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动物园繁育的明星小象“莫莉”，2岁时以“调整种群血缘”的名义交换到河南沁阳。有爱象人士在网络视频和图片中，看到莫莉在河南多家动物园中表演倒立、转呼啦圈、吹口琴、供人骑乘，认为那是不可容忍的“虐待”行为，于是在网上发起“拯救小象莫莉”的行动，希望找到某种方式“拯救莫莉”。
▲网友在视频中看到，小象在焦作市森林动物园供人骑乘。
2021年9月，动物园方面发布情况通报，否认虐待小象。但在爱象人士看来，动物园的通报和官方调查没能彻底改善莫莉的处境。他们认为，只要莫莉还属于史保东名下的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一旦外界的关注度降低，莫莉就还会被迫进行表演。他们向相关单位提出诉求，希望把莫莉送到“正规”的动物园去。
然而，关于莫莉是否受到“虐待”，各方说法不一。我国现有法律尚未明确规定何为“虐待野生动物”，也暂无针对动物表演的禁止性条款。爱象人士继续呼吁“拯救莫莉”，但尚无动物园表示能够接受爱象人士提出的“救助”方案。
莫莉的命运，在争议声中悬而未决。
从“象公主”到“表演象”
2016年3月20日凌晨2时许，昆明动物园的亚洲象“莫坡”怀孕22个月后诞下一只体重约有70公斤的雌性小象。小象出生约2小时后成功站立行走，并在约10小时后，经工作人员帮助喝上母象的初乳。有报道显示，这头小象的父亲亚洲象“中波”于1998年经野外救助从普洱来到昆明动物园，后成为园区内亚洲象种群头领。母象莫坡出生于1980年，新出生的小象是莫坡与中波的第4个孩子，也是昆明动物园繁育的第三代亚洲象。
▲动物园邀请当地向学生前来参加莫莉的“生日宴”
2016年7月15日，动物园为小象举办百日宴，制作水果蛋糕，邀请当地电视台进行直播，把莫莉在妈妈身边玩耍的画面做成“小象成长记”。2017年3月，小象年满1周岁。昆明动物园面向全市开展征名活动，为小象取名“莫莉”，称她为“小象公主”。
3月20日，动物园为莫莉举办生日宴会。饲养员用象草、苹果、胡萝卜、香蕉、西瓜等食材为莫莉制作“生日蛋糕”，邀请昆明市7所小学约500名学生参与莫莉的庆生活动，不少市民也前往现场观看，多家媒体跟进报道，莫莉成了一头“明星小象”。饲养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动物园计划每年莫莉生日时，都为其举办生日宴会。
▲昆明动物园为小象莫莉庆生
这个计划后来没能实现。据昆明动物园微信公众号消息，2018年，莫莉未满2岁时，饲养员让莫莉断奶，接受栓脚链、进笼训练。2018年4月15日，莫莉被以“调整种群血缘”的名义，经过吊车装吊，运抵河南沁阳天鹅湖公园，与该园从老挝万象动物园引进的公象“九班”进行交换。
▲昆明动物园亚洲象谱系图
莫莉离开昆明后，有关注莫莉境况的网友发现，一只小母象多次出现在定位为沁阳和生森林动物乐园、周口野生动物世界、焦作市森林动物园的短视频中，表演吹口琴、转呼啦圈、吹气球、倒立、供游客骑乘；有时被一条铁链拴住脚，活动受限；有时在表演中被驯兽师用“象钩”牵引。在一张照片中，小象面前放着的食物不再是水果蛋糕，而是一堆西瓜皮。
和庆生视频中的“象公主”一样，这只小象头部和脊背长着绒毛，前额与鼻子上端皮肤颜色较浅。昆明动物园在接受云南政协报社采访时，确认了视频中表演的小象就是此前交换出去的小象莫莉。
▲网络视频显示，莫莉面前堆放着西瓜皮
在爱象人士眼中，让小象供人骑乘、表演、吃西瓜皮，是不可容忍的虐象行为。网络上，“拯救小象莫莉”的话题引发热议。有网友多次致电河南省政府、国家林草局野生动物保护举报中心等单位，“举报”动物园“虐象”，引起了媒体及有关部门的注意。2021年9月，数家媒体对“小象莫莉是否遭受虐待”、“动物园手续、文件是否完善合规”等问题进行走访、报道。
据当地媒体报道，莫莉的所属权在史保东名下的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该园与焦作市森林动物园等当地其它动物园合作经营，将莫莉“租借”给其它动物园“展示”。天眼查显示，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成立于2006年，法定代表人为史保东。周口市森林野生动物园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2019年，法定代表人为张玉玺，旗下拥有周口野生动物世界。焦作市森林动物园微信公众号显示，该园为事业单位，主体是国有焦作林场。
