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瑞电子的起火原因目前还在调查中。有专家分析，火灾起源的可能性中，电气故障（线路短路等）＞化学品禁忌反应（如酸碱反应等产生热量）＞氢气（生产过程中产生）；也可能是施工改造、焊接等动火作业引燃了物料。
微信公众号“金山消防”显示，在2021年2月、2020年4月、2019年10月和6月的“双随机、一公开”单位检查结果公示中，胜瑞电子三次被要求“责令整改”，一次为“不合格”。
目前，安全监管的数据公开程度远不如环保。因为有下游品牌的推动和公众的监督，供应链的企业一旦有环保问题，会立刻解决并作出解释。业内呼吁安监信息也可以流程化、标准化。
文 | 南方周末记者 汪韬
责任编辑 | 马肃平
这个春天，有四位年轻消防员的生命被意外地画上了休止符。
2021年4月22日下午1时30分，位于上海市金山区的胜瑞电子科技（上海）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胜瑞电子）厂房失火。历经17小时，明火被扑灭。火灾导致8人遇难，其中两人为消防救援人员，一位32岁，浙江衢州开化人，一位25岁，上海金山人。4月26日，金山消防公布了他们救援前最后的影像资料：戴着空气呼吸器，背着压缩空气瓶，正在参与救援。
金山消防公布的消防员最后影像资料。（金山消防/图）
胜瑞电子失火不到一周前，4月16日，北京丰台区南四环的一处储能电站起火、爆炸，导致两名消防员牺牲，1名员工失联。两名消防员一位32岁，一位26岁。
在集结了百万级数据的蔚蓝地图数据库中，作为苹果供应商所控股的公司，胜瑞电子环境数据公开良好，仅有一条政府通报，还作了整改并有详细的现场监测报告，甚至还更新温室气体排放的数据。发生火灾和如此大的伤亡，不少接触过公司的环境专业人士感到意外。北京起火的储能电站，也是集光伏发电、储能和电动汽车充电于一体的网红项目（详见报道《“网红”充电站起火爆炸致消防员遇难，储能新版规范亟待发布》，点击蓝字既可查看）。
“EHS（环境健康安全）是一体的，但安全监管、火灾事故是个短板。这不是一家公司的难题，希望能借鉴环境管理的经验改进。” 蔚蓝地图创始人、公众环境研究中心创始人马军说。
起火原因尚在调查中
火灾发生后，应急管理部已要求当地对该起事故提级调查，认真查清事故原因。4月23日下午，金山区安全生产和消防工作紧急会议召开，区委书记、区长出席。
事故原因尚未公布，对于火灾起因，坊间有一些猜测。
为进行技术改进和污水厂升级，一份编制于2020年5月、长达271页的《胜瑞电子阳极氧化线技改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环评报告）对公司的厂房、工艺和化学品进行了详实的介绍。
胜瑞电子成立于2011年，为外商独资企业，现有员工3000人，年加工2000万件电脑金属配件，占地面积近15000平米，主要从事3C产品中的五金冲压零配件制造及专业精密制造笔记本电脑、Pad及手机等电子产品金属机壳的表面处理。
企业的主体工程为生产厂房，一层有生产线，二三四层有仓库和其他生产线，也存储原料和成品。
胜瑞电子的项目组成。（环评报告截图/图）
据极目新闻、红星新闻、财新对员工的采访，火从主楼一楼烧起。从事后画面看，主楼已面目全非。
胜瑞电子主建筑火灾前后对比图。（网络图/图）
化工安全应急管理专家、高级工程师戚志强分析，火灾起源的可能性中，电气故障（线路短路等）＞化学品禁忌反应（如酸碱反应等产生热量）＞氢气（生产过程中产生）。公司的化学品中有硫酸、硝酸等酸性溶液，还有片碱——高浓度的固态氢氧化钠，反应放热剧烈；工艺中的阳极氧化会产生易燃的氢气。但他感觉，如果现场“没有大爆炸的话，氢气的可能性比较小”。
还有两名采访对象猜测，起火原因或因施工改造、焊接等动火作业引燃了物料。
官方通报中并未提及爆炸，厂区东边一家企业的员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火灾时自己不在公司，“担心是担心的，但是没有（爆炸）这方面消息来”。也因为隔了一条小河，公司未受到大的影响。
天津港爆炸和响水爆炸的教训惨痛，都与危化仓储企业、化工企业大量存储的易燃易爆化学品有关。根据胜瑞的环评报告，化学品仓库是个一层建筑，位于厂房东南侧，危废仓也位于厂房南侧。若起火为主楼，和化学品、危废存储的建筑是否有关，还没有消息。
厂区总平面图，中间大矩形为主体厂房，危废和化学品存储分别位于南侧和东南侧侧。（环评报告截图/图）
根据环评报道，化学品的最大存储量中，铝合金为45吨，硝酸（68%）19.6吨，磷酸33.8吨，石灰30吨，其他均在10吨以下。不过，这些化学品中，不少是助燃剂，如醋酸镍、硝酸钠燃烧后还会产生毒气。
项目的原辅材料还包括润滑油、塑料（PBT树脂）等，戚志强认为，这二者是造成浓烟滚滚的原因。一位员工对极目新闻表示，他感觉着火后的刺鼻气味“应该是厂里塑料燃烧后产生的”。
