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逼领袖不是太宰治,现在是博尔赫斯

2022-08-26 星期五






编辑:素卡


十年前,曾有一种很狂放的文学体系在互联网上大放异彩,即反映青春疼痛的QQ空间伤感语录。
 
·一场暧昧,如同一场生死
 
不管是“岢卟岢苡卟崾恠涐囍欢伱の埘堠諎濄涐。℡~”还是“街丄嘟媞嘢狗,莈冇涐想崾の妞”,这些丧里丧气的文字,本该配上嘟嘴的大头贴,一同被收进互联网文化的历史中。
 
但我最近发现,丧系文学重出江湖了。
 
在社交平台上,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语句备受追捧,拥趸们还把他的文学风格称为丧系浪漫
 
 
什么是丧系浪漫?谁在追逐丧系浪漫?今天咱们就来研究研究。
 
博尔赫斯的丧系浪漫
 
所谓的博尔赫斯式丧系浪漫,正在蚕食你的朋友圈、网易云emo歌单、短视频分享链接。博尔赫斯已经一统2022,很明显,太宰治终于失去了互联网的话语权。
 
而博尔赫斯丧系浪漫,又分为入门级、进阶级,以及自认为悟透生命的最高极。
 
入门级,是“我拿什么留住你”“我拿什么给你”“我怎么才能拥有你”的求爱三问。
 
 
这一段节选自博尔赫斯的现代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是不少人自称挚爱博尔赫斯的入坑之作。
 
 
更有情感丰富的读者,一读到这首诗就噼里啪啦地掉眼泪。
 
 
这些文字,配点印象派的画面,能在短视频平台获得43万的点赞。
 
 
而在该视频的17368条评论里,绝大部分都是对博尔赫斯式语句的仿写。
 
通常来说,在这些句子里,“忠诚、悲哀、时间、分岔、庸俗”等都是关键词汇。
 
 
这一阶段的读者,对博尔赫斯的理解,大概是阿根廷版的大冰,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说点疼痛语录,给自己来个心理按摩。
 
第二天擦干抹净枕头边的眼泪,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但是在进阶级丧系浪漫的用户眼里:博尔赫斯的智慧应用在情爱上显然是大材小用,摸索生死的终极奥义才是正途。
 
 
他们信奉的是博尔赫斯的“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生命不是什么别的,而是闪亮的死亡”。
 
在6.1英寸的屏幕上,这些文字欢呼跳跃,读完他们的用户,仿佛瞬间被吸干了生命力。
 
 
有的热心读者,还搞了个“就像水消失在水中”的同名剧本杀。
 
 
进阶段位的读者,觉得博尔赫斯已经走出生命终极奥义了,真正的伟大,是宇宙演变的奥秘,是博尔赫斯笔下时间的谜题。
 
鉴定你是不是走出生命终极的爱好者,标准就是能不能说出博尔赫斯短篇小说集《小径分岔的花园》里每个故事的意义。
 
比如《环形废墟》是不是用千字就超越了《三体》里的科幻元素。
 
《通天塔》图书馆里,书籍是宇宙本体论的究极探讨。
 
没什么文化的作者谢浴缸,捧读了一番后,告诉我,《小径分岔的花园》过于晦涩。
 
 
博尔赫斯的追捧者,也在这三个阶段下泾渭分明,按照收割流量的速度,分化成三类群体。
 
第一类,是用纸笔摘抄博尔赫斯语录的,门槛低,涨粉快,就是同质化竞争严重,最后演变成了对书法、桌面布景、字体颜色的探讨。
 
 
第二类,是去博尔赫斯主题书店打卡的,主打地域优势。
 

 
至于第三类,是给大家讲述博尔赫斯著作阅读顺序的,讲究的是先读小记,再读短篇小说,最后读诗集。
 
看到这里,我十分疑惑,博尔赫斯的确非常有水平,可古今中外的作家千千万万,为什么最近唯独博尔赫斯在社交平台上火了呢?
 
