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这篇稿留在2020年

2020-12-27 星期日


写在前面的话:


 Pandemic(大流行病)。


这是个读上去就很有史诗感的词,而这个史诗性事件发生2020年,在全球范围内,貌似还将延续到2021。这一年,生活在史诗中,我从内心和身体都经历了诸多折磨。一晃就年底了,虽然新冠还没过去,但对我来说,总有一些事结束,并且期望永远留在这一年。


比如下面这篇稿子。由于出来举报者不接电话,不回信,不通过微信,通过其他媒体的记者传话后也不想接受我采访,所以我一度想放弃追踪这个选题。但在我当时的媒体机构中,记者虽然在一线采访,冒着危险冲锋挖料,但却是没有权力决定选题走向的。这样说来比较不符合逻辑,但我能理解,是为了让媒体机构运转更有效率,也是为了确保在记者薪水低和较高流动率的情况下,赋予相对固定的编辑团队更多报道权力,能够一以贯之地保持品质。


被拒绝采访后,我本以为我就不必写这个报道了,我毕竟是个底层老记者,对是否执行任务,还是稍微可以商量下。编辑初步同意可以不报道,我就误以为已经抽身而退,变成吃瓜群众,于是发了几条对此次事件个人观点的朋友圈。但是,在那两条个人观点鲜明的朋友圈发布后,我认识多年的几个朋友开始向我诉说此事内情。于是我将内情告诉了编辑,编辑决定还是要做下去。


表面的事情背后,其实是暗潮涌动,既然是就此事最后一次说话了,我还是希望琐碎地说出来给自己个交代。


后来,我获得了我认为比两方当事人叙述更客观的第三方的历史记录,这份记录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举报人已经举报了两年了,找了各类社会力量,恰巧其中有我能打听到的人。


再后来,费劲巴拉地说服了被举报人接受采访,采访后,作为女性,我对这位男性被举报人有一些不太好的看法,但我认为是道德层面的,此男不吃纳税人的饭,不掌握公权力,道德问题是私德,我觉得也没必要拿到台面上说。但在稿子里,我还是埋了一些对被举报人不利的细节,在下面的稿子里加粗显示了。


我还要特意说一下,首先,我没有除工资稿费之外的任何灰色收入,其次,很多人仍然认为这篇报道虽然提供了更多资料,但是偏向被举报人,对此我是不承认的,写这篇报道的时候,我尽最大努力摒除了身为女性的不适感,力图让自己像机器人一样写作,我只是排列多方信源,写了个流水账出来。另外,我接受对我这篇稿子的文笔差的批评,但我认为新闻报道和文笔是两个次元的事情,这稿子前面不该写“特稿”俩字,因为读者对“特稿”一词已经有了固有观念,的确不该是这么毫无文学性的东西。


稿子出来之后,很快被删掉了,我从组织上得到了几种截然不同且不可能并行存在的理由,到底为啥删,我内心一直不确定原因。我不希望是因为读者不喜欢。


当然了,这篇报道也令我个人遭遇了短暂的网暴,但是我觉得大家生气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稿子写太长了,且删得太快了,骂我的人应该都没看完全稿。


所以,在2020年即将溜走的今晚,我斗胆发一下这篇稿子。我在这里发的,是接近原稿的一个版本,用于表明,最终发表出的那个版本的标题和编者按我不予负责。


我还在后面附上了调查组对此事的一个结论。当时写稿时间太短,疫情原因公司不鼓励出差,我没能调查出年龄问题,这是一个挺大的遗憾。所以这稿,我觉得,大概也就80分吧。


还要再说一点,由于举报人拒绝接受我采访,但在稿子中我需要体现她的声音,于是我将此前某媒体单方面信源的报道,当做女方的声音。后来稿子被删之后,编辑批评我引用那篇报道太少,我反驳的理由是除了色情情节我都用了,新闻报道里不该出现性侵细节。


就让这篇报道留在2020年。我唯一的愿望是,我的前单位不要用什么方式再让我删一遍。哎不过,我这个人运气差,愿望一般很难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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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稿|无路可退的“养女”【原始标题】


