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记》,爱人们,钱德勒那件可怕的大事情

2022-11-09 星期三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老友记》钱德勒扮演者马修·佩瑞(Matthew Perry)的回忆录11月1日在美国上市。《老友记》完结后,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极大关注,重要戏码当然是像“狼来了”的故事一样反复吊人胃口的“重聚”,除此之外让人牵肠挂肚的“剧情”,一定包括马修的身体状况。18年后,马修终于为《老友记》粉丝创作了“钱德勒写回忆录那一集”(the one where Chandler writes his memoir),书名叫作《老友们,爱人们,以及那件可怕的大事情》。
如果你看得仔细,会发现《老友记》播出那十年里,钱德勒时胖时瘦。第3季尤其明显,季终集里,钱德勒穿了件白衬衫,他瘦若小鸡,细细一根火柴棒似的套在衬衫里,空空荡荡。因为这第3季期间,马修每天满脑子都是如何搞到55片维柯丁(一种止痛药),他得吃55片,才感到足够,体重最后只剩120斤——这十年里,他最胖的时候超过200斤。
钱德勒和莫妮卡订婚,发生在第6季最后1集和第7季第1集。因为发生在同一个夜晚,所以钱德勒得穿同一件衣服,但短短几个月,他就瘦了四十多斤。如果按体重索骥,胖的时候,那他是在疯狂酗酒,瘦,则是对药物上瘾,如果甚至留了山羊胡子,那是他对大量药物上瘾。


文 | 王有有

酗酒与药物成瘾

不同于让影子写手代劳的好莱坞传统,马修这本回忆录是他自己写的。整本书500多页,阅读时多数时候感到震惊。以前影影绰绰听说他有嗑药问题,读了回忆录才知道,原来情况曾经这么糟糕,这甚至是一个大半生都在与酗酒和药物成瘾斗争的人。因为钱德勒这个角色饱受喜爱的大明星,一个极有魅力以至于朱莉亚·罗伯茨都主动向他示好的男人,原来人生一半时间都在康复中心进进出出。

马修今年53岁,参加了超过6000场AA(匿名戒酒互助社),15次(戒断)康复中心,生理(强制)排毒65次,为了戒断酒精和药物依赖,他花了约900万美元,做过14次手术。最近的一次就发生在今年1月。

他住在瑞士一个康复中心,但还是每天假装疼痛,以便每天获得1800毫克的奥施康定(一种止痛药,在美国,癌症晚期病人最多也只能开到100毫克),并且,每天都要输氯胺酮(Katamin)。在瑞士做手术时,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丙泊酚(一种静脉麻醉药物)。11个小时后,等他醒过来时已经在另一家医院,得知丙泊酚使他的心脏停止了5分钟,心肺复苏救活了他,也搞断了他八根肋骨。

《老友记》剧照

当然,最惊险的一次是在加州的一个康复中心,那是2019年初夏。马修体内结肠爆炸,那个手术做了7个小时,医生说生还希望只有2%。昏迷整整两周后,他还是醒了过来。活是活了,得拖着结肠造瘘袋生活。在医院度过了悔恨懊恼的五个月,回到家后,马修居然又一次用疼痛作借口骗医生给他开阿片类药物。瘾君子的脑回路确实不是常人可以想象,一只脚踏进过鬼门关,被先进的医学抢回人间,仍然无法制止他继续作死。

这些炼狱般的经历可以说都是长期酗酒与滥用成瘾性药物造成的,但一个上瘾的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彻底与它们告别。马修写这本回忆录的初衷,就是想坦白这些极致痛苦的经历,顺便,想让更多人知道戒断有多艰难。即便像他这样的大明星,可以花很多钱,请各种各样的帮手,仍免不了一次又一次重蹈覆辙。

马修与他的新书书封合影

上瘾,悔恨,戒断,复吸,试图逃避自己,然后全部再来一遍,这几乎就是这本书的主题,也是马修的人生主题。大概是因为接受过太多心理咨询,回忆录里会有明显的自我剖析,酗酒与嗑药的源起,自卑与不安全感如果从原生家庭溯源,可以落实到童年的某些缺失上。所以这本书,马修是从他四五岁时第一次独自坐飞机的经历写起的,“无人陪同的未成年”一度也成为他成年后潜意识里反复模拟的人生模式。

