话。心急如焚的奶奶不懂打110,提溜着两个孩子到县城报警。从家到县城,他们走了30多里地路。

 

警察一查,发现这笔钱被充值了游戏。在网上搜索后,他们帮奶奶拨打了腾讯客服未成年人守护热线。

 

“我微信里就剩了6块钱,我们没钱坐车,没钱吃饭。”奶奶告诉接到电话的汤燕。

 

那一刻,汤燕说自己非常心疼。那时是上午11点,她紧急处理,下午5点多,奶奶就收到了退款。

 

在电话里,汤燕请警察更改了奶奶手机的支付密码,把退款取成现金给奶奶,“让她实实在在感到钱在自己身边”。

 

之后,汤燕打电话问13岁的男孩,为什么背着奶奶充值。孩子说,自己的朋友都买了道具和皮肤,他也想买,“我觉得买了之后,别人会觉得我很不一样”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2000多元,是奶奶埋头务农三个月才能挣来的辛苦钱。





“我们可以让每天关10次窗的强迫症患者不去关窗,但不能真正解决他内心真正的痛苦和冲突。他也许不关窗了,但也许抑郁了,也许焦虑了。”陈瑾说,通过行为治疗让一个孩子不玩游戏没有那么难,“但问题是,当这个小孩只有一根拐杖的时候,你把拐杖拿走,这个小孩就倒了”。

 

李丹旻和一些被父母强制送到戒网瘾类学校的孩子交流过。孩子告诉她,那里是准军事化管理,不能有自由意志,还会有体罚。一些惩罚手段不落痕迹,比如让他们挨饿、进小黑屋,等等。

 

有的孩子是主动去询问,然后被骗进去的——学校的人会告诉他们,里面可以上网,可以跟外面自由沟通,但一进去,他们就被关起来了。

 

孩子告诉李丹旻,这类学校也有“心理辅导”,但其实就是洗脑式的感恩教育,“所有的错都是你的,你要自己反省,要感恩父母,感恩老师”。

 

李丹旻看到,孩子们在戒网瘾类学校里,以及出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往往会出现类似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倾向,“他们的脑子会变得很混沌”,要一段时间之后,他们才会慢慢理解自己遭遇了什么。“但痛苦会流露在他们的梦里。在梦里面,那里就是恐怖的监狱和魔窟。”李丹旻说,往往要经过一段比较稳定的的心理咨询历程,他们才能真正意识到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这种简单粗暴的戒断方式,她并不认同。她一直在做的,是通过心理咨询,让迷失在虚拟世界中的孩子与真实的世界重新连接。而被一些家长视为洪水猛兽的游戏,反倒成了她帮助孩子的抓手。

 

“深度沉迷游戏的孩子,已经没有了现实生活,来到咨询室,他只能和我谈游戏。”李丹旻会认真倾听孩子们的讲述,“对于咨询师来说,孩子带来的任何‘素材’都是他心理的投射,游戏也一样。


 

有孩子告诉她,自己在《英雄联盟》里不喜欢当英雄,喜欢当恶魔小丑萨科。后来李丹旻发现,这个孩子在生活中常常被霸凌和嘲笑,他只有耍一些小手段,才能取得一些小胜利。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丑。

 

也有孩子说,自己在《原神》里喜欢当拯救者,去救一个个其他角色。后来李丹旻发现,孩子其实是在借由虚拟世界当中的拯救,试图去拯救自己。

 

她会给孩子做诠释——“诠释”是精神分析领域的专业用语,意思是把孩子所说的与他的内心做连接:

 

“一开始,他可能意识不到,但慢慢的,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喜欢的角色跟自己是如何链接的,他会开始关注自己的真实感受。

 

“他们会发现,其实自己也可以当英雄,或者自己需要正视和‘认领’自己的脆弱。这就是一个心理疗愈的过程。”

 

接下来,咨询中的讨论可能会这样慢慢地从游戏转向现实。当孩子终于愿意开口对咨询师诉说现实困难,比如无法融入同伴群体时,这就标志着他已经可以开始尝试面对真实世界了。

 