【灰字是我所写的编者按】

女孩指控未成年时遭跨国企业高管性侵,这桩猎奇案件却因不符合强奸罪的构成要件无法立案。女孩与养父发生关系时年满14岁,却未成年,无法接受年近五旬的养父成为终身伴侣,但原生家庭对她关爱的缺失,以及美好生活的向往,又推着她对性行为表达同意。这不仅是一个想把自己包装成完美性侵受害者的女孩的经历,更像是一个留守幼女为求关爱,除了走向“养父”,便无出路的故事

 

鲍某明,现年48岁,烟台一家跨国企业高管,也是一家上市通讯设备公司独董。他本是业内知名的海归法务专家,却在近期被自称其养女的兰儿(化名)公开举报。兰儿称,自己从刚满14岁开始,遭遇鲍某明持续性侵,多次报案未果。事件曝光后,鲍某明被多方解除工作合同,山东警方通报称已经再次立案,目前侦查工作仍在进行中。

 

鲍某明在烟台的公寓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他没有接受财新记者正面采访,而是通过中间人发来书面回应,其中并未否认曾与兰儿发生性关系。鲍某明在回应中说,“收养”之初,其母亲称等兰儿到了年龄与他办理结婚手续。“反正都是一起生活,她自己也说爱我愿意这样陪我一辈子。我想反正我是单身,如果将来感情真能发展到那一步,也不是不可以,就这样开始保持联系了。”

 

“2019年初我还按她说的送了订婚钻戒,我也为了等她而一直单身,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这个下场。”鲍某明在书面回应中提到。

 

与鲍某明的说法不同,兰儿母亲此前接受南风窗的采访时,曾称鲍某明是希望和母女俩“组成家庭”。见了面之后,兰儿母亲发现对方年过四十而未婚,有些动摇。此后,母亲便把女儿交给鲍某明。

 

兰儿生于千禧年后,2015年底被鲍某明“领养”时已满14岁,在2019年成年。在2019年4月,她对救助她的志愿者表示自己被诊断为焦虑和抑郁症。

 

曾有志愿者长期跟随她,对她进行心理疏导。在她的长期居住地南京,有公益组织指导她报案维权,检察院也提前介入。消息人士称,兰儿在南京和烟台等地反复报案数十次,但每次都因她在与鲍发生性行为时已满14岁,以及无法判断她与鲍某明发生性关系时候并非自愿,不满足强奸罪构成要件,因而无法立案。

 

消息人士还称,兰儿曾对警方承认,自己与鲍某明是恋人关系。

 

兰儿的反复无常令人费解。有关注困境儿童的专业人士指出,这种行为和心理可能源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在14岁的年纪,兰儿过早发生了性行为,这本身对她的心理就是侵害,“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这位人士称,曾有研究证明,发生在幼年的性侵入,足以摧毁少女的人格。

 

截至发稿,兰儿的电话处于无法接通状态。

 

(小标题)“收养”

 

鲍某明是天津人,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天津大学硕士毕业后赴美留学,在美国纽约与加州工作近10年,取得了美国国籍和中美两国律师资格。他身高一米九左右,体重200斤上下,朋友形容他“又高又壮”、“钢铁直男”。

 

有网友通过鲍某明的电子邮箱,定位到他在天涯论坛的ID,发现在2014年4月20日晚9时20分,他就曾发帖“【诚心收养孩子】高知家庭高学历海归,大型跨国公司高管,收入丰厚稳定,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现诚心收养一名健康宝宝,有诚意送养者请联系,谢谢!”在回帖中,他还留下了QQ号。在天涯论坛,鲍某明的ID坚持诚心求子,在2015年2月8日凌晨时分,他连续回复两个网友送养新生儿的帖子,都留下了QQ号。

 

鲍某明回应说,2015年9月,有人自称兰儿妈妈,加了他的QQ号。对方说有个孩子挺好,就是大点了,问他愿不愿意收养,他问多大,对方说14岁多了,他说哪有收养这么大孩子的,对方说孩子特可怜,家里人都对她不好,还失学了,希望能帮帮她,让他先见见再说。

 

2019年初,帮助过兰儿的志愿者曾与兰儿母亲通过电话,此后法律援助律师在内的多人组成小队,帮助她。志愿者小组中的一位律师回忆,兰儿母亲陈女士很腼腆、普通话不好,她说自己脚不方便,在街上摆摊卖小吃。兰儿母亲讲述,她觉得自己生活太悲困了,想给孩子不一样的生活,就想着把孩子送养给家庭好的人家。她在手机上偶然看到有人发了想收养孩子的信息,添加了对方的QQ,对方打来电话,并在2015年来到南京“收养”了兰儿。

