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地震后的灾区“强奸”传统是怎样炼成的?

2024-01-22 星期一

日本官方也在震后发布了特别针对女性的《防灾行动指南》。都提醒妇女儿童在睡觉或上厕所时应结伴行动、轮流看守;不去人少、黑暗的地方。

日本官方特别针对女性的发布的《防灾行动指南》

可以看到的是,避难所内的性侵害绝非偶然,而是一股来自日本全社会的共同担忧。

在受灾最为严重的轮岛市,警方于当地时间1月6日发布声明提醒灾区的妇女儿童警惕性侵害,因为过去的灾害中,就曾有过类似案件。

轮岛市警方公告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也在6日的能登地震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将加强对女性性侵犯的执法力度,并对避难所实行分区管理,以保证隐私。

1月6日,岸田文雄在能登地震后举行新闻发布会

在震后受灾程度如此严峻的情况下,避难所内的性侵害,仍然如迷雾一般,弥散在日本社会中,持续推动着民众的道德恐慌。

一次次沉重的历史背负

2021年的三八妇女节,正值曾震惊世界的“3·11东日本大地震”十周年,日本广播协会(NHK)推出了一部45分钟的纪录片:《埋藏的声音:25年的真相——灾难中的性暴力》,记录了一场在当时鲜为人知的悲剧——数十名女性灾民在地震后遭受性虐待。

NHK纪录片《埋藏的声音:25年的真相——灾难中的性暴力》

影片最开始的镜头,是一名客服人员在接听来电。她所在的YORISOI热线设立于3·11地震发生后的几个月,旨在为灾民提供心理健康方面的帮助和建议。

自2013年起,接线员五年内接听了超过36万个电话,其中超过一半的咨询者是女性,绝大多数都是来寻求帮助处理性暴力的问题,包括性虐待、家暴和强奸。

在福岛、岩手和宫城这三个受灾最为严重的地区,40%的性暴力咨询者只有十几、二十多岁。

纪录片中,YORISOI热线的客服人员在接听来电

影片还记录了很多在避难所内遭受性侵犯的女性,对她们进行了匿名采访。

其中一位女性,在地震中失去了丈夫,家也被震毁,避难所的负责人曾告诉她,晚上去他的办公室去取毛巾和食物。当她去取的时候,他趁机强迫她与他发生性关系。

另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回忆,她曾目睹居住在临时房中的男子“逐渐变得疯狂”:他曾抓住一名女子,在黑暗的地方将她扒光。

“周围不仅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助她。(他们)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并且说:‘毕竟(你)那么年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有一名女子称自己曾遭到多名男子虐待。当时她与家人失散,这些人威胁她,如果不顺从就把她扔到海中,就说她被海啸卷走。

“我担心我被杀害,”她说,“在那之后,我无法告诉任何人发生了什么事。”

东日本大地震后的避难所

这样的事,其实早在近30年前就曾发生过。

1995年,阪神大地震后,就有很多女性灾民站出来发声,称自己遭受了性侵犯。

据日媒报道,25年前,在阪神淡路大地震六个月后举行的妇女聚会上,一位单亲妈妈心情沉重地回忆道,住在临时住房中时,由于孩子年幼,无人求助,一位老人曾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不仅帮她购买物品,而且还主动邀请共进晚餐。用餐时,他的神态突然发生了变化,要求女子抱着自己。

当被问及是否报警时,她泪流满面地回答:“当那是你唯一可以住的地方时,你能告诉谁呢?”

1995年1月17日,阪神大地震发生当天,灾民在当地小学体育馆内避难。

在灾后设立的“妇女电话咨询中心”,一个又一个来电咨询:“我被拖进废墟里强奸了” “晚上熟睡的孩⼦被摸了”“有人趁疏散中心的家长不在,性侵幼儿”……

然而,在一场名为“灾后人权”的集会上,厚厚的讲义上写着“老年人的人权、儿童的人权、残疾人的人权、外国人的人权”,唯独没有“妇女的人权”。

留给她们的只有两个字:“谣言”。

震区所在的兵库县警方不仅将妇女报告的性侵案称为“骗局”,当医护人员提议设立性侵害专案处理柜台,也被驳回称“没有必要”。

日本杂志《诸君!》也随后刊登了一篇文章,题为《灾区“强奸”传说是怎样炼成的》,称“灾区所有的性暴力都是捏造的”,是一场女权主义的彻头彻尾骗局。

1996年日本杂志刊登文章:《灾区“强奸”传说是怎样炼成的》

这篇文章,甚至在1997年荣获“第三届杂志新闻编辑推荐奖 最佳作品”。

重重打压之下,在此后的几十年间,受害女性“被迫学会”对此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

