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拉拉跳车事件”后续:在舆论漩涡中

2021-09-04 星期六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丈夫因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被羁押的半年里,李勇梅在努力面对两件事:一是面对舆论审判的恐惧;二是请求撤销法律援助律师,使用自己委托的辩护律师,为丈夫争取一个她心目中公平辩护的机会。



记者  |李晓洁

编辑 | 陈晓

妻子


李勇梅的一天从早上7点多开始。起床,做自己和12岁女儿的早饭。8点出头儿,骑上电动车去家附近的工厂上班,她要在8点半前打卡。正是暑假,女儿一个人在家,留一个旧手机上网课,一个电话手表和监控摄像头与女儿远程对话。女儿不会做饭,中午和傍晚,李勇梅从食堂打点饭,送回家给女儿吃,她再回工厂。直到晚上9点下班,到家还有一堆杂事——问女儿的学习情况、打扫房间、洗衣服,然后打开微博,上网看看自己反映的事情在网上的回应。做完这一切,差不多就到晚上11点多了。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半年。
李勇梅还有个儿子,如今在乡下老家由父母照顾,今年6月底刚过3岁生日。“我已经没精力照顾两个孩子了。6月30号是儿子生日,如果我老公在家,我们至少可以给儿子过个生日。以前这些我都不让孩子缺失,但是今年没做到。”她带着长沙口音的普通话,说到这里有点低落,声音小了下去。
插图 | 老牛
李勇梅的老公叫周立春,原本是名货拉拉司机,现在羁押在湖南长沙市第一看守所。6个多月前,也就是2021年2月6日,周立春拉货途中,坐在他副驾位置上的跟车搬家乘客——一名23岁的女孩跳车,不幸身亡。事发时是晚上9点多,货车正行驶在一条路灯隔一亮一、“光线昏暗,人车流稀少”的马路上。女孩为什么跳车?跳车前的货拉拉车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网上掀起了一场舆论风暴,无数网友参与了猜测、判断,甚至定罪。“司机意图猥亵,是谋杀”“女孩跳车前肯定发生了忍无可忍的事”“女孩落地时后脑勺着地,肯定是被司机推下车的”……
恐惧、愤怒和简单的正义感充满了网络,与“货拉拉司机”相关的话题连续几天占据微博热搜,有6条相关话题的阅读量过亿,话题“23岁女生在货拉拉车上跳窗身亡”的阅读量达到14.8亿。2月23日,公安机关以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罪对周立春刑事拘留。3月3日,检察机关批准逮捕。
因为车内无录音录像设备,货拉拉平台也不具备录音录像功能,女孩跳车与周立春的关联是什么?目前仍没有证据证实。针对网上“司机意图侵害”的猜测,法医检验尸体后发现,女孩衣裤未发现撕扯痕迹,体表未发现搏斗抵抗伤,衣裤、指甲均未检验出周立春基因型,符合头部与地面碰撞致重度颅脑损伤死亡。
去世女孩与涉事车辆
但有争议的一点是,周立春行车过程中出现过三次偏航,与货拉拉App推荐路线不一致。汹涌的舆论中,有人认为司机深夜偏航,是“意图不轨”的明证,也有人认为,司机不过是想根据自己的经验选择一条更近更便捷的路线,这是人和App软件之间因为认知方式不同产生的误会。3月3日,长沙市高新区公安分局发布了详细的警情通报。通报中称,货拉拉APP导航路线总里程11公里,红绿灯15个,驾车需用时约21分钟;而周立春偏航路线的总里程11.5公里,红绿灯11个,可节省4分钟左右。
警方通报中,事发现场“位于曲苑路的林语路口至桐梓坡路口的中间位置,东侧为厂区,西侧为物流园。”那也是李勇梅上下班的必经之路,距离她家小区大约700米。李勇梅向本刊记者细数,丈夫选择的那段路附近聚集了物流园、科技园和几家公司厂房,南侧就是正在施工的地铁6号线,路上会经过“岳麓分局巡逻警察大队”“高新区治安巡防站”。“那段路还有公交车通过,”她音调不自觉加大,“并不像网上传的那么‘邪乎’‘偏僻’!”
周立春被拘留的第二天,李勇梅就委托了律师为丈夫辩护。但律师没能和丈夫见面,警方为周立春指派了法律援助律师。自法律援助律师介入后,李勇梅几乎没有再得到丈夫的信息。今年7月,她在微博上认证了“货拉拉长沙用户跳车事件涉事司机家属”,开始在微博、知乎等平台发文,讲述自己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希望为丈夫争取委托律师辩护的权利。