 

鲍某明说,2015年10月,他去南京见了兰儿母女。他回忆,看到兰儿长得都快一米七了,就和她母亲说觉得这么大了不好相处。她母亲说那你就有空带她出去玩,或是到你家看看,试试能不能相处。“兰儿自己也说一看我就面熟,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鲍某明就带兰儿出去了两三次,兰儿很开心,也诉苦说自己从小被遗弃,亲情是最大的遗憾,每次和他分别都哭着说“叔叔我不想让你走”。“那时我真的很感动,也觉得应该帮帮她。”鲍某明说。

 

鲍某明表示,由于他是单身,无法和兰儿办理收养手续,兰儿母亲就说,“那就等她到了年龄办结婚手续,反正都是一起生活”,而兰儿也表示愿意。“我想反正我是单身,如果将来感情真能发展到那一步,也不是不可以,就这样开始保持联系了。”

 

对于相识的过程,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兰儿母亲的说法与鲍某明出现偏差。她称,在2015年4月份,她和鲍某明通过网友介绍,相互认识了。鲍某明希望和自己母女“组成家庭”。见了面之后,她发现对方年过四十而未婚,有些动摇。但大概只花了半年的时间,鲍某明就彻底取得了母女二人的信任。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兰儿母亲称2015年是因为迷信,才为兰儿找养父母“冲灾”。 

 

兰儿的母亲拒绝接受财新记者采访。

 

(小标题)“强暴”

 

兰儿对《南风窗》称,2015年12月31日,她在天津鲍某明的老家,与他第一次发生关系,鲍某明强暴了她。兰儿还称,强暴发生之后,鲍某明给她看色情电影,收走了她的手机,又把她从天津带到了北京。多天后她意外报警,但警察在家里没有搜到东西,此后鲍某明态度变好。

 

鲍某明没有否认在2015年12月31日与兰儿发生了关系。但他表示,在元旦期间相聚之后,兰儿在2016年1月7日就回南京了,她并没有被限制自由。

 

为了佐证,鲍某明发来了当时自己的朋友圈截图。截图显示,他在2015年12月31日定位北京的朋友圈里,发表了自己20年前的护照照片,附言“前天有朋友想看”,并评论“(20年后的)变蓝领后更自信了”。元旦当天,他在天津的意大利风情旅游区留影,之后一天在家下棋,1月4日去北京赴宴。

 

鲍某明提供还了在2016年元旦前后与兰儿的聊天记录,2015年12月30日,兰儿行前,他嘱咐办好临时身份证,并给她订票。第二天下午近3点,他驱车到火车站接到兰儿。1月7日下午4点过,兰儿发来消息“我到了”,他回“好的,多休息吧”。

 

“她回去之后我们天天 QQ聊天,她还说想念我。”鲍某明说,他保存了全套的聊天记录。

 

兰儿对《南风窗》和一年前帮助她的志愿者都称,被性侵后某一日,她到北京住所附近的派出所报警,讲述自己的经历,但派出所把她送了回去。但鲍某明指出,兰儿报案的时间是2016年6月。“她那个报的都是假案,按她说的。我第一次强暴她是2015年12月31号是吧?那么惨,能过了六个月,她才报案?”

 

(小标题)母亲

 

未成年的兰儿与鲍某明发生了关系,她的母亲是否知情?

 

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兰儿说,第一次被强暴后,鲍某明暂停了她的课业,监视她与母亲的沟通。其母亲则称,在2019年4月8日接到警方电话“惊雷”后,才知道女儿在闹自杀。

 

志愿者回忆,初次接触时,兰儿母亲说她是2018年底、2019年新年前才知道的。等到数月的陪伴疏导之后,兰儿改口,坦言在自己2016年第一次报警后,就与母亲说过“养父”对她的所作所为。

 

鲍某明发来了部分与备注为“兰儿母亲”的QQ聊天记录。时间最靠前的对话是在2016年2月初。2月7日,鲍某明发去拜年祝福,对方回复“谢谢 彼此彼此”。

 

2016年2月14日,鲍某明给兰儿母亲发信息,请对方发来兰儿的初中毕业证和成绩单照片,以供他联系转学到北京的学校使用。2月15日,对方回复这几天与孩子在安徽老家,等忙完了回到南京再详细说,并提问:“还有你说是暑假之后孩子开始上学吗?因为上学时间也不能让孩子耽误太久,开始我也没有想过会耽误半年时间。”

