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成人杂志消亡史(下)

2021-08-22 星期日


虽然色情产品经销商畏惧和憎恨监禁,但他们像大部分赌徒一样静静地屈从了坏运气,因为他们生活中最首要的热情其实是赚钱,与文学自由甚至性没有什么关系,他们避免牢狱之灾的务实手段,就是贿赂警察或者不断改变商业地址来规避法律。


—— 盖伊·特立斯《邻人之妻》




01

1945年,战败后的日本处处是愁云与废墟。

麦克阿瑟建立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General Headquarters)执掌风云,并在文化上实施更为严格的出版审查制度。

彼时一些社会评论与时政类的杂志,稍有不慎就会面临停刊的窘境,一时间出版业人人提心吊胆,草木皆兵。不过他们很快发现,上头对露骨的情色内容的态度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在战时深受重创的成人杂志渐渐抬头。

秉着躬匠般的精神,怀着随时跑路的觉悟,日本出版人们将一批粗制滥造的快消成人杂志重新送入市场。这些印刷粗糙的杂志,主要受众是出入歌舞厅的醉汉们,价格低廉,走薄利多销的路线,被称作“糟取杂志”。

 
“糟取”是日本小作坊在战乱时期非法酿制的一种私酒,由于品质低下,且杂质又多,人往往三杯下肚就不省人事,而“糟取杂志”就是泛指那些纸张粗劣、内容欠佳,登不上台面的情色杂志。值得一提的是,其中BDSM主题的杂志尤其多。

1948年,《奇谭俱乐部》的创刊人兼主编吉田稔,在三月刊卷尾刊登了白人女性的裸照,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彼时的日本成人杂志上,性感女郎们清一色都是亚洲面孔,尽管没有明令禁止,但编辑们都心照不宣:在日本的情色读物中,将白人女性视为性幻想对象是触犯禁忌的。

 
当局将他抓获并判以四年的有期徒刑,但此举也引起了普通日本民众的抵抗,民间的反对呼声愈演愈烈,大和儿女们纷纷为这位肩负日本民族大义的情色杂志主编站街请命。

最后迫于压力,总司令部对吉田稔的惩戒以罚款了事告终,而吉田稔又在随后的几年又以《奇谭俱乐部》为宣传阵地,展开了与司令总部的明争暗斗。对情色文本的内容争夺,在战后百废待兴的日本,意外被赋予了一种关乎民族尊严的特殊意涵。

1952年,《旧金山和约》生效,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结束统治日本的生涯,这场纸上谈兵的情色斗争也随之息鼓。
1975年,《奇谭俱乐部》休刊。这个商标后来几经流转,来到了一家扭蛋玩具公司手里,而我们现在仍旧能在Bilibili的广告上看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只不过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02

一个时代的结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1953年,在距离东京10个时区远的芝加哥,休·海夫纳创办了一本名为《花花公子Playboy》的杂志。当时美国邮局将其裁定为淫秽物品,然而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本被评价伤风败俗的刊物一度成为成人杂志的代名词,在非虚构作品《邻人之妻》中,盖伊·特立斯甚至把海夫纳的办公室称为全美情色读物的勃起中心。

起初《花花公子》以海外直输刊的形式进入日本,虽然进口英文原版没有在日本读者间掀起大水花,但这不妨碍它为日本出版从业者们提供了办刊思路——糟取杂志已是明日黄花,日本读者需要一本有品质的成人杂志。

千呼万唤始出来,1956年,季节风书店发行了日本战后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成人杂志《100万人的夜晚》。从封面上看,这本杂志的创刊号至少没有沾上太多消费主义气息的铜臭味,而里面的内容较之廉价的糟取杂志而言也清爽、健康、活力不少。

毋庸讳言,这本刊物的在当时业内起了率先垂范的作用,不久后另一本《世界裸体画报》也走起与前者相似的市场路线,凭借更精美的印刷、更多元的内容和更大胆的图片,很快分走一大杯羹。