马修出生在加拿大,还没到一岁,父母就离婚了,父亲跑去洛杉矶去做演员,妈妈留在加拿大,后来变成了加拿大时任总理的秘书,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孩子。书里还调侃过一句说,“贾斯廷·特鲁多(加拿大现任总理)掌握军权后,我决定停止与他的争执”,因为家长的工作关系,马修与贾斯廷小时候是玩伴,马修大两岁,贾斯廷大概没少挨他的揍。

不能说缺爱,但在那个家庭里,马修多少有点局外人的意思。同时又深深感到被生父抛弃,这孩子从小就有极大的不安全感,他认为自己的存在“not enough”,所以父亲要抛弃他去寻找更多的满足,所以母亲会再婚并又多生了两个孩子,所以,他要不断在酒精与药物上寻找慰藉。

关于马修和朱莉亚·罗伯茨那一段情

如果我是好莱坞编剧,读了马修与朱莉亚·罗伯茨这段情,可能会想以此为蓝本写一个爱情片。

是朱莉亚·罗伯茨主动的。是可以这样说的,那是1995年,当时《老友记》第一季刚播完,收视率数据非常出色。第二季的客串明星正在商讨中,朱莉亚·罗伯茨当时已经火了好几年,她同意参演“超级碗播出后那集”,条件是,她的角色得出现在钱德勒的故事线里。

所以,马修有天早上从创作人考夫曼嘴里听到了这个大新闻:“你得送花给朱莉亚·罗伯茨”。马修听后一惊,问明原因后更是受宠若惊。光是在随花附上的卡片上写什么,就想了很久。既想显得专业,像个(新晋)大明星,又不能过于古板,最好在专业上加一调羹调情语气。最后马修想出来的送花文案是:“唯一比你来出演我们的剧更激动人心的事情是,我终于有借口给你送花了”。

朱莉亚的回复来了,她说,“如果你能把量子物理给我解释明白,我就答应参演。”

回复是通过传真机发过来的,在此后整整三个月,他们两个人通过传真机通信,一天往来三四次,当时朱莉亚正在法国拍伍迪·艾伦的《人人都说我爱你》。传真纸后来累积了厚厚一大框。除了量子物理题,朱莉亚还问过马修各种各样的问题,包括“我为什么要跟你约会”。

《人人都说我爱你》剧照

当时的《老友记》编剧团队,大家都知道朱莉亚对马修有意思,大家都乐见其成,所以编剧团队除了写钱德勒的台词,还会帮马修追求大明星出主意。朱莉亚和马修两个人通过传真机谈了三个月,马修完全被朱莉亚征服了。有时正在一个热闹的派对上跟妙龄女郎聊着天,他会突然结束对话,跑回家,看看是不是收到新传真。

终于有一天,传真写着:打电话给我。后面附上了她的号码。第一通电话,持续了惊人的5个半小时。事实上,后来两个人就开始电话恋爱,经常通这种四五个小时的长电话。直到有一天,电话那头的朱莉亚说:周六下午2点我会到你家。到了这个周六,他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所以后来拍摄朱莉亚那一集时,他俩已经是一对恋人了(就像几年后布拉德皮德来客串时,他也正在跟詹妮弗谈着恋爱呢)。不久以后,朱莉亚·罗伯茨还上了大卫·莱特曼的节目,莱特曼那会儿还不是老头儿呢,他直接就问,你是不是在跟马修·佩瑞谈恋爱。

他们当然是,而且谈得非常浪漫。即将进入1996年那个新年夜,下着雪,晚上11点45,朱莉亚拉着他的手说,跟我来。二人跳上一辆蓝色的车,往山上开,马修坐在副驾驶,看到雪从窗外刮过。到达山顶后,天色转为清朗,能看到远处的新墨西哥,以及更远处的加拿大,那是马修度过童年的地方。就在这个山顶,二人迎来了1996年。

几天后,他们就回到纽约拍了朱莉亚那一集,二人在沙发表演亲吻那几场戏令人信以为真——也的确是真的,这对情侣之间的火花在1996年的春天,成为整个美国的谈资。

就是这一年,马修沾染上止痛药,并且很快就上瘾。他跟朱莉亚提出分手时,才4月,她感到不可思议,可不是吗,哪个男的会跟朱莉亚·罗伯茨提分手?马修说朱莉亚的笑“能发动一千艘船”,与此同时,打从一开始他就想,朱莉亚迟早会跟他分手,“我是破碎的,不值得爱”。所以他率先提了分手。