 

接着兰儿母亲说孩子贪玩手机,鲍某明回“就怕孩子天天玩手机跟网上不认识的乱七八糟的人闲聊就不好了”。兰儿母亲这时提起,“还有你是确定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吗?因为搞得我也是摸不到头脑,举个例子,就算一个母亲嫁女儿也是要光明正大的,你说是吧”

 

鲍某明回复:“当然是的,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的。”

 

从双方的聊天中,母亲表达出对兰儿学业的关心。她曾对志愿者诉说,鲍某明的关怀备至,以及律师、名校毕业生的身份,让其相信鲍某明“可靠”,“确实就像个爸爸”,他的学问高,如果把女儿交给他教育,肯定比自己带在身边要强。

 

但在2016年农历新年后,与鲍某明的QQ交流中,兰儿母亲似乎还有别的事情没说破。她称小儿子和家庭事务令她繁忙,她重复说“摸不到头脑”,暂时没有时间和鲍某明谈“这个事情”。“你接孩子我觉得还是在培养感情,因为其他的你也没有详细说过。”

 

“因为这个事情也是大事情,都有光明正大的无论以哪种方式,刚才也说了母亲嫁女儿也没有不光明正大的,这个也都要给个说法,也都要有个保障,你说对吧,不能对个孩子不负责任。”母亲说。

 

到了2月26日,此QQ号发来的信息语气突变,似乎是兰儿在用母亲手机上网。疑似兰儿发来的消息中,透露出母女二人已经快到南京了,并表达出对“叔叔”不理她的担忧,“之前我妈妈有点不同意,现在我说服他了”,“我这样是因为太在意你了,我不会这样了”,“如果叔叔是不喜欢我了,那我尊重你,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

 

2月29日下午发来的消息,是兰儿母亲的语气。“你好,我们回南京了,给你回个信。”鲍某明回复,已经和孩子说好了,她去办身份证,“一拿到就给她买票来北京,没有身份证在这边住着很不方便的”。

 

(小标题)风波

 

2016年4月左右,鲍某明从北京调动至烟台工作。他称,整个2016年,与兰儿都分隔两地。

 

两人通过QQ聊天维系感情。鲍某明发来的聊天记录截图显示,2016年4月时,兰儿显示出对鲍某明的追求,称他“心爱的大坏蛋”,并表示“反正我是确定陪伴你一生了”,在她发来的一篇题为《叔叔》的短文中,还写道“老师帮我找了很多富二代家庭,特么都喜欢我也可以办理手续,我有很多次可以当富二代的机会,但是我拒绝了,我选择了你是不会变的”。

 

此后每天,兰儿的QQ号都给鲍某明发送问候,在5月20日发送“我爱你”。2016年6月初,兰儿在QQ上给鲍某明发送信息,提前祝他生日快乐。

 

但鲍某明称,也是在同一个月,兰儿在北京报警称自己被强奸。他解释,兰儿在6月报案,是因为4月份到杰瑞集团工作,工作强度不低。他时常接近凌晨才下班,没有富裕时间陪她聊天。

 

“她总想缠着我聊天,聊QQ,聊时间短了还不行,她喜欢特别爱找我聊,一聊还得聊一小时。”鲍某明说,“反正,后来我就没时间聊了,我就说你要理解工作的人,现在特别忙,没那么多时间聊,也聊不了这么长时间,可能打个招呼我就睡觉了。”

 

鲍某明称,兰儿感受到他有些冷淡,就与他吵架,他一生气也不理她了,结果兰儿就报警。

 

《南风窗》报道称,2016年4月,鲍某明去烟台工作,把兰儿带在身边,继续囚禁与虐待她。但鲍某明说,在烟台工作时,他就住在公司里,公司管理很严访客都要登记,他工作很忙,经常一周才出来一次。

 

最初的报警看起来只是一场风波。在2016年12月,两人似乎重归于好。QQ聊天记录透露,两人在此前失联了几个月,鲍某明也收到了一些谩骂的信息。“那时候叔叔和我说您很忙没有时间和我聊。”兰儿解释,陌生人向她发了叔叔和别人聊天的截图,“上边说叔叔要去看一个19岁的女孩”,于是她生气,就消失了,也是别人用她QQ账号骂他。

 

“要是见不到你的话就一辈子遗憾了,好在老天安排我们又见面了,算是个考验吧。”鲍某明看起来接受了兰儿的理由,并安慰她,没理她是因为工作比较忙,“天大的误会”,“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信我”。

 

鲍某明话锋一转:“甚至警察都找我来了你知道吗”

 

正坦陈自己不开心的兰儿问:“为什么?”“和我有关吗?”