主要原辅材料的理化性质。环评报告截图
事故原因仍然是个谜团。根据2021年2月胜瑞技改项目的环保验收组成员名单，4月24日下午，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了胜瑞电子一位“副课长”，对方说正在开会，以不知情为由匆匆挂断电话，但会场的发言中传来“消防”等词汇。4月25日，另一位职称为“管理师”的员工也拒绝了采访。
多家媒体报道，厂里规定上班不允许带手机。4名员工失联后，2名员工和2名消防员进入火场救援，没想到也失联，后不幸遇难。戚志强怀疑，前期员工的失联可能是“起火之后，原有物料造成的有毒气体，比如高浓度硝酸等造成中毒，丧失了行动力”。
救火过程已考虑了化学品
根据公开消息，遇难的消防员丰晨敏所在的消防救援站涉及150余家精细化工企业、70余家危化品企业，入职前他对化工品名称都不熟悉，任职后勤恳钻研，对化工品理化性、灭火处置要求等了然于胸，被战友们称为“丰教授”。
上海消防救援总队调派56个消防救援站、123辆消防车、8台消防机器人、976名消防指战员参与了胜瑞电子的火灾救援。
从现场照片看，有些高一米出头的黄色机器人拖着水带灭火。地面有很多泡沫，泡沫灭火剂正是应用于扑救易燃化学品，可形成泡沫包裹层，起到窒息和冷却作用。金山消防发布的视频中，消防员都全副武装，自戴空气呼吸器。说明救火过程中已经关注到了化学品的危险性，但悲剧还是发生了。
灭火机器人可以替代消防队员自主完成救人吗？一位相关人士介绍，“研究过救助被困人员的机器人，但还没有成功的产品。”机器人自主进行人员施救还不现实，需要精准的计算和可靠的产品软硬件。全国已有多个城市的消防队采购了灭火机器人，上述人士认为，“队员+机器人”可能是比较可行的方案，“让机器人搭载设备，解放战士的双手”。
戚志强建议，消防队员要装配“意外报警器”，如果1分钟内人员没有移动就报警，并提供定位。
有胜瑞电子员工对媒体回忆，公司刚刚做过消防演习。事故发生时，有的员工仍然以为在演习。“有时候，演习就是演戏，一到紧急情况就忘了。”戚志强说。
据上海市金山区公安消防支队官方微信公众号“金山消防”，金山区2021年2月份、2020年4月份、2019年10月份和6月份的“双随机、一公开”监督检查结果公示中，胜瑞电子被四次点名，三次要求“责令整改”，一次为“不合格”。
南方周末记者未能在公开渠道查到胜瑞电子出现的具体消防问题、整改情况以及胜瑞电子安全评估报告，只能查到一份公司在2018年2月发布的《突发环境事件应急预案》。不过，预案的外单位编制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预案三年更新一次，此预案已经失效，他未参与新的预案编制。更新的预案和环评报告中提到的火灾爆炸等应急预案，南方周末记者未能在公开渠道查到。
胜瑞电子现有应急预案体系。（环评报告截图/图）
环境信息公开度高，安监信息难寻
胜瑞电子为日铠电脑配件有限公司控股，而后者由上市企业立讯精密工业股份有限公司（002475.SZ）控股，立讯为苹果供应链重要厂商。
在多位与胜瑞环保业务打过交道的专家看来，这是一家环境表现还不错的企业，发生火灾令人意外。
在蔚蓝地图数据库，只有一条2016年的大气污染行政处罚，企业作了详细说明和整改记录，并开展了第三方现场审核。对于结果，58家环保组织均无异议。数据库中，胜瑞还披露了温室气体排放的数据。
“不少国际品牌都作出了碳中和的承诺，也积极推动供应商的碳减排。”马军说。2021年1月，和宝钢、东方航空等314家企业一起，胜瑞也被列入《上海市纳入碳排放配额管理单位名单（2020版）》。
很多产业的环保和安全密切相关，易燃易爆有毒的化学品一旦着火，就会带来次生的环境污染。胜瑞起火之后，据官方通报，周边大气、水体监测结果无异常，消防污水收集存储待处理。
胜瑞的环境信息公开度高，安监信息却难寻。
戚志强介绍，响水爆炸之后，由于事故起因和危废相关，安评中开始考虑危废，环评也在强调安全评价。但二者的公开度差异很大，环评要求全文公开、公众参与，安评仅有一些地区在推动公开。除重大危险源，安评只是“备查”，连“备案”都没有。“就放企业这里，以待检查就可以了。正在修订的安全生产法中，目前也没有对信息公开有相关描述。”
在蔚蓝地图中，也有安全监管一栏，但马军感到，安全监管的数据公开程度远不如环保，环保信息公开不仅数据很多，还很标准化。“环境问题之前也很严重，通过大数据、生态链，现在得到了相当程度的解决。”因为有下游品牌的推动和公众的监督，供应链的企业一旦有环保问题，会立刻解决并作出解释。他希望安监信息也可以“流程化、标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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