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眼症已经发展为全球流行性疾病之一，《中国干眼专家共识(2020年)》统计,我国干眼症发病率约为21%~30%，以国家统计局 2022 年中国人口普查数据为基数进行计算，意味着平均 4 个人中，就有一个干眼症患者。
成都市第六人民医院眼科副主任、主治医师白莹从2007年左右就开始从事干眼症的治疗，在她的观察下，随着电子产品使用时间的拉长，干眼症患者呈现不断增加和年轻化的趋势。不过，由于社会对干眼症的了解缺乏，患者就诊率不高，误诊也时常发生，这导致治疗效果大打折扣，患者深受困扰。
被干眼症困住的生活
刘阳的眼睛是在2018年出现严重症状的。他是一个工程造价师，那年他26岁，正在准备一级建造师的考试。一天在图书馆，他刚打开书，眼睛就开始刺痛，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逼着自己继续看，但头晕头痛感紧接着袭来，胃里也开始恶心，吐又吐不出来，他很烦躁。
去了医院里后，他才知道自己得了干眼症。如果从仪器下仔细观察我们的眼睛，会发现眼球表面有一层泪膜，靠眨眼睛均匀覆盖在眼表，每次眨眼时，眼睛会形成一层新的泪膜。泪膜并不简单，又分为油脂层、水液层及粘蛋白层，它们共同有效的运转，来达到湿润眼球的目的，如果这个运转过程的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外界的一些刺激就会让眼睛受到伤害，出现不适症状及视功能障碍，这就是干眼症，常见症状包括有异物感、痒感、干涩感、畏光、眼红、视力波动、视物模糊等。
《如果不让上司注意到这个时间循环就无法结束》剧照
实际上，之前眼睛已经用种种迹象向他提出预警。他的工作每天都需要面对电脑，4年前，工作只要超过半小时，他的眼睛就会干涩、有异物感，“就像你去做按摩，人家不涂按摩油直接用手在你皮肤蹭，很粗糙，有一种摩擦感。”此时如果不停下来休息，眼睛就会酸涩、四周肿胀疼痛，有明显的灼烧感。
这样的状态其实已经对他的生活产生了严重影响。对于他来讲，如果拿到一级造价师资格证，他就能应聘至香港工作，年薪上涨，但眼睛的状态让他无法集中精力在复习上，比如按照正常进度来讲，4个小时他需要做完5道专业相关的大题，但他有时一天也只能做一道题。即使不面对电脑，他的眼睛也会干涩。每次出门前他都需要提前1小时做准备，不断活动嘴巴，打几个哈欠，让自己放松，以逼出泪水滋润眼睛，之后他才会出门。
同样备受困扰的还有曹燕。她今年24岁，是上海人，做财务工作。曹燕说，因为干眼症，才毕业三年的她已经换了几次工作。对于财务人员来讲，年审是财务最忙的时候，每天要从早上9点工作到晚上9、10点。为了缓解眼部的不舒适，每隔半小时，她就要起身用一次性水杯接热水，紧贴着眼睛热敷。还要用针灸笔，点眼睛的各个穴位，做电灸。每隔一个小时，她又要给双眼滴一滴眼药水，她还购买了刮痧的梳子，用于缓解由视疲劳导致的头痛。
《平凡的荣耀》剧照
如果不做这些，迎接她的会是剧烈的症状反应。最难受的一次，是她看了一上午的电脑，午餐时她突然一阵恶心，嘴唇、脸色发白，她觉得自己眼神都涣散了，头上像有个紧箍咒，能够感觉到脑门那里的血管在跳动，扯着神经，自己随时要晕倒。但频繁舒缓症状的行为大大延缓了她的工作进度，原先半小时做好的底稿，她需要2小时。有一次，同事告诉她，领导在她背后说她没有上进的精神，不愿意学习新东西。
为了让眼睛舒适一些，她花了5000块钱买了水墨屏的电脑外接显示屏，上班时拿出水墨屏，任何人走向她的工位，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什么？她不得不跟他们解释一遍自己得了干眼症，他们通常会摇摇头，说她小小年纪身体这么差，同时觉得她矫情。“我这么小这么多病，是我想这样吗？”她接连换了好几份工作，甚至放弃专业技能去做前台、销售和培训。有一次她想不如赶紧找个对象，当家庭主妇，为此，她还专门花钱注册了相亲app。
年轻患者增多