 

鲍某明回:“当然,说是你报的案”

 

“然后呢,叔叔怎么想的?”

 

“我那时真有点恨你,但我想这肯定是个误会,也许是有坏人干的,我是相信你的”。鲍某明回。

 

(小标题)婚嫁

 

2017年4月1日,愚人节,星期六,兰儿在QQ上又与鲍某明聊了起来。清明节假期将要到来,鲍某明乘坐第二天的飞机到南京,在下午6点约她在老地方“玩具店”见面,鲍还给她买了衣服。4月2日晚上,鲍某明到达南京,3日一早,两人相见,4日下午鲍某明离开去北京。

 

在QQ上,他们坚持互道早晚安,每日几乎雷打不动。“我可以叫您一次爸爸吗?”2017年4月8日,兰儿向鲍某明请求。在此之前,她都以叔叔称呼对方,这天之后,她以爸爸称呼对方。

 

兰儿向“爸爸”请教等差数列,以及询问是否要剪短头发,“爸爸”为兰儿的感冒揪心,并叮嘱她春捂秋冻记得添衣裳,他们讨论鲍某明的姐夫,因为他名字中带“静”,兰儿误以为她是女性而闹了别扭,最后得知真相啼笑皆非。

 

2017年6月,鲍某明在烟台某小区购买了一套公寓,当年七八月间,他把爸妈接到烟台住了两个月。那时他与兰儿在QQ上的感情升温,他开始筹划将兰儿转学到烟台,他许诺:“你来了就知道,我给你在这边安排的生活和学习条件真的是人上人的条件,一百个人中也没有一个能享受到的。”

 

他们俩越来越直接地谈论爱情和婚姻。“真的爱是不需要别人感恩的。”在兰儿提到她自己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时,鲍某明回复道。

 

“可是您不是要娶我呀”兰儿说。

 

“当然如果你愿意嫁我的话我也非常愿意呢”鲍某明立刻回应。

 

之后,两人甚至开始讨论婚纱,兰儿提到要粉色的,“我化妆漂不漂亮呀”,鲍某明提议她到了烟台带她去拍照片。“我一定会加倍珍惜你这个女儿+妻子的。”

 

鲍某明再度为兰儿联系好了学校。两人商量,与老师面谈时要统一口径。鲍某明建议兰儿向老师介绍他是舅舅,母亲因为喜欢烟台的气候和风景,所以前来投奔他。2017年8月28日,兰儿和母亲从南京坐火车到了烟台。

 

母亲短住离开后,兰儿只继续住了一阵,并没有转学到烟台。鲍某明回忆,实际上他与兰儿相处三年,也只是偶尔见面,并没有真正生活在一起过。“每次一般是几天,只有一次是一个来月,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天。”

 

在烟台时,鲍某明白天上班,留兰儿一个人在家。鲍强调,兰儿手里有钥匙和房卡,自己会下楼到海边玩,也会去图书馆看书,他还帮兰儿请了家教老师,给她辅导。“家教老师还说她,你家里条件真好,你家里人对你真好。她还跟我学舌。”

 

鲍某明称,2017年10月他带兰儿见了父母,并告诉父母等她到了年龄就结婚,也征得了父母同意。

 

2017年11月18日的聊天记录中,两人互道爱意。兰儿主动提起,2019年的高考要考好一点,考到烟台,“我不想离开爸爸去其他地方上大学,因为没有安全感”。

 

(小标题)灾祸

 

鲍某明说,2018年全年,兰儿都没去过烟台。

 

 “她跟我说,周围有很多背叛,好多人得抑郁症,弄得她心情很不好,整个人都变得暗黑。”鲍某明猜测,这一年兰儿可能在南京遇到了什么事情,他提议带兰儿看心理医生,但被拒绝。“她说心理医生很黑,把没病的人说成有病。”

 