 
1964年,5架凌空盘旋的飞机用烟花绘出五环图案,代表东京奥运会热烈开幕。也正是同年,一本名为《平凡パンチ》的男士成人杂志创刊,成功在年轻读者间掀起了潮流,它的定位显然更接近《花花公子》,香车宝马美女一应俱全,时不时邀请文化名人在杂志撰文,连刊登的裸照尺度也不遑多让。


两年后,集英社也推出了与《花花公子》同名的男性综合杂志《週刊プレイボーイ》作为对标竞品与之抗衡,不过需要提到的是这本刊物和海夫纳的那本《花花公子》并未进行相关版权合作,只是借用了它的名气。

至此,如同包容各种食材的寿喜烧一般,日本的成人杂志市场开始渐渐进入兼收并蓄的争鸣时代。
 
 
03

80年代的日本迈入成人杂志发展的黄金时期,各路创意期刊频出,内卷时代来临。

论起这段时期的代表性杂志,《デラックスベッピン》必定青史有名。相传这本刊物是纯情系的祖师奶奶,封面女郎们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招牌笑容与寡廉鲜耻的打扮,形成巨大反差,吸引了无数欲罢不能的读者争相购买,而该杂志也一度创下单期39万册的销量记录。

 
这本杂志的特别之处在于,读者可以剪下内页中的头部、四肢与躯干,任意拼贴,组成自己心仪对象的理想身材,要环肥燕瘦还是精神污染,全凭本人动手做主。这种隐隐有些cult的创意与做法在当时一经推出便广受好评,不仅引得当时许多友刊争相效仿,也在后来诸多同类杂志中被不断效仿,堪称女性物化的范本。


尽管这一时期的成人杂志百花齐放,但镜头前搔首弄姿的职业模特似乎已不能满足读者的胃口,而偷拍的素人私密照片一度成为流量密码,于是许多日本女性的噩梦也随之而来。

专研偷拍技术的《アクションカメラ術》狂销166万册,以此为契机,一阵投稿大热风潮兴起,市面上开始涌现许多类似《投稿写真》的新品杂志,其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后来正经摄影师濑户正人凭借一组偷拍作品《静音模式》斩获木村伊兵卫奖,在坊间引起巨大争议,部分被偷拍的女性选择将他告上法庭,日本也因此出台相关规定,要求相机制造商不再生产快门静音相机,即使是现在的日版手机也不例外。
 
 
04

全盛时期,日本成人杂志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大小小的便利店与街头巷尾的自动贩卖机中,不过等到90年代,伴随录影带与网络的崛起,轰轰烈烈的黄金时代却开始走下坡。


踏入千禧年后,特别是近十年来,即使是出版重镇的日本也难逃纸媒式微的命运,而愈加泛滥的网络色情,让本就多舛的成人杂志雪上加霜,为此许多从业者不顾下限,把主意打到了邻国头上。


備入金額:2万円、10万円、30万円、180万円。

这些被裸贷戕害的女性受害者们或许不会想到,她们的隐私正在成人杂志内页中被明码标价,作为没有版权风险的免费素材,漂洋过海,成为填充日本读者脑袋的黄色废料。

在过去,一本成人杂志的编辑会思考模特的高叉泳装会不会开得太高,但如今,他们丝毫不会担心自己的底线之低是否会给无辜受害者带来二次伤害,毕竟大部分的情色资源在其本质上都是对女性的剥削,而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2019年,为了东京奥运会时向外国友人树立积极正面的日本形象,罗森、7-11、全家便利店发布声明,称不再在店内公开贩售成人杂志,其他连锁便利店也陆续表示要为访日游客及本国女性、孩童营造更舒适的购物环境。

一个时代终将落幕。
 
参考资料:
1. StoryWriter,エロ本の歴史はとうとう終わってしまった……時代に刻まれた100冊の創刊号で描く『日本エロ本全史』
2. 黒沢哲哉,全国版 あの日のエロ本自販機探訪記
3. 48号写字的地方,压抑的战后日本,有本不认命的sm地摊杂志
4.  微博@日本沙雕日常,《月曜夜未央》19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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