“孩子需要非常具体的情境和经验,才能认识自己,提升自己。所有说教都停留在非常肤浅的表面,很难去改变一个小孩。”陈瑾会使用游戏疗法来治疗那些厌学的孩子。

 

做心理辅导的时候,她会和孩子一起玩游戏,像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特别喜欢的《兔子越野赛》,或者大孩子喜欢的《荒岛逃生》和《王者荣耀》。她会留心观察,当孩子在游戏中遇到困难焦躁不安的时候,她就会用语言去描述孩子的情绪,让他理解自己的处境和状态,比如“你遇到的这件事情,好像有点困难”。

 

当孩子无意中穿越了困难,陈瑾发现,这个孩子会一下子焕发出自信,有了自我认知的确认感。“这可能是他在一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有能力的。这对一个孩子的一生都是很宝贵的经验。”


“对于那些父母没有办法管,或者没有精力管的孩子,我们会更多地希望孩子建立‘自救’的意识。”吴萍说,很多时候,孩子会有焦虑的情绪,但他不知道它从何而来,该如何排解,所以才会“逃”到网络里。这点在农村孩子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2023年,腾讯未成年人保护营地启动了一个项目,名为“烦恼树洞”。他们会请老师搜集乡村青春期孩子写下来的烦恼,再请志愿者回答。问题与回答会被制成一张明信片,寄回到孩子手中。在线下,他们也会组织部分志愿者走到孩子们中间去。

 


她和同事还开发了“山区网络素养7天支教课”,把它带到广西、四川、新疆、重庆、云南等地的山区学校。课程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为孩子进行心理赋能,帮助他们识别和处理自己的情绪。

 

这段时间里,他们会在这些学校建立心理治疗舱。治疗舱由两个教室构成。在外面的教室里,孩子可以在正念音乐中关注自己的身体和呼吸,在心理日记本上写下自己的心声和心事,实现情绪减压。在里面的一个教室,有专门老师对有需要的孩子进行一对一的心理辅导。

 

通过这门课程,孩子可以学会保护自己在网络上的隐私,并重塑对网络的认知——除了娱乐,手机还能成为一种学习工具。

 

比如说,在腾讯的编程教育平台“扣叮”上,他们可以通过闯关编程游戏,学习编程知识;在腾讯的小程序“碳碳岛”上,他们可以玩碳中和主题游戏,学习碳中和知识;在腾讯未成年人家长服务平台上,他们能观看物理学家杨振宁、翻译家许渊冲和多位知名科学家的大师公开课。

 

他们还可以在被蒙上眼睛的情况下,通过腾讯开发的盲人游戏键,体验盲人的生活,以及盲人如何在科技的帮助下拼读、书写。


 

而对于那些已经无法正常上学的孩子,他们会鼓励他们一步一步回到校园中。

 

一次,吴萍在四川省凉山州昭觉县的一所小学和校长聊天。校长说起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后者已经不去学校,成天在家玩手机。但偶尔,他会到学校门口晃荡。校长希望吴萍去帮助这个孩子。

 

联系上这个男孩之后,吴萍了解到,他本人成绩很差,但有一个成绩优异的姐姐。父母很少管他们,他常常想,姐姐这样优秀都得不到关注,自己努力又有什么用。

 

“我每次放下手机的时候都会想,是不是要去学校看看,但到了学校门口,就好像没有动力踏进去了。”他告诉吴萍。

 

吴萍告诉他,可以给自己制定小目标,这个目标不一定是学习上的,比如可以是尝试着跟同桌说两句话。她以小步前进的方式鼓励孩子:“哪怕说两句话之后回家,你今天都是和外界有沟通的,都是成功的。”




“一切关系的起源都是家庭。”在李丹旻等心理咨询师看来,要让孩子重回真实世界,最好的办法,仍然是整个家庭一起努力。 

 

这些年来,通过每次通话40分钟以上、辅导时间一个月以上的方式,马滢和同事已经深度沟通了8.7万家长。除了对家长进行心理赋能,教他们情绪识别、情绪调节的知识之外,他们还会给家长一些实用性建议。