马修写这几页的时候,应该也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吧,因为他的受宠若惊、忐忑、心跳加速,那种初恋般的情怀很能感染到读者。第一人称真有魔力,它让我差一点对这个居然让大明星朱莉亚·罗伯茨垂青的男人产生共情。我读这几页的时候,不断有朱莉亚在《诺丁山》的画面出现,甚至比电影里更有魅力。二人的故事发生几年后,朱莉亚在《诺丁山》中扮演了一位好莱坞大明星,几乎可以说是演了她自己,故事讲她在英国遇到一个开书店的小老板,虽然那个时候马修已经不是无名之辈,但某种程度上,对朱莉亚·罗伯茨那样的大明星来说,这一类初出茅庐的新星几乎同素人无异?

“这可是朱莉亚·罗伯茨”,这句话反复出现在书中,跟朱莉亚这样光芒四射的女人谈恋爱真是奇妙的体验。不过不要忘了,在被酒精和成瘾药物摧毁前,马修同样帅气迷人,而且还很幽默。

恐惧、爱和勇气

朱莉亚·罗伯茨这个名字在几年后仍然会出现,成为马修心里的一个洞,也是马修无法守住一段亲密关系的最佳注脚,或者,也成为他性格缺陷的某种指征。更早的时候,早在《老友记》之前三年,马修就认识了詹妮弗·安妮斯顿,并试图约她出来,等开始拍摄《老友记》,马修写道,“I was still crushing badly on Jennifer Aniston”。或许向来理智的詹妮弗很早就洞察马修的本质,拒绝了他,并表示只能跟他做朋友。几年后,当他们六个人成为非常紧密的团体,也是她率先向马修指出他的成瘾问题。

戏里戏外的钱德勒与瑞秋

在恋爱模式上,马修确实与钱德勒如出一辙,但是钱德勒有莫妮卡,所以最终他的人生走向了正常温馨的家庭,十年里成长为一个非常成熟的男人;而马修可以说是止步不前,直到五十岁,仍然在处理二十多岁时的问题。唯一的区别是,当年那些小问题,滚成了可以令人粉身碎骨的巨石。

钱德勒最初的设定,是一个“人间观察者”,一个用喜剧视角生活的年轻人,他会在每集末尾讲几个笑话,评论一些没人关注到的细节,就起来有点像《李尔王》里那个愚人角色——“在没有真相的地方说出真相”。创作者最容易创作出来的角色大概就是他们自己——一个落魄的喜剧创作者,《老友记》曾经有两集,假设六个人过另一种生活,那个版本里几乎就是编剧对钱德勒初始设定的再现,一个有点喜剧天赋,并试图以此为职业的失落年轻人。

但是很快,创作人就认为应当把六位演员本身的性格融合到角色身上。所以考夫曼分别跟每个人都吃了一次饭。轮到马修时,他跟考夫曼讲了两件事,一是他虽然非常没自信,但神奇的是,总能吸引不少女孩子,不过关系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灾难;二是,他无法忍受房间里的沉默,不由自主地,他会用笑话去打破沉默。它们后来的确成为钱德勒最有特点也最出笑点的两个设定,钱德勒变得有血有肉,在六人集体里迅速找到了位置,完全被观众接纳。

马修是一个拥有喜剧天赋的创作者。《老友记》的剧组异常开放,人人都可以贡献笑话,他是六个人里面贡献最多的。几乎可以断定,如果不是酗酒与药物成瘾,马修可以为我们制造更多喜剧,更多荧幕形象,但最终,除了钱德勒,他只在二十多岁时主演了几个非常失败的电影,以及一些客串。2015年,他倒是编剧并导演了一个情景喜剧《天生冤家》,刚播出时我就看了,只能说是一个平庸之作,如果不是因为钱德勒,大概没办法坚持看完,这部剧最后也只坚持了三季。

在他的人生里,占据最多空间,仍然是自我折磨。他是人间痛苦存在的典型范本,一个过度关注自己,或许有可能因此形成一个过于以自我为中心的不自信男人,一度被药物上瘾和酗酒毁灭。他还能在五十岁后重拾自我,回望那些痛苦的回忆,写出这样一本坦然面对自我的回忆录,大概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人活着的驱动力不能来自恐惧,得为了爱和勇气。






排版:树树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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