根据业界发布的《中国干眼专家共识：定义和分类(2020年)》，按发病类型区分，干眼症细分为水液缺乏型干眼、脂质异常型干眼等多种类型。其中，水液缺乏性干眼由泪液分泌不足引起，脂质异常性干眼由脂质层异常导致，如睑板腺功能障碍（MGD）。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主任医师顾建军告诉本刊，在十几年前，干眼症的高发人群是中老年人，由于内分泌变化以及高血压、糖尿病等药物的使用导致的干眼症，多为水液缺乏型干眼。
《狂飙》剧照
但从2015年左右开始，顾建军发现诊室里来了很多刘阳、曹燕这样的年轻人。他们的主要问题出现在睑板腺上。睑板腺分布于上、下眼睑内部，紧贴睫毛根部，可分泌油脂，在泪膜表面铺开形成保护性的脂质层，从而润滑眼球，防止泪液过快蒸发，当睑板腺萎缩或堵塞时，眼部缺少足够“润滑油”，易引发干眼症。
顾建军告诉记者，睑板腺分泌油脂需要靠固定频率的眨眼挤压才能完成。这些年，电子产品的过度使用，尤其是短视频兴起后，年轻人长时间观看短视频，眨眼减少，睑板腺功能就容易出现障碍。另外，高油量的外卖也会影响睑板腺正常分泌油脂。
刘阳在出现干眼症状前，每天的电子产品使用时间超过14小时。他白天要用电脑建模，晚上下班后，他都要和室友玩流行的手游，从七八点一直玩到凌晨2点，长时间不眨眼，眼睛刺痛了才休息。周末更狠，直接打一个通宵。这样的状况连续持续了2个月。在去医院诊断时，他接受了十几分钟的干眼症检查，包括泪膜破裂时间测定、眼底检查、眼压检查、角膜荧光素染色检查、裂隙灯检查等。正常人的泪膜破裂时间为10秒，因为睑板腺堵塞，他的泪膜破裂时间为右眼2s、左眼3s，属于中度堵塞。
除了电子产品的不科学使用外，长期佩戴隐形眼镜、美瞳，不良眼部化妆习惯，枕头被套的长期不清洗更换都容易诱发干眼症。成都市第六人民医院眼科副主任、主治医师白莹去年接诊过一个16岁的舞蹈生，也是干眼症患者，平时使用电子产品不多，但因为跳舞不方便戴眼镜，佩戴了1年多的隐形眼镜。虽然使用非常规范，但时间过长，一戴隐形眼镜眼睛就红的跟兔子眼一样，眼睛分泌物也很严重。白莹在裂隙灯下观察，发现她的泪河高度是0mm，也就是没有泪液分泌，正常是20mm，睑板腺有2/3的萎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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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莹从2007年左右就开始涉及干眼症的治疗。她记得当时出门诊，一天80-100个病人中，有三分之一患者是干眼症患者，现在患者人数已经占总人数的一半，“主要就是因为年轻患者的增多。”白莹说，十几年里，她遇到的年轻的干眼症患者比例，从十几年前的10%上升至30%-40%。“干眼症已经成为我国除近视外最常见的眼科疾病”。
曲折的诊疗过程
曹燕的眼睛是从2020年12月出现症状的。当时她的眼睛有灼烧的疼痛感，看不清东西，需要不停眨眼才能聚焦，她自己买了消炎药涂抹后，有所缓解。但由于佩戴隐形眼镜，一周后，刺痛感更强了，她去了医院，医生说眼睛有炎症，给她开了一点消炎药滴，但没有起到作用。这之后，在天津生活的曹燕先后去了四家医院就诊，包括三甲医院，医生都只说是眼部疲劳，直到第五家医院，医生才提出给她做干眼症的检查，发现她两只眼睛的泪膜破裂时间是4秒和7秒、睑板腺萎缩超过1/3，属于轻度干眼症。
像曹燕一样经历几次曲折就诊才确诊的情况并不少见。白莹说，不像结膜炎会有明显的红眼症状，干眼症的典型症状是干涩、怕光、怕风、视物模糊，可能休息一下会缓解，很多人并未重视，直到发展到非常严重才去医院，但这时治疗效果就会打折扣了。
中山大学中山眼科中心主任医师顾建军告诉记者，他接诊过的干眼症患者中，很多外地患者都是地方医院无法诊断、治疗，才转到他们医院的。有的人过来时，症状已经很严重。顾建军提到他今年接诊的一个小患者，来自广西一个小县城，只有16岁，是个初中生。来到诊室时，小姑娘双眼紧闭，是由父亲搀扶着进来的。她双眼通红，畏光，室内微弱的灯光也会刺激她眼睛流泪、刺痛，她无法看书，已经休学。顾建军说，在当地治疗时，小姑娘被诊断为病毒性角膜炎，治疗一直无效。
《一起同过窗》剧照
顾建军给她做了检查，发现她双眼视力只有0.1和0.3，角膜已经溃烂，属于睑缘炎引起的干眼症，是干眼症中比较严重的一种，也会有角膜溃烂的症状，容易被误诊，治疗不及时甚至会导致失明。经过睑缘清洁和抗炎药物治疗1-2周后，她的眼睛已经恢复，能够看东西。顾建军告诉记者，干眼症本身属于眼科中眼表疾病的一个细分疾病，其概念进入国内也只有十几年的时间，很多医生没有概念，一些县级医院、小医院也没有诊治的设备，所以误诊情况的出现很常见。