图片来源@可怜的橄榄树

2021年8月12日这一天,李勇梅加班回家后,像往常一样,和女儿说了几句这一天的情况,简单收拾房间,做家务。晚上10点47分,她打开了微博,敲下这些天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一长段话:
“时隔半年再度因为我们家的事打扰大家,对不起。”
“实际上,对于必然到来的舆论,我的内心是惧怕的……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即使再度面对舆论,我也必须要站出来。”
“周某春被羁押后,……我自己请的律师也见不到(他),能得知的一切都是由地方转述。”
“我只是想请个好一点的律师,在法庭上讨论车某某跳车的后果,与我老公的行为是否有必然的因果关系……我只想有个专业的、值得信任的人,实事求是按照法律来办这件事,而不是强行指派一个法律援助律师给我。”
“我只求能在符合规定、符合程序的情况下,我能行使我自己的权利。”
“只要过程合法合规,我都能接受。”
从厨师到货拉拉司机


李勇梅今年41岁,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一百零几斤,比半年前瘦了十多斤。她住在湖南省长沙市岳麓区,8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是2017年她和丈夫周立春买的商品房。小区很大,建筑分为低层和高层。低层的住户大多数从橘子洲等地拆迁而来,高层则是商品房,20多层,有深色玻璃和浅棕色油漆。因为离城中心较远,房价不高,很多来长沙打拼的外地人在这里落脚。
李勇梅和丈夫都是外地人。和很多出身农村的年轻人一样,很早就外出打工,辗转于不同的大城市。“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挺巧的。2008年我在深圳打工,我舅妈带我去一家饭店吃饭,他是饭店的厨师,也是长沙人,大家是老乡,就认识了。”这是整个采访中,李勇梅言语间少有露出笑声的瞬间,她的大女儿也在旁边,发出“哇”的惊呼后,咯咯地笑。
那是李勇梅到深圳打工的第五年,周立春比她小3岁,主动追求她。“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就是每天接我下班,很实在,一发工资就想着交给我。”2009年初,李勇梅意外怀孕,二人辞职回长沙老家。李勇梅的母亲第一次见到周立春,一米六的个头,140多斤,肤色偏黑,初中学历。母亲不接受李勇梅未婚先孕,也不接受没有事业和学历的周立春。二人回到长沙,借住在周立春一个亲戚的房子里。“我们那时候根本租不起房子。”李勇梅对本刊记者回忆,“积蓄都给了自己父母,当时长沙2000块一平方米的房子都买不起。我在家待产,他就去做厨师挣钱,拿两三千块的工资。直到我生了女儿后,我父母才接受我们。”
图源 | 视觉中国
大女儿出生6个月后,李勇梅找到了现在这家工厂的工作,孩子送回老家请父母带,二人住进了周立春工作饭馆提供的免费员工宿舍。一间卧室、一张床、一个柜子,外加一个阳台,住了快3年。宿舍离工厂比较远,下了公交车还有一段路,总共要40多分钟。周立春几乎每天都骑电动车去公交站接她。
如果要从丈夫“内向”的性格中找出“主动进取”的部分,“很着急赚钱”是李勇梅努力回想出的一点。“他想让我和孩子过上好日子,总想着怎样把家里条件搞好一点,不让我妈看扁。”2013年,在做了多年厨师后,周立春租了个门面,在一个小区底层开了家湘菜馆。那是个安置小区,每栋楼5层高,灰白色的墙体,凸出一个个整齐排列的铁制防盗窗。饭馆不大,80平方米左右,3张圆桌,3张长桌,门外紧挨着马路。夫妻俩租住在饭馆楼上,整租两室一厅,为了省钱,还把次卧转租给别人,每月挣几百块。
李勇梅继续自己在工厂的工作,周立春是主厨兼老板,雇了一个员工做前台,有时候周立春父亲也从乡下过来,帮忙洗菜。起初,饭馆生意不错。“小区里有人过生日,就可以摆个两三桌。有时候我的同事叫外卖,也直接从我家订餐。我们定价便宜,一份加了豆腐的酸菜鱼只要38块。”李勇梅说,生意好的时候,每个月利润有一万多块,除去饭馆和住处将近3000元的租金,收入也比之前高。但后来生意变淡,饭馆还需要装修、整改,“又是一大笔钱,干脆不做了”。2016年下半年,二人将饭馆转手。如今,饭馆改成了一家超市,本刊记者走访这里时,没人能回想起当年在这里开饭馆的“小老板”。
丈夫做回了老本行,继续去餐馆做主厨。收入低了一些,每月五六千块,劳累程度却没有减轻。“他要做一日三餐,早上7点多到饭店炒码子(湖南米粉的浇头),晚餐做完回家也要8点多,周末基本没休息过,除非家里有事。”靠着几乎不休息的勤勉,二人在2017年,投入十几万元,在岳麓区远离城中心的地段交了首付买房。李勇梅说,十几万元首付是他们所有的积蓄,“早年租房子,房租一直涨价。他(周立春)发誓要自己买个房子住,无论大小。”
2018年,李勇梅生下小儿子,家里需要的开销更大。2019年,周立春的一个同学建议他去做货拉拉司机,“他的同学说工资还可以,一个月一万多块”。当时,货拉拉已经度过了最初的竞争期,成为同城货运行业的佼佼者,占据了线上同城货运约五成的份额,正需要更多司机加入它用重金铺设的民营货运网络。成为一名货拉拉司机很容易,只要有身份证、驾驶证,无犯罪记录,通过手机APP注册并交会员费后,就可以像外卖骑手一样抢单。买不起货车的,还可以在平台租车。这是当时流行的零工经济的一种方式,看起来简单、自由,而且收入不错。
满意的工作