2021年9月6日，焦作市森林动物园发布《关于网传虐待大象等问题的情况通报》。通报中，称经调查在大象行为展示和行为训练时，的确存在脚上拴铁链的操作。但这并非虐待动物，而是符合中国动物园协会发布的《象的饲养管理指南节选》的全国各地动物园通用操作。
园方还公布了一段时长6秒的关于莫莉的视频画面，称小象目前身体健康，状况良好，未受虐待。焦作市林业局调研员及焦作沁阳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工作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经调查，小象健康状况良好，动物园不存在虐待小象的行为。
据沁阳融媒报道，10月22日，莫莉从周口野生动物世界运抵史保东名下的沁阳市和生森林动物乐园。报道中称，记者在沁阳市和生森林动物乐园大象馆看到，新修的象舍总占地4000多平方米，包括内舍和外舍运动场地，舍内安装有暖气、空调等设施。
▲沁阳市和生森林动物
至此，在许多人眼中，风波“已经结束”。但在爱象人士看来，动物园的通报没能回答关于莫莉的所有质疑。他们提出，动物园可能只是在接受官方调查时暂停了大象表演。只要莫莉还在史保东名下，一旦外界的关注降低，莫莉就还会被迫表演，就没法过上“好日子”。他们与动物保护人士合作，希望找到某种方式“拯救莫莉”，把莫莉送到“正规”的动物园去。
而11月12日，莫莉在一条沁阳市和生森林动物乐园的视频中露面后，就再也没在公开场合出现过，这让爱象人士更加焦急。
“象粉”尝试“拯救莫莉”
2020年3月，16头野生亚洲象从西双版纳出发，一路向北。15个月后，象群逼近云南省会城市昆明，社会各界对国内亚洲象生存状况的关注迅速升温。
几位参与“拯救小象莫莉”话题的网友向红星新闻记者表示，他们正是在关注北迁大象的过程中，听说了小象莫莉的故事，随后开始在网上发帖，质疑动物园有“虐待大象”的行为。得知莫莉的所属权在沁阳市天鹅湖生态园，法人代表为史保东后，他们希望能把莫莉从史保东手中“救出”，或是希望史保东能把莫莉租借给不会举办动物表演的动物园。
在“小象莫莉”话题中活跃的小萱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自己在9月份看到一名动物保护公益活动人士发布了关于呼吁“拯救小象莫莉”的帖子，从此开始关注莫莉的境况。“我当时看到那个帖子，难过了好几天”，小萱自称是一名“象粉”，类似于“猫粉”和“狗粉”。
▲网友称看到莫莉拴着脚链在室外展示
在小萱看来，大象感情丰富，团结友爱。“它们有自我意识，有喜怒哀乐，家族成员把象宝宝保护得很好。”大象的平均寿命在70岁左右，与人类相近。小萱认为，让5岁的莫莉在远离象妈妈的动物园做表演，就像让一个孩子远离家乡做“童工”一样让人难以接受。听闻莫莉的故事后，她在夜里一边哭着，一边写下长长的微博，呼吁人们抵制骑乘大象，抵制象牙制品，希望相关部门可以“拯救小象莫莉”。
和不少参与“拯救小象莫莉”行动的网友一样，小萱发布了许多关于莫莉的微博，在其他帖子的评论区留言，呼吁人们关注小象莫莉。与朋友一起联系记者、动物保护人士，打电话给焦作林业局、国家林业局，“举报”把莫莉交换出去的昆明动物园前园长，或是找到能够把莫莉送往其它动物园的方法。小萱表示，自己目前的业余时间主要都在为“拯救莫莉”呼吁，有时也会在上班时间拨打相关机构部门的电话，因为这些电话需要在上班时间才有人接。
动物园老板称莫莉无需被“拯救”
2021年12月30日，史保东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小象现在长得挺好，网上都是瞎说的，你们可到现场来看。”他表示，目前，自己名下的所有大象都在沁阳和生森林动物园内。由于园区尚未建成，还在施工，不对外开放，因此大象不对公众展出。由于天气寒冷，不会把大象放在室外，而是安置在有暖气的象舍里。“网上散布谣言的那些人，哪一个亲眼看到过我们虐待大象？”
史保东称，园区内的大象都由专业饲养员妥善照看，不存在虐待大象的情况。“他们（爱象人士）把我们的电话放到各个网站上，每天接几百个、几十个骚扰电话都很正常。”