2018年与兰儿的聊天记录鲍某明没再提供。回忆起与兰儿相处的三年,他只是强调,对方有时候非常任性,闹得出格。“比如说要出去淋雨、说要出去把自己冻病了,当然最后都没事,我也努力劝导她,但毕竟身处异地也管不了太多。即便如此,我也一直让着她小,没有因此影响感情。”

 

有一天夜里12点,兰儿给鲍发去在玄武湖的定位,称自己要跳湖。他担心坏了,给她电话打爆。

 

鲍某明猜测,可能是父母离婚给兰儿造成打击,也有可能被同学带坏了。兰儿曾给他打电话时说过,有人在同学群里面发自杀照片,很吓人。

 

但这仅限于猜测。鲍某明不清楚兰儿父母离婚的具体时间,他只是称和兰儿刚认识的时候,她父母还未离婚,但后来感觉像是离婚了。这或许是兰儿自称“身边很多背叛”的原因。“她也说过,自己就是招人烦,妈妈看到她就烦,爷爷就是被她气死的,太奶奶也是因为不想看到她才死的,可能就是因为招人烦,才从小就被丢来丢去的。”

 

2019年下半年,兰儿将满18岁。鲍某明称,这年初,他按兰儿的要求送了订婚钻戒,“没想到最后等来的是这个下场”。

 

(小标题)反复

 

如果鲍某明所言为真,那么兰儿一边收到钻戒,一边在寻求社会对她这位性侵受害者的帮助。

 

2019年1月3日,兰儿曾通过一个性侵互助微信群,第一次向志愿者团队求助。一位志愿者告诉财新记者,当时兰儿自称“被强暴”,之后发来微信截图,截图上是1月2日发布的一句话:“13岁时候被收养,与养父相依为命,然后被养父性侵”。

 

一年多前,兰儿面对志愿者的首次讲述中称,养父在2015年将未满14岁的她收养,持续性侵她至2015年底。

 

曾援助过兰儿的法律人士透露,兰儿和母亲在南京报案时,称自己身份证上生日与实际不同,第一次与鲍发生关系时,她未满14岁。依照中国《刑法》,与未满14周岁女性发生关系,不管是否自愿,男方都可构成强奸罪。但南京警方前往兰儿的老家安徽阜阳,询问了接生婆后,证实生日无误。后来兰儿还测了骨龄,证实她自称第一次被强暴时,也已满14周岁。

 

鲍某明说,“报假案是兰儿折腾的一种方式”。

 

对兰儿数月的疏导中,志愿者们发现了她的反复。兰儿时而说“爱上养父了”,时而说“是真心恨这样的养父”,也会忽而解释说,她对养父的亲情、爱情,都是在这几年的洗脑下产生的。

 

“这难道不是警察们应该考虑的吗?他们明明知道啊,我一个13岁的小孩,怎么可能爱上他三四十岁的人?”一位志愿者向财新记者提到了兰儿的这句话。兰儿对养父的感情,似乎并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慕,而是一种对安全感的依赖。一些想要帮助兰儿的警察和媒体想要行动时,会遭遇兰儿“以死相逼”的阻止,并道歉。兰儿总是纠结于要不要让养父坐牢,坐牢死了怎么办?她甚至撂下话,养父那么老,坐牢死了,她自己也不活了。

 

一位帮助过兰儿的法律人士总结道,兰儿陷入了“去报案告发鲍,再把报案的内容告诉鲍,寻求各种社会资源,得到无穷的社会帮助,继续爱鲍”的循环。

 

一位从事受侵害儿童心理治疗的专家想到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接触过许多性侵受害者,见过这种复杂情感、反复心态,但他指出,警察办案时只遵照法规,未必了解这些。由于女生的这种反复,警察会考虑到她没有表达出明确的拒绝,难以认定强奸。

 

鲍某明早已把与兰儿亲密无间时的聊天记录提供给了警方。财新记者获悉,兰儿在数个城市多次报警,最终都无疾而终。

 

鲍某明无法理解这种反复,他大多数时候通过表面释放的信号行动。他称,2019年4月前后,兰儿到烟台找他,与他同吃同住同睡,直到再次“报假案”后,他们私下里仍然很亲密。

 

那段时间,兰儿在朋友圈发了割腕的照片,鲜血横流,鲍某明说,当时兰儿正在他家,他冲进兰儿的房间,却发现她慌张地用袖子挡住手腕。他说,后来发现割腕的照片是网上下载的。