换来的后果就是,20年后的2016年熊本地震,性侵犯事件依旧在频繁发生。

“国家政策很垃圾,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自卫。”能登地震后,一位日本网民在社交媒体上这样说。

日本网民在推特(X)上发布的帖子

受害者,同时是加害者

从全世界来看,灾后性侵害这一现象,日本绝非孤例。

海地、印度、加拿大、美国等许多国家,均出现过类似现象。

2010年1月12日,海地发生大地震

据美国圣克鲁斯市当局编制的报告指出,地震后,随机性犯罪数量是平时的三倍,因家暴、虐童等原因申请保护令的人数在灾后也急剧增加。

为了调查清楚其背后的原因,由正井礼子创立的东日本大地震女性支援网络对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后的82起性侵犯展开调查。受害者从婴儿到70多岁的老人都有,其中,女性占77名,其中不乏一名受害者遭多人性侵的例子。

而85名施暴者中,83名为男性,超过一半为熟人作案。

然而,“地震与性侵犯会造成相同的无助感”,导致遭受性侵犯和性虐待创伤的女性不太可能去寻求咨询,进一步增加了灾后性侵的处理难度。而那些鼓起勇气向外界寻求帮助的人,也被要求需要理解与容忍加害者的行为。

其中有一位妈妈向疏散中心人员报告,她小学年龄的女儿被疏散中心的居民强制抱起并进行亲吻。

“行凶者是残疾人。我可以向警方报案,但是,”疏散中心的领导告诉她,“请理解他的病情正在恶化,因为他在疏散中心无法用药。”

能登地震后,一名抱着小孩的母亲站在废墟前

地震发生后,性暴力的加害者,同时也是地震的受害者。而这往往使人对肇事者宽容,要求受害者理解与忍耐。

更有甚者,疏散中心的人员本身就是加害者:地震后,许多疏散中心的管理人员要求女性灾民用性行为作为换取食物、物资和其他援助的回报。

“(这是)基于性别的极端双标”,正井在报告里这样说:“对加害者(主要是男性)的宽容和对受害者(主要是女性)的冷酷、严厉的对待。”

女性更多参与救灾决策

因此,紧急状况出现时,抗震救灾常常忽视甚至需要女性牺牲自己的隐私为代价。阪神大地震期间,许多避难中心没有更衣室。裹着浴巾换衣服的女子表示,男人的目光至今仍让她心悸不已。

即使在平常情况下,日本女性参与政治决策的比率也远远低于男性。据统计,东日本大地震后的救灾避难所,男性工作人员占96-97%。

能登地震后,疏散中心志愿者

被埋葬的声音背后,是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一个只会教育受害者警惕的环境,其实恰恰是滋生性犯罪的最好土壤。

“重要的是,让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参与避难所的管理。我希望她们能够以倾听弱势群体需求的方式,管理其运营。” 能登地震后,正井礼子在接受日媒采访时这样说。

为了防止性侵犯,正井此前已不止一次提出,让女性参与疏散中心的运营决策,建立更为女性友好的避难所环境:如增加女巡逻员,建立男女分开且更宽敞明亮、易于到达的更衣室、厕所、哺乳保健室和让女性感到安全的女性专用空间等。

这几项提议,早在2011年正井所撰写的报告书中就有囊括。

然而十多年过去,日本避难所的状况,依然无甚起色。

据日本电视台报道,能登地震后,石川县七尾市的一所小学被应征作为疏散中心使用,在此居住的200人中,约有60%是女性。但洗澡、哺乳,基本生理用品的提供依然远远不够。

其中,一位女性在接受电视采访时说,她在换衣服时,常常感到巨大的焦虑与恐慌,依然不得不每次用纸板挡住那些男性对她上下打量的目光。

减灾与性别平等培训促进中心共同代表池田惠子说:“在灾害期间防止性伤害,过上安全的疏散生活,不是自私,而是确保起码的人权。”

“灾难期间的‘性伤害’永远不会结束,”一位日本网民在社交媒体上这样写道,“我们很难抱怨,能做的只有哭着睡觉。”

(编辑:刘真珍)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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