李勇梅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觉得,丈夫成为货拉拉司机的头一年,是家庭交了好运的一年。
2019年9月,周立春注册成为一名货拉拉司机。一开始,他跟平台签了一年租车合同,月供2800元左右。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幸运的是,周立春找到了一份拉货的副业——给一家大超市送货。“每天早上6点多起床,去超市拉货,然后送到各个点。”类似于现在的电商团购买菜业务。李勇梅说,超市的业务比搬家收入要稳定,2020年上半年,疫情越是反复,丈夫接到的超市送货业务越多,加上搬家的散单,还有周立春以前认识的朋友,需要送货时也会找他,每月收入在万元左右。
虽然属于“零工经济”,但平台对货拉拉司机的管理条款却并不少。最让司机头痛的是“准点率”。在货拉拉平台,准点率满分为100%,如果司机迟到,会根据迟到时间扣除相应的比例。对司机的其他考核标准还有行为分、拒单率。司机的基础行为分是100分,每完成一个订单,客户就可以给予司机好评或差评,4个好评可获得1分行为分,但1个差评就有可能会被扣去5分甚至更多。而拒单率则是司机接单后又取消的订单比例。所有数据都可能和平台的派单挂钩,“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剑”,要想维持高分,常常得付出损失订单的代价。

白色厢式面包车上贴着巨大的“货拉拉”车贴,这是最常见的货拉拉标志 (图源 | 视觉中国)

和周立春居住在同一小区的张驰也是货拉拉司机。他今年47岁,2020年因为疫情,公司效益不好,他被一次性买断工龄后失业,去货拉拉平台注册上岗。以张驰的经历,2020年,成为一名货拉拉司机已经不是吸引人的职业了。他有时一天一个单子也接不到。小单子不划算,大一点的同城单子抢不到。在黑猫投诉平台上,货拉拉司机的投诉甚至多于客户的投诉,占到整体投诉的70%左右。投诉理由包括平台乱扣行为分、客户恶意(随意)取消订单、顾客过失责任经常直接推给司机、派单倾斜等。多位货拉拉司机告诉本刊记者,投诉似乎没什么效果。和顾客相似的冲突总是反复出现,没有规则来平衡司机与乘客各自的需求。
或许也感受到了平台的约束,一年租车期满后,李勇梅夫妻俩考虑了很久,最终决定贷款买一辆属于自己的新车。“首付一万块,月供3000块出头,要供3年。虽然经济压力大一点,但我们可以自己掌控车子,更自由。”2020年9月,周立春买了一辆白色的新能源面包车,驾驶室两个座位,后面是货厢。他的主业是给一家电商平台送货,每天早上六七点到11点,把货送到小区的各个网点。这项固定业务每天收入两三百元,下午他就登录货拉拉平台接单,一直干到晚上八九点,甚至更晚才回家。
虽然辛苦,但在李勇梅眼中,这是目前为止夫妻俩最满意的工作。收入更高,也更自由,“有时候他晚上不接单,就开车带我和孩子去吃夜宵。周末也偶尔出去吃一顿,还能开车送我们回老家”。不好的地方也有,李勇梅在丈夫的车上看见过旺旺雪饼,这是活儿紧急时用来充饥的。她担心丈夫没法规律吃饭,成天坐着开车,身体会不舒服,还担心丈夫出交通事故。但相比刚来长沙时的“一无所有”,一家人的生活还是朝着更好的方向迈进,直到这场“说不清的事件”发生。
“普通”的一天


