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视觉中国
作者 | 岳家琛
编辑 | 陈弗也
出品 | 棱镜·腾讯小满工作室
中通快递（02057.hk），一家半年利润超40亿元，市值1500亿港元的物流“巨无霸”，近日因原下属公司3200万元的欠款陷入了一场不大的风波。
发生危机的公司名为芜湖市双彩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芜湖双彩”）和上海双彩吉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双彩吉”），这两家公司都曾为中通控股的下属公司，生产快递分拣传送设备，中通是其主要客户。
2023年10月23日以来，芜湖双彩和上海双彩吉的5位供应商向《棱镜》反映，两家公司拖欠大量货款。其中，《棱镜》作者看到的法院判决书或民事调解书所载明欠款有1044万元。而天眼查显示，该公司被执行总金额为3215.58万元。
如今，芜湖双彩和上海双彩吉双双变更了股权，中通不再持有这两家公司的任何股份，也不承认这两家公司的上述债务与他们有关。
8个月前，做空机构灰熊发布了一份针对中通快递的做空报告，其中一个质疑点便是其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的利润率。财报显示，今年上半年，中通快递营收187亿元，仅为顺丰的15%，净利润却达到44.51亿元，甚至略高于顺丰。
如今，其原下属公司陷入的拖欠货款风波，为其“控利润、减负债”的玩法提供了一个参考。
本来看中的是中通，如今被欠数千万
周扬（化名）的企业主要从事五金零部件销售，从2020年4月开始，他与芜湖双彩合作，由于看好背后的控股方中通快递，几年来，他与芜湖双彩相继签了十余单的合作。
彼时，芜湖双彩由上海双彩吉100%控股，上海双彩吉又由上海中通吉智能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中通吉”）持有51%股份，后者为上市公司中通快递的子公司，上海双彩吉的法人代表还是中通快递执行董事王吉雷。
周扬称，目前，芜湖双彩已累计欠他超250万元，今年5月，芜湖当地法院判决芜湖双彩向他支付这笔款项及相关违约金。
周扬向《棱镜》作者展示了其与芜湖双彩签订合同的“中通电子签署平台”，该平台的网址后缀为“zto”。其中，一份下单时间为2020年8月的采购订单显示，合同甲方为芜湖双彩，订单页面显示的发票收件地址却为上海市青浦区华新镇华志路1685号。
公开信息显示，该地址为中通快递股份有限公司的办公地。彼时，芜湖双彩的母公司上海双彩吉就在那里办公。
像周扬一样的供应商还有不少，他们签订合同的主体和发货地均是芜湖双彩，但与之联络的工作人员和相关文件通讯地址则是上海双彩吉。
上海双彩吉曾经位于中通总部的办公地址，如今已搬离该楼。作者拍摄
同样被芜湖双彩欠款的还有王晓春（化名），她是一家环保企业老板，与芜湖双彩共签订了4份合同，时间介于2021年11月至2022年6月之间。
据王晓春介绍，从2022年7月起，芜湖双彩的款项支付就发生异常。彼时，芜湖双彩向她承诺最晚在2023年春节前夕付款。后来，原先承诺的付款日期一拖再拖，截至目前，仍有超84万元的货款未能支付。
另有两位供应商，被拖欠的货款分别为159万元和433万元。
其中，被拖欠159万元货款的供应商称，根据民事调解书，芜湖双彩应于2023年8月末付款，但截至目前未支付；被拖欠433万元货款的供应商称，目前已经收到芜湖当地法院的判决书，法院判决芜湖双彩向其支付433万元货款及违约金。
近期，共有5位供应商向《棱镜》作者表示，他们被芜湖双彩或上海双彩吉拖欠货款，合计金额为1044万元。这5位供应商已向法院提起诉讼，部分已胜诉，但无一人拿到欠款。
有供应商称，芜湖双彩、上海双彩吉的欠款累计有上亿元。不过，这个数字暂无法查证。天眼查信息显示，芜湖双彩共有34个案件，其中94.1%为被告，被执行总金额约为3215.58万元。上海双彩吉共有7个案件，被执行总金额38.58万元。
诉讼中，股权突然变更
就在债主们等待欠款，与芜湖双彩、上海双彩吉对簿公堂时，后者纷纷变更了股权和法人。
李帆（化名）的公司向上海双彩吉提供了设备安装等服务，根据李帆向《棱镜》作者出示的一份民事调解书，被告上海双彩吉欠付费用35.6万元，违约金2.4万元，分四期偿还，其中第一笔应于今年8月偿还，但李帆最终未收到款项。
这笔纠纷于今年5月立案，开庭日期为7月5日。
然而巧合的是，7月7日，开庭后两天，上海双彩吉突然发生股权变更。原控股股东上海中通吉将全部股权转让给名为陆亦杰的自然人，法人代表也由王吉雷变更为陆亦杰。
九个月前，2022年10月27日，芜湖双彩同样完成股权变更，原控股股东上海双彩吉将全部100%股权转让给陆亦杰、杨周两位自然人，其中陆亦杰持股94.65%。