2007年左右刚关注到干眼症治疗时，成都市第六人民医院眼科副主任、主治医师白莹发现诊疗手段非常有限，初期只能通过询问症状、观察眼睛进行主观判断，治疗手段也只有滴人工泪液这样的眼药水。随着患者人数的增多，以及中国第一版《干眼临床诊疗专家共识》发布，2016年之后我国干眼症诊疗开始走向标准化。这包括部分大型医院或专科医院开始引进干眼分析仪，它可以通过10分钟的非接触检查，检查泪膜破裂时间、泪河高度、睑板腺健康情况等，判断泪膜的稳定性、泪液分泌功能和油脂分泌功能是否正常，“不再只是依靠医生的主观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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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药物和物理治疗手段也陆续开始使用，比如促进泪液分泌的药物地夸磷索钠、免疫抑制药物环孢素、睑板腺按摩、热敷熏蒸、强脉冲光治疗等。2016年左右，白莹的医院有了专门的干眼症门诊，因为病人较多，今年医院还新开了一个干眼治疗中心，专门用于干眼症患者的物理治疗。
预防为主
得干眼症的几年时间里，曹燕跑遍了上海市大大小小十几家医院，从专科医院到综合医院，从几十块钱的普通门诊到400块钱的专家门诊，她都去看过，做过各种各样的干眼症检查，费用从90多块钱到1000块钱不等。
她把自己的眼睛当作一片试验田，尝试过多种药物治疗。西医里她试过十几种眼药水、凝胶，吃过七八盒叶黄素片，冻干粉（补叶黄素）。也看过中医，买过几千块钱的中药，尝试过各种针灸、艾灸、电灸，她粗略估计，这两年半，在治疗干眼症上花的钱已经超过2万。但效果都不明显。
白荧告诉记者，干眼症的治疗“3分靠治、七分靠养”，治疗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很难治愈。如果停药后若原有生活习惯未改变，一周左右就可能复发，所以被戏称为“绝症”。白莹曾接诊过一个21岁的大学生患者，他是由螨虫引起的干眼症，只有一只眼睛有问题。来到诊室时，他的这只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白莹检查发现，他一半的角膜已经发炎变白，睫毛上爬了七八只螨虫，再不来治疗甚至可能眼球穿孔。
白莹给他开了对症的眼药水和杀螨虫的药物，要使用1~3个月螨虫才能杀死，同时嘱咐他注意被罩的清洗、消毒杀菌。用药7-10天后，患者感觉有明显的有好转，就把杀螨虫的药停掉了。结果，很快就复发了，之后他在医院来来回回又就诊了几次，严格遵守医嘱，才最后康复。
《我的小确幸》剧照
从2013年到2020年，学术界共发布了两版中国干眼专家共识，一个在2013年，一个在2020年。
白莹特意去比较了2013年和2020年两版的内容，她说2020年在干眼的治疗原则里增加了“健康宣教、心理疏导”的字眼，其实是治疗理念的变化。白莹解释说，以前治疗手段有限，更注重治疗手段精进，但干眼症无法治愈只能缓解，且治疗的作用有限，容易复发，所以现在医生会更加强调注重预防，比如科学使用电脑、手机，坚持做眼保健操、多眨眼；避免长期、频繁使用眼药水，避免长期佩戴隐形眼镜；出现眼部不适及时眼科就诊，勿自行使用“网红”眼药水等。
得干眼症后，安妮开始注重养生。她睡前热敷、冷敷眼睛20分钟，再用艾草敷眼。她还专门购买了一个小计时器，30分钟提醒她休息一会儿，每天电子产品使用时间不超过5小时。刘阳也放弃了游戏，很少追剧，也不再看电子小说。爱熬夜的他开始在11点前准时休息，顶多听听有声书，手机只用来回消息。
（本篇文章中安妮为化名）
参考资料：
《中国干眼专家共识（2020年）》
《针灸治疗干眼症的临床与机制研究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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