2021年2月6日是周六,那天天气有点热,最高有17℃。早上6点多,周立春没吃早饭,只穿了件厚夹克就出门送货。下午大概2点,李勇梅像平时一样,打电话问丈夫有没有按时吃饭,“当时他在家吃过午饭休息,还没接到单子”。晚上9点多,李勇梅下班到小区楼下,又给丈夫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取快递,是为过年准备的一箱梨子。丈夫告诉她没有,自己接了个搬家单,正在等对方搬东西。李勇梅记得,那通电话打了20多秒,很快就挂了。
再次见到丈夫,是2月8日晚上。女孩跳车的当晚,周立春被警方带走。两天后传唤结束,但手机和货车被扣留,他一个人走了一段路回家。“他看起来比较平静,告诉我没事了,警察说那个女孩恢复得很好。”李勇梅不放心,她让丈夫录了一段6分多钟的音频,回忆那单的过程。
2月6日搬家视频监控画面
“下午3点半左右,接了一个单,39块钱,从天一美庭到梅溪湖步步高。接单的时候约好晚上8点半给她搬家。8点二十几分,我跟她打了个电话,她说可以过去了,我就到了她家楼底下,等她把家搬下来。等她搬家的过程大概是35分钟左右,这期间我和她商量了两个搬运的费用,一个是要不要搬运,如果要搬运就要另外收费。还有一个就是等候的时间,超过了40分钟也会要另外收费。因为已经30多分钟了,我就提前和她说了一声,怕她等下不同意,她也没做声。
“把所有东西搬完以后,最后还有一条狗,我跟她抬上车的。一些大件、被子,一些沉的东西我也帮她搬上去了。她让我放置好,我就和她说,我们正常搬运是要收费的,所以我只能给你搭把手。搬完以后,大概是9点17分出发。我看了时间,因为等候的时间是最多40分钟,刚好只差几分钟,我就没收费,开始上车走。这期间我和她交流了几句,因为她说搬得有点累,东西比较多。她说早知道有这么多东西,她就会喊人一起搬,自己一个妹子年纪比较小,人又不是很大,不是很有劲,东西搬得蛮辛苦。
“狗在车厢里比较吵,比较不安静,她就对狗吼了几句,要它安静要它乖,莫叫。我就跟她说,这个狗未必听得懂人话,她说听得懂。刚开始是很愉快的。然后到了前面,我就问她为什么不喊男朋友一起搬家,你一个人搬,她就说男朋友回家了,她自力更生,这是普通正常的回答,我也没说其他的。
“上车就是走岳麓大道,然后到旺龙路这里下的辅道,再从桥底下转到麓松路,再往佳园路右转,到林语路上面。其间她说了一句,师傅你偏航了,意思是我走错路了。我没解释没搭理她。后面她又说偏航了,这期间我们发生了争吵,因为我口气比较重。我说正常走的话,走这里一样可以,我不会多收你的钱,也不会乱收你的费,这个钱(货运费)已经收了,我也不会再要你交钱了。可能口气不是很好,她可能心情有点担心,没有作声。她讲话的声音比较细,又看了一下手机,可能手机显示这个导航是正确的。因为显示偏航后,再往前又恢复正常了。到中途她就说不好意思,我就说莫名其妙。我以为她是故意找那个(找茬),因为也收不到搬运费,我就以为,这个人比较小气,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我想快点把单送完,快点回去。因为我电车还要充电,要充个把钟头。第二天早上还要5点多钟起来送货。快过年了,货比较多,跟别人约了6点钟。我就想早点把这单搞完,走这个林语路,上曲苑路。这个期间她又说了一次偏航了,我没搭理她,继续开我的车,到了路中间她又说师傅你偏航了,然后她就往车右边一转,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跳下去了。”(此处与警方通报的情况有些出入。警方通报中称:发现车某某起身离开座椅并将身体探出车窗外后,周某春未采取语言和行动制止,也没有紧急停车,仅轻点刹车减速并打开车辆双闪灯。车某某从车窗坠车后,周某春停车查看,发现车某某躺在地上,头部出血。)
为什么要丈夫录这段音频?李勇梅也说不清楚。或许是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就能结束,尤其2天后,女孩死亡的消息传来,她更小心地保存着这段录音。虽然单方面的说法在法庭上的证明力有限,但她感觉这就像是某个能挽救自己家庭的珍贵凭证。
我想用自己的律师