首先,博尔赫斯是个搞意识流的作家,其整体的阅读门槛相较于普通的叙事书籍高了不少。
 
但是他的语句单拿出来,句句金句,感情创伤、生命彷徨、独行苦楚,只要念上博尔赫斯语录,血条立马回满。
 
不只是博尔赫斯,整个意识流作家群体在社交平台上都非常吃香,比如著有《到灯塔去》的伍尔芙。
 
因为根本原因是,金句太多了,太满足了,跟买了包金句大辣条一样。
 
与意识流相对应的非虚构写作,在社交平台上吃力不讨好,比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的帖子就门可罗雀。
 
 
其次,在大众眼里,作家属于超越六道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的神秘群体,是跟自己有距离的。
 
但博尔赫斯流传出来的大部分文字,从字面意思上看,不是情爱就是生死,就像跟你谈心的大姨,他们认为他们读懂了博尔赫斯。
 
这也涉及一个翻译的问题,博尔赫斯的大部分书籍,都是由王永年先生翻译的,王永年老先生的翻译特色,就是简单易懂,偏语录体。
 
·文青宪法——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广为流传的版本就是王先生翻译的
 
这些追捧者看懂博尔赫斯了吗?不得而知,但能知道的是:
 
那些博主精心准备的读书笔记里,大段的文字空洞乏力,有拼凑粘贴的观感。
 
他们介绍一本书的方式,通常是介绍书中的句子有多么美好,多么适合当个性签名。
 

 
更离谱的是,相当一部分的博主,把博尔赫斯的名字都打成了“赫尔博斯”。
 
 
这些追捧者,自以为通过两个单薄的句子就理解了博尔赫斯,并给博尔赫斯封上“丧系浪漫”这一头衔。
 
听起来优美的丧系浪漫,实际上,就是对博尔赫斯的简化理解。
 
他们所理解的“丧”,就是分手了很痛苦,考试分低了很难受……;他们所理解的“浪漫”,就是情人节给暗恋对象买几朵玫瑰的惊喜……所以,他们觉得自己确实和博尔赫斯共鸣了。
 
他们对文学的想象,就是一本书智慧的结晶浓缩进几个短句,就像一个农民觉得皇帝就是拿金锄头锄地一样局限。
 
而在社交网络上,句子迷,也不是少数群体。
 
句子迷的狂欢
 
你身边,肯定有这样的人,他们在朋友圈里经常分享阅读的句子片段,照片里面,阳光恰好打在书籍的扉页上,旁边总恰到好处地放着一台苹果笔记本,以及玫瑰花、咖啡。
 
 
但你要是跟他们一聊这本书,他们立马陷入茫然。
 
与阅读者相比,他们更像是句子的奴隶,而不是书籍的信徒。
 
他们信奉能从一行话里读出整本书的思想。
 
对你来说,看一本书是给自己那块精神宝地种树浇水的过程。
 
但书籍的用途多种多样,对于目的性阅读者,它可以是生活格调的点缀,是名利场的谈资,是高浓度压缩后的文化狂欢。
 
于是句子成了书籍成分的提纯,故事梗概成了书籍的全部内容。
 
有的句子迷没读完一本书,却抄写了三千条名言,他们用纸张的纤维囫囵吞进那些书籍中画龙点睛的好句子,大脑皮层中却没留下一丁点记忆的褶皱。
 
句子迷的成名之战,是2012年的“阿拉斯加鳕鱼正跃出水面,梅里雪山的金丝猴刚好爬上树尖”。
 
 
这些迎合大部分人生活阵痛的文字被搬上互联网,却又被互联网本身的短平快节奏带偏,衍生出像《乖,摸摸头》等一系列互联网式语录式文学。
 
 
而在这种环境的孵化下,书籍摘抄可以做成一门流量生意,量子波动阅读也能开班教学。
 
 
只读句子的人们,流行一种群体性幻觉,他们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实际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摘抄余华《兄弟》中的“黑暗中我和你走了,有了光你把我扔了”,却不知道兄弟指的是李光头和宋钢,也不知道宋凡平横死火车站的桥段。
 
他们热衷于摘抄《百年孤独》的开头,却理不清奥雷里亚诺家族祖孙三代的名字。
 
他们变着法地摘抄博尔赫斯的《深沉的玫瑰》,却没有一个人提及因为遗传病,博尔赫斯不到60岁就失明了,《深沉的玫瑰》是博尔赫斯在黑暗中摸索出的诗篇。
 
博尔赫斯在失明中度过的25年人生,被句子迷们用1分钟就读完了。
 
对于他们来说,博尔赫斯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跟上这股博尔赫斯热的潮流。
 
他们在咖啡与玫瑰的包围中,靠着海绵椅背,急切地翻开《小径分岔的花园》,找到“因为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摆好姿势,美美地拍张照片发到社交平台上。
 
在等待点赞的时刻,阖上眼,睡着了。






设计/视觉  El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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