提及让小象吹口琴、转呼啦圈、给小朋友戴帽子等行为，史保东称，动物演出是让动物进行“正常的行为展示”，不是虐待动物。他说，几年前，动物表演曾是一件“寻常、合法的事”，但由于动物保护组织等社会各界人士一直呼吁停止动物表演，很多地方已经责令禁止动物演出。记者提到的“给小朋友戴帽子”等表演内容，都是2019年的事，近两年来，园区已不再做动物表演。“本来动物表演是合法的，他们一闹腾，搞得我们很难办。你看很多马戏团的动物，现在都在家里‘闲着’。你说这是保护吗？”
由国务院批准、原林业部和农业部发布施行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显示，亚洲象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第二十六条规定，人工繁育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应当有利于物种保护及其科学研究，不得虐待野生动物。
然而，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副秘书长、法工委秘书长马勇此前接受采访时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该项法条在具体实施中面临困境。虽然《野生动物保护法》将虐待野生动物列为禁止性行为，但没有写明何种情形属于虐待野生动物，也没有规定相应的法律责任，因此在对相关责任人进行问责、处理时，缺乏具体的参照。现有法律法规中尚且存在空白，对此，社会各界一直在呼吁完善动物保护相关法律。
▲网传图片中，莫莉做出倒立动作
去年12月31日，动物园保护协会工作人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明确表示，让动物表演是错误的做法。9月份，协会曾关注、介入此事。“我们与动物园进行了沟通，把相关问题都进行了说明，其中包括协会的标准和要求。”他表示，据协会了解，相关动物园已不再进行骑行大象等动物表演。记者向其展示的小象供人骑乘、表演倒立等图片，都“已经是很早以前的照片了”。
对于爱象人士提出的希望将莫莉送回昆明动物园的诉求，昆明动物园在接受云南政协报采访时表示，按照交换协议约定，当两只小象安全抵达目的地，交换完成后，两只动物的所有权就已转移到对方手中，各自只能对自己园内所有的动物进行饲养管理。由于沁阳天鹅湖公园方属于独立法人，昆明动物园方并无权对对方的饲养管理流程进行建议或者要求，也没有权利将小象莫莉接回昆明。
采访过程中，小萱等爱象人士提及广州某野生动物园，认为该园饲养大象的方式值得借鉴。因此，记者以市民身份致电该园动物管理科工作人员，向其请教该园如何饲养大象。工作人员告诉记者，人工饲养大象，需要为大象提供适宜的环境。由于大象喜欢用鼻子卷起沙子洒在背上，或是在泥沙里打滚，因此展区不能使用水泥地，而需要铺上一层厚厚的泥土，并按需补充。否则夏天天气热时，水泥地面可能会烫伤大象的脚。
▲小萱今年在广州某动物园看到的大象展览馆。她希望莫莉也能生活在类似的环境中。
此外，大象展区需要修建大型水池，满足大象在夏天降暑的需要。食物方面，动物园为大象准备的饲料较“杂”，草、树叶是主食，此外还有苹果、香蕉、胡萝卜、椰汁、南瓜、甘蔗等。过去，该动物园内也曾设有游客投喂点，如今都取消了，由饲养员严格控制大象饮食，防止过度投喂。
对于视频中出现的用西瓜皮投喂莫莉，工作人员表示难以认定是“虐待”行为。由于大象不能摄入太高的糖分，饲养员也可能出于调节大象饮食的考虑，有意地将西瓜去瓤。对于让小象在不满2岁时断乳的举措，工作人员表示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某些情况下，小象断乳后，也可通过设计特定食谱为其补足所需营养。
提及象钩，工作人员表示，那是只有当人近距离接触大象才会用到的工具。由于该园要求饲养员尽量不直接接触大象，除了某些紧急情况，通常不会用到象钩。对于让游客骑乘大象、让大象表演双脚站立等行为，工作人员称，那是“极度残忍的”，并非大象的自然行为，而是人类强加的行为，需要让大象从小接受训练。而栓脚链，往往也是为了让大象进行训练、表演。
工作人员还称，亚洲象是非常珍贵的。动物园每次成功繁育小象，通常都是会有媒体跟进报道的大事件。亚洲象等野生动物最佳的饲养原则，是让人与动物保持距离，避免过多的人工干预。
红星新闻记者 潘俊文 实习记者 王语琤
编辑 郭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