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人普遍不敢接活，担心上当受骗。”
撰文 | 刘瀚琳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演员杜旭东未料到，短短两句话，为自己惹来灾祸：“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祝昌盛科技创始人白应苍生日快乐，身体健康，鹏程万里。”
2023年11月17日晚间，杜旭东在社交平台特意为此公开道歉。
11月中旬，随着缅北相关地方执法部门共向中国移交电信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3.1万名，缅北诈骗“四大家族”明家主要犯罪嫌疑人落网，白应苍的身份也浮出水面。他是缅北“四大家族”之首白家白所成的次子，人称“缅北恶少”。杜旭东提到的昌盛科技园正是其家族旗下的电诈基地。
在道歉中，杜旭东称，受人所托，“碍于情面，便配合录制了这个视频”“今后我将以此为戒，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
同一时期，曾志伟、黄一飞、王若熙等艺人也被曝出现在白应苍的庆生视频中。有人在社交平台道歉、澄清，有人表示隔空撤回自己的祝福，香港特区演员曹查理则直白表示，生计所困，要挣钱。
虽然部分涉事艺人仍未发声，但“花钱买祝福”早已形成了产业，在演艺圈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网购”一个明星朋友
购物平台上，不少店铺依旧活跃，承接明星歌手祝福语、视频产品广告发布以及婚礼生日定制录制。
询价后，店家发来一份长达近百页的花名册，名单上有老艺术家，也有只是客串出场的演艺新秀，领域涉及歌手、演员、主持人及运动员等，他们的“身价”从“200元”“12万元”到“待议”不等，具体依“咖位”而定。
曾志伟。（IC Photo 图）
“‘双十一’打包特惠，冠军打包录视频，5个人1500元。”店家表示，每条视频长度为10-15秒，交款后即与对方经纪人对接，不含中介费。通常1-2日内可交活，若艺人通告行程不紧可立即录制。
只是在经历了“缅北电诈少爷生日祝福”风波后，部分艺人暂时停录，出现退单。也有艺人“身价”出现了不同程度波动。本刊比对不同网购平台提供的价目表发现，杜旭东录制视频的价格已经从此前媒体所说的3000元降至1500元，曹查理的录制价格从此前的5000元下调至4800元。
本刊咨询了几位艺人经纪，有人表示，“接此类商务活动的通常是老演员。他们的资源不如一线演员那么丰厚，通过这种方式盈利。”也有人称，“目前已经没人敢接类似的商务活动，风险太大。”
在过去，录视频送祝福，是艺人商务活动的一部分。基本操作是，花钱让指定名人念文案、录视频。如果当初雇主不是“电诈恶少”白应苍，这种生意在“圈子”里再正常不过。
“艺人需要一个负责任的团队。对接之前，要提前对对方企业做好背调，”一位艺人经纪表示，“保险起见，我不会对接这种活。”
值得关注的是，虽然所有网购平台店面都注明，经纪人直接对接，但同一个人在不同名单上的出场价位也不同。
以一位平面模特为例，她在一个名叫WishR星享的App上标记的录制定价为3000元左右，而购物平台上，这个名字录制价位不到1000元。业内人士猜测，或许与中间商赚差价有关，“你不知道中间经过几个中介代理牵线，每一层都会抽佣，这是一种常规操作”。
难复制的造富游戏
明星祝福业务并非国内独创。2017年，一款名为Cameo的软件在美国横空出世，主打明星祝福、喊话。这款软件大获成功，目前产品估值超过了10亿美元。
Cameo网站界面。（@视觉中国 图）
公司创始人史蒂文·加拉尼斯从小就热衷于将人们凑在一起，他有过很多设想，想过当市长，想过当交易员，还有科技企业家。直到他的祖母去世，他在葬礼上和他当前的合伙人马丁闲聊，马丁掏出手机，里面有一段著名球员给一个陌生人发的祝贺视频。
加拉尼斯在日后的媒体采访中回忆，“那是一个灵光乍现的时刻，Cameo就此诞生了。”