2021年2月中旬,李勇梅过了一个不太踏实的春节。往年一家人都回乡下过年,今年丈夫因为要随时等待警方传唤,一个人留在长沙。2月18日假期结束,她带着忐忑的心情回长沙,发现被卷入了一个舆论旋涡。
以前,她从来没用过微博,和丈夫看得最多的就是抖音。2月22日注册了微博账号后,她看到了很多评论,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强奸未遂谋杀?”“推出去的?”“要是我女儿,我才不管那么多,先把司机一家做掉!”……她看到女孩的家属接受了采访,提出对平台和司机的质疑。家门口也来了几拨记者,等待她说点什么。但她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甚至叫来保安赶走记者。“我不敢接受采访。那时候网暴太厉害,我担心自己再说话,不知道被骂成什么样子。”
她想避开网上的风暴,先努力解决好现实的问题。2月24日,丈夫被拘留的第二天,她委托长沙当地一家律所的律师为丈夫辩护。2月25日,律师接受委托,向长沙市第一看守所、办案机关申请会见周立春,对方先后以周立春体温不正常、正在隔离、正在被侦查机关提审等多个理由,没有安排会见。当天下午,看守所副所长电话通知律师,称周立春拒绝律师会见,要请法律援助律师。之后,办案机关转交给律师一张手写纸条,纸条上是周立春的笔迹,主要内容是自己不想请辩护律师,而想请法律援助律师。“这样的程序是不合理的。”湖南金凯华律师事务所律师郭伟雄对本刊记者说。
他是李勇梅委托的第二任律师,他告诉本刊记者:“即使当事人申请使用法律援助律师,家属委托的辩护律师也有权会见当事人,当面确定这是否是当事人的真实意愿。”

图片来源@可怜的橄榄树

半年来,李勇梅和法律援助律师的联系很少。她告诉本刊记者,“指派的两个法律援助律师,其中一个在8月1日之前从未联系过我,另一个在警情通报发出后,偶尔联系”。她曾多次申请撤销法律援助律师,没有得到回复。8月19日,李勇梅作为原告,起诉长沙市法律援助中心、司法局和岳麓区人民法院,损害丈夫周立春获得依法辩护的权益。“结发夫妻是一辈子的事。我就是想为他争取一个公平的辩护程序,用自己委托的律师,合理合法,不管最终宣判结果是什么。”
半年前,李勇梅完全不懂法律知识。她大专学历,计算机专业,在一家工厂做了近12年文书工作,从没接触过案件。丈夫出事后,她慢慢摸索,在网上搜索律师的视频,咨询律师,希望为丈夫争取一个她心目中公平辩护的机会。除了做这些事之外,她每个月要还1500多元房贷。之前还有3000元出头的货车车贷要还,但两个月前李勇梅停了车贷,因为“实在没钱还了”。她现在每个月工资2000多元。如果每天加班到晚上9点,能拿到3000多元。最近半年,她几乎每天都加晚班,每两周休息一天。
她把家庭困顿的情况也发布在微博上,关注量最多的一条微博有4万点赞和1万多转发,也上了热搜。但有一条评论她记得非常清楚,“那个人骂我,没钱为什么还生两个孩子?”
(文中李勇梅、周立春为化名。记者李秀莉、实习记者彭丽对本文亦有帮助,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1年36期)

数字刊相关阅读:







排版:阿田 /审核:王海燕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大家都在看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

原文地址:点击此处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