经过这一系列变更，上海双彩吉和芜湖双彩由中通的控股企业变为两家看似独立的、均由陆亦杰控制的公司。对供应商而言，这一前一后的变化所对应的付款能力，可谓天壤之别。
没人知道陆亦杰为何甘愿接手这一大笔债务，但经过了这一系列“弃子”动作，这些债务与中通没有了关系。
此前，上海双彩吉也搬离了中通的园区。10月25日，《棱镜》作者来到中通园区，门卫称，上海双彩吉已不在园区办公，搬到距离中通总部约1公里外的一幢写字楼内。随后，《棱镜》作者来到上海双彩吉新办公点，办公室大门紧闭，透过玻璃可见室内空无一人。
上海双彩吉现办公地址，工作日上午大门紧闭。作者拍摄
不过，无论是上海双彩吉还是芜湖双彩，他们与中通之间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今年10月，陆亦杰与多位供应商在其办公室交流债务相关问题。据一位供应商提供的录音，陆亦杰表示：“上海双彩吉的公章、U盾均在中通手上，自己虽为上海双彩吉的法人代表，且已完成股权变更，却不能够完全掌握上海双彩吉的财务。”
《棱镜》作者分别向陆亦杰、中通快递核实上述信息的真实性，但均未得到回复。
面对这样的情况，债主们只能寄希望于中通，他们希望中通来偿还欠款，毕竟在合同发生时，上海双彩吉和芜湖双彩的控股股东是中通。他们多次前往中通总部索要欠款，不过，很快招来了中通的一纸“公函”。
根据这份公函，中通快递致函上海双彩吉称：“有自称双彩吉供应商的人员，在中通快递门口聚集索要欠款，这一事件严重影响了中通快递的品牌声誉和正常经营。”中通表示，他们将立即采取措施，停止向上海双彩吉支付任何款项。
该公函签发日期为2023年7月13日，距离股权变更仅仅过去了5天。该公函加盖中通快递股份有限公司公章。
对于该公函的真实性，《棱镜》致函中通快递求证，但截至发稿尚未收到回复。
中通快递致上海双彩吉的公函，受访者供图
不过，多位供应商对此却不买账，他们表示，只有中通和上海双彩吉支付了款项，他们才不去中通门口索要欠款。先停止索要欠款再支付款项，还是先支付款项再停止索要欠款？如今成了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循环问题。
“芜湖双彩倒欠中通上千万租金”
在追债无望的情况下，债主们曾经希望陆亦杰卖掉设备和工厂，但是这个希望也落空了，工厂并不属于芜湖双彩或者上海双彩吉。
工厂位于芜湖市南陵县，芜湖双彩的公开介绍显示，该工厂主要生产快递物流分拣设备，2018年定址南陵县开发区，项目一期占地面积278亩。
根据南陵县国土资源局2018年9月7日公布的《南陵县国土资源局国有土地使用权招拍挂出让成交公示》，该县经济开发区一处土地面积18.5531公顷（折合278.3亩）的工业用地被南陵中通智能制造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陵中通”）获得，成交价1809万元。
多位供应商确认，这块土地便是芜湖双彩的工厂所在地。
“芜湖双彩工厂现在已经处于停工状态，而且很多工人的工资还没有发，不少员工正在向芜湖双彩讨薪。”一位芜湖双彩的工作人员对《棱镜》说。
目前，芜湖双彩工厂非核心人员难以进入。不过据多位供应商反映，芜湖双彩自从今年9月以来就已经停产。有供应商今年10月进入该工厂后看到，内部除了土地、厂房外，还有一些设备和库存。
一位供应商向作者讲述，陆亦杰曾向他表示，目前尚有设备、存货等资产变现后可用于还债，但如果中通不愿意出售土地和厂房，现有设备变现将异常困难。
据上述土拍成交公示，取得该地块的企业为南陵中通，南陵中通与芜湖双彩没有股权关联。工商资料显示，南陵中通成立于2018年8月16日，仅比土拍成交公示日期早22天，由上海中通吉100%控股，后者曾持有上海双彩吉51%的股权。
“虽然芜湖工厂已经停产，但中通五年前拿地的价格仅6.5万元/亩，如今，这地块已经增值到超过13万元/亩。”一位熟知南陵县招商政策的人士对《棱镜》作者表示。南陵县公开发布的2023年招商手册也显示，该县目前的工业土地挂牌价为13.6万元/亩。
不过，该地块的增值，与实际生产经营的主体芜湖双彩并无关系。相反，芜湖双彩每年还要向中通支付一笔不小的租金。
根据周扬提供的一份录音，陆亦杰在其办公室对供应商表示，南陵中通拿地后，中通以约1000万每年的租金将土地和厂房租给芜湖双彩，陆亦杰在录音中表示，如今芜湖双彩反欠了中通上千万元的租金。
《棱镜》向陆亦杰求证这一信息的真伪，但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复。
从财务数据上看，中通快递“不差钱”。财报显示，截至今年6月末，中通快递现金及现金等价物有77.81亿元，并拥有41.95亿元的净利入账。如今，为何要在子公司被供应商追索欠款时突然变更股权，给外界一种“逃债”的嫌疑？这依然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