 

(小标题)报案

 

再度报案的行动始于2019年4月7日。在微信中沉寂了一个星期的兰儿,又一次给志愿者发去了信息,这次是求救。兰儿称她在养父家,养父打了她,把她赶出家门。

 

在此前三个月的交流中,志愿者们多次劝兰儿离开养父,但显然没有奏效。危急情况下,专业社工介入,志愿者们劝兰儿报警。

 

4月8日,兰儿报案,之后一位南京社工赶到烟台,担任兰儿的“适格监护人”。当天她在医院的手写诊断上记载,她因外伤身上肿痛三天。兰儿对警察说,她三年来被“养父”多次性侵。

 

一年后的2020年4月9日,烟台市公安局芝罘分局通报称,2019年4月8日接到对鲍某明的报案,于次日立案,并商请监察机关提前介入。但经侦查,综合各种证据,认为鲍某明不构成犯罪,遂于2019年4月26日撤销案件,并通知了当事人。后根据当事人及其律师提供的一些新的线索,于2019年10月9日决定再次立案,目前侦查工作仍在进行中。

 

许多办案警察对此案态度谨慎,并认为这是“男女间的事儿”。一名接近警方的人士透露,兰儿和鲍某明同时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后,有时会拉着手离开。

 

一位熟悉本案的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兰儿与其鲍某明羁绊深刻。2019年起,当她联系上社工求助,并在南京报案后,仍与鲍某明密切来往。她去往鲍居住的酒店,与其发生性关系,而有一次在派出所门外,她与陪同报案的志愿者吃完早餐后,还打包了一份带给鲍某明。另据消息人士透露,兰儿的母亲也曾收过鲍某明的资助。

 

从QQ聊天记录看,兰儿与家人生活在南京建邺区。巧合的是,建邺区有一家“鲍某明面条店”,于2015年3月登记注册,曾短暂开业。财新记者获悉,兰儿的母亲曾经在南京开早餐店,后来关闭店面,改做家政。

  

援助过兰儿的法律人士称,兰儿很忌惮提及出身。她的母亲腿脚有残疾,在南京做小生意,她自己从小被放在老家农村,跟着爷爷长大,爷爷死后,她回南京投奔父母。

 

鲍某明说,兰儿曾向他倾诉,到了南京,父亲经常打她,她母亲也不想要她,因为家里困难,她失学了,因此她母亲想把她送人。“她和我说过,最大的遗憾这辈子,就是没有亲情,从小就丢来丢去的,没有跟过亲人长大。”

 

“她跟我说过,我是她最亲的人。”鲍某明把兰儿的翻脸形容成“变心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认识了什么人,接触了什么环境。她变心了没关系,她想过好日子,所以她就有非分之想,就是想各种手段逼我,满足她的条件,就这么个事。软硬兼施的。”

 

2020年4月11 日凌晨,烟台市公安局发布通报,称已组成工作专班,并商请烟台市检察院派员参加,对前期芝罘公安分局侦办的案件事实及公众关注的相关问题正在进行全面调查。调查结果将及时公开,并接受社会各界监督。

 

多位帮助过兰儿的志愿者和办案人员都提到,他们此前救助兰儿,牵扯了许多心力。如今她再度通过媒体喊冤时,只字未提此前获得的帮助。兰儿换了手机号,拉黑了帮助过她的人,但人们仍愿继续帮助她。

 

一位志愿者说,兰儿只是追求“好生活,有强力保障的稳固的爱”。这样的想法没有错,人们应该反思为何一个女孩从小就没有得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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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是联合督导组对此案的调查结论:


9月17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联合督导组通报鲍某某涉嫌性侵韩某某案调查情况。经全面深入调查,现有证据不能证实鲍某某的行为构成性侵犯罪。


2020年4月以来,媒体网络报道鲍某某性侵“养女”,引起社会极大关注。山东及江苏、北京、天津、安徽等涉案地公安机关成立专案组,商请检察机关提前介入,对韩某某指控鲍某某性侵和媒体网络反映的情况进行全面调查。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组成联合督导组,对彻查该案工作进行全程督导。调查工作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依法讯问、询问当事人,走访相关证人,固定提取各类物证、书证、视频资料、电子数据,开展现场勘验、检查和检验鉴定。2020年6月以来,联合督导组又对案件调查工作进行了全面复查,目前有关事实已经查清。