 

在那个挂窗帘被骂10分钟的妈妈发现自己原生家庭的问题后,过了一段时间,马滢回访她,妈妈已经不再为孩子上网的问题过度焦虑了。她知道了自己的焦虑从而何来,学会了将自己与妈妈的情绪分离。

 

“她发现,当不给孩子那么多压力的时候,其实孩子自己就可以管理自己了。”马滢说。

 

有时,青春期的孩子会在家长面前说一些负面消极的话,家长会以为他们在开玩笑,或者在无病呻吟。一个家长曾告诉马滢,自己摔了孩子手机,孩子很生气,站在窗户旁边说要跳下去。

 

“我就让他跳呀,我不相信他会跳的。”这个家长说。

 

“孩子总是把真心话包在玩笑里讲的。以开玩笑的口吻谈离开,这是一种典型的求助信号。此时家长需要高度关注,否则就可能发生悲剧。”马滢指出。

 

为了帮助那个瞒着奶奶充值2000多元的13岁男孩,汤燕联系上了孩子在外打工的妈妈,建议她至少一周给孩子发一个自己的生活视频。她向妈妈提议,不要一直问孩子考了多少分,要问问他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人欺负他,“只有这样才能拉近你跟孩子的关系,让他信任你,愿意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你”。

 

当得知孩子平时喜欢打篮球,她让妈妈给他买了一个篮球。

 

她建议奶奶让孩子多用现金,培养他对金钱的概念,比如给他5块钱,让他去看看能买到多少个西红柿,或者给他100块钱,让他都买成大米扛回家。“当他发现100块钱的大米都那么沉的时候,就清楚2000多块钱是什么概念了。”

 

她还会建议奶奶让孩子帮忙做家务,当孩子做到了,“要多夸夸他”,甚至给他一些物质奖励——当在现实里能得到肯定的时候,孩子就不会过于依赖来自虚拟世界的认可了。

 

而陈瑾则会建议家长和孩子召开家庭会议,商量每周孩子可以使用多少时间网络,在哪里使用,超时后如何解决,从而形成契约,让孩子感觉自己被尊重,以此“重新定义网络在孩子生活中的位置,也让家长脱敏,与网络和平共处”。


 

她甚至会建议家长陪孩子玩游戏,把这件事变成一个家庭活动。对于那些很难说服的家长,她会邀请他们来工作室,观察自己是如何使用游戏疗法治疗厌学孩子的。

 

“我们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就是你要努力,要吃苦,才能有好的未来。所以很多家长发现孩子在玩游戏,甚至在玩,就会非常焦虑。在工作上也是这样,他们会认为,必须要在工作中非常辛苦地付出,才有意义和价值。他们不允许自己快乐,也不允许小孩快乐。”陈瑾说。

 

在心理学上,快乐是孩子最重要的情绪和心理能量之一,可以为他们的人生提供有力支撑。但陈瑾接访的很多孩子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什么是快乐。他们在学习的时候,感觉到的也是痛苦。

 

“任何事情,单靠意志强行去做,是很难持久的。这本身就是一种消耗。”陈瑾说,只有真正感兴趣,感到快乐,才会有内在动力。

 

她给家长最重要的一条建议,就是“家长要愿意孩子去快乐”,要认识到,孩子是在游戏中学习和成长——当一个孩子必须听从老师和家长安排时,他会被别人的节奏带着走,失去自主性和成就感,“但在游戏中,孩子没有丧失主动性。因为没有人去否定和干预,很多小孩在玩游戏时足够放松,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快乐地承受游戏中的挫败、枯燥,去辨别自己的情绪,发现自己的能力,找到自己的自信”。

 

所以她治疗厌学小孩的一个法宝,就是让他们慢慢意识到,学习和玩游戏其实是一回事。如此,也许未来的某天,学习也可以变得很有趣,孩子可以体验到成就感和快乐,进而陶醉其中。






作者 沈木 |  魏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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