事情的发展异常顺利。Cameo成为企业的发展典范。随着新冠疫情在全球暴发，隔离政策下，Cameo迎来增长期。2020年，App下载量达到200万次，年度订单量超130万次，销售额达1亿美元。目前，平台入驻名人已经超过5万人，平台单月访问量近500万次。不少政客还用它为自己宣传。
Cameo软件问世后，人们就试图将这样的商业模式引入国内。
2019年，吱声（北京）科技有限公司成立。企业信息服务平台“天眼查”显示，这家企业注册资本达1000万美元，旗下开发的WishR App与Cameo高度相似，主打明星祝福私人订制。软件首页除了名人之外，还包括来自非洲、泰国、乌克兰的举牌喊话录频服务。
公司似乎希望这款应用可以像Cameo那样，在它们的欧美明星列表中，有一些此前录好的样板视频，视频来自Cameo平台。但是这款软件似乎并没能像Cameo那样火爆。创立四年，App store下载界面评论数只有30条。目前这款软件超一年未更新，应用的线上客服功能已被关闭。
相比之下，专营此类业务的线上商家的生意更加火爆。虽然在天眼查平台上，不少商家查无此名，但对方报出的真人对接报价更低，多样的明星资源也使其更具竞争优势。
公信力危机
顺应粉丝经济潮流，不少企业请文娱明星为品牌背书，这些年也出现不少公信力危机事件。
曹查理。（@视觉中国 图）
即便已经做出了规模，Cameo上入驻的艺人同样因把关不严出过事。2018年，一群极右翼白人至上主义者在Cameo上预定喊话服务，“中招”的是说唱歌手。他慷慨激昂地说道，“向GDL BOYS 致敬，在我眼里你们都是爱国者……继续战斗！”当他得知GDL是反犹组织“非犹太人防御联盟”的缩写，紧急公开道歉：“我被骗了，以为这只是为粉丝呐喊，不知道这背后还有负面含义。”
在国内，更多情况下，明星遭遇的是品牌代言危机。知名主持人汪涵、杜海涛等曾因代言及合作过的P2P产品“爆雷”陷入纠纷；演员马伊琍代言的奶茶品牌“茶芝兰”涉嫌欺诈，上千名加盟商被骗，损失超亿元；潘粤明因涉嫌代言违法广告，违反“禁止在保健食品广告中作推荐、证明”的规定被处罚。
去年10月至今，根据市场监管总局等七部门联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明星广告代言活动的指导意见》规定，明星在商业广告中通过形象展示、语言、文字、动作等对商品或者服务进行推荐或者证明，应当依法认定为广告代言行为。
虽然此次祝福视频风波并不存在明确的产品实物，但由于艺人提及了电诈基地名称“昌盛科技”，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宋竟一表示，此举同样形成广告宣传，应该被认定是代言行为，适用《广告法》进行规范。
当本刊再次以企业身份询问前述网购平台商家，定制视频有无必要提供企业信息，对方仍称不需要。
截至发稿前，有艺人经纪人提示，近期需要格外提防相关业务的法律风险。“艺人普遍不敢接活，担心上当受骗。”另据一名艺人经纪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有公司已经开始使用人工智能技术模仿人脸自动生成祝福视频。
这场风波发生后，杜旭东表达了懊悔。他大概从来没想到，仅仅是一段随手录制的视频，竟让自己与电诈头子建立联系。这令“友谊”“祝福”这类寻常的人际关系和交往变得魔幻起来。
“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互联网和社交媒体极速塑造着。”英国《新闻周刊》评论员马修·瓦尔特在评论Cameo营销模式时写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友谊在技术介入后，开始变得奇怪。“过去，友谊是自然发生的互动。但现在，它也可以是一层糖纸，包裹着不被察觉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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