一、关于鲍某某、韩某某的基本情况

被控告人鲍某某,男,1972年6月出生,离异,美国籍,原籍天津,具有中美两国律师资格,案发前系烟台杰瑞石油服务集团副总裁兼首席法务官、中兴通讯股份有限公司非执行独立董事,2019年10月14日因涉嫌强奸罪被烟台市公安局芝罘分局取保候审。


控告人韩某某,女,户籍地安徽省太和县,自幼随爷爷奶奶生活,2015年随父母租住江苏省南京市。户籍登记出生日期为2001年8月,实际出生日期为1997年10月。


调查发现,2015年3月,韩某某和其父亲提供虚假出生证明和证人证言,申请更改了出生日期。经查阅韩某某学籍材料和历史档案,询问相关当事人和韩某某亲属、同学、邻居等知情人,并结合韩某某骨龄鉴定结果,查明韩某某真实出生日期为1997年10月。


二、关于鲍某某、韩某某的交往情况

调查发现,2014年4月至2015年2月,鲍某某在网上多次发布“收养”信息。2015年9月开始,韩某某为改善生活条件,通过QQ等多次发布寻求“收养”信息,并与多人联系商谈“收养”事宜。韩某某在网上看到鲍某某发布的“收养”信息后,主动与鲍某某联系。2015年10月10日,鲍某某到南京与韩某某及其母亲见面,两人以“收养”名义开始交往并发展为两性关系。2019年6月两人关系破裂。期间两人实际共同居住生活150余天,因感情等问题曾多次发生矛盾。在两人交往过程中,鲍某某不知道韩某某真实年龄。经向民政部门了解,两人不符合法定收养条件,未办理收养手续,不存在收养关系。


三、关于韩某某控告鲍某某性侵的情况

经深入调查,未发现鲍某某违背韩某某意志,采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韩某某发生性关系的证据。韩某某与鲍某某见面时已年满十八周岁,不属于法律特殊保护的未成年人。根据司法鉴定结论意见,韩某某具有性防卫能力和作证能力。韩某某关于被鲍某某使用暴力手段发生性关系的陈述内容及提交的有关物证,经查证与事实不符,不能作为认定犯罪的依据。调查显示,韩某某多次报案、撤案、对外寻求帮助,均与其和鲍某某产生矛盾或两人关系出现问题相关,一旦两人关系恢复或和好,韩某某即否认报警或者要求公安机关撤案。


调查显示,在鲍某某、韩某某交往期间,韩某某行动自由,与家人、朋友保持正常通讯,未发现被鲍某某控制人身和通讯自由的情况。在不与鲍某某共同居住期间,韩某某在南京正常上学、生活,且在多次报警的同时,以交朋友为名结识其他男性并交往。调查未发现韩某某QQ账户被鲍某某控制和伪造聊天记录的情况,未发现韩某某被鲍某某言语洗脑、实施精神控制发生性关系的情况。 


综合本案查证情况,鲍某某和韩某某存在同居行为和两性关系,但现有证据不能证实鲍某某违背韩某某意志,采用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不能认定鲍某某的行为构成强奸罪。鲍某某明知其本人和韩某某的情况都不符合相关法律规定的收养和被收养条件,且在自认为韩某某系未成年人的情况下,仍以“收养”为名与韩某某交往且与其发生性关系,严重违背社会伦理道德和公序良俗,应当受到社会谴责。

调查中发现的鲍某某涉嫌违反律师执业管理有关法律法规情况,已移交司法行政部门依法处理。


四、关于网上反映的其他问题

针对网上反映的公安机关在处理此案期间存在的问题,督导组同时进行了深入调查。相关材料证实,公安机关对鲍某某涉嫌性侵的数次报警报案都依法进行了处置,不存在不作为、慢作为问题。同时,发现基层公安机关在办案中存在不规范的问题,如办案民警和值班人员在接听韩某某及外地警方电话时态度生硬、不够文明等情况,督导组已责成相关单位进行认真整改。关于安徽省太和县相关单位和责任人在韩某某户籍年龄变更中存在的违规办理问题,由当地依纪依规严肃处理。

针对性侵犯罪特别是性侵未成年人犯罪问题,检察、公安机关将始终以“零容忍”态度,依法从严惩处,坚持有案必查、有罪必惩,切实维护人民群众合法权益。

来源: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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