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虽保住9分，但差点崩
2023-05-01 星期一
《曼达洛人》第三季日前季终，豆瓣依旧保持在9.1的高分，算是延续了前两季的稳健表现（第一季9.2，第二季9.4）。话虽如此，当期待已久的剧集播出后，却有不少观众都对第三季整体的故事铺排和人物塑造表达不满，这绝不仅仅是观众们对作为《星球大战》正传之外的衍生剧「曼达洛人」系列发展到最新季缺乏新鲜感引致的观赏疲劳所能简单解释，更在于主创乔恩费儒和迪士尼在奠定这一季的总体基调和叙述重心上出现了问题。
《曼达洛人》第三季若试着回顾前两季，不难发现《曼达洛人》的基调其实在不断调整和变化。第一季的横空出世，对熟悉星战与否的观众来说都是新鲜的。对熟悉的观众来说，这是制作组在维持星战一贯基调的基础之上，尝试着探索游离于绝地武士对抗西斯帝国的残暴统治，以及天行者卢克显赫家族内部、欧比旺与黑武士之间的恩怨情仇的正传七部曲之外，纵横浩瀚星辰的全新可能性。因此，整季下来基本不怎么能看到与星战其他作品相联系的具体人物和事物，给人一种强烈的既陌生又熟悉的新奇感。赏金猎人丁贾林作为一个没有原力加持，身份地位低下，居无定所的「星际漫游者」形象，而从不归属于新共和国或帝国任何一方，「小人物」（nobody）角度和立场出发，塑造出的星战世界观会是什么样的呢？
这种延续自《侠盗一号》的「平民视角」在星战系列里是极为稀有珍贵的，也是《曼达洛人》首季始终紧扣的核心主题，亦正因为剧情设计和人物刻画的朴素及高效，观众很快便沉浸在这个不失星战基调与风格，充满探险精神的崭新世界里。而对于不熟悉星战的观众来说，就更没有所谓「适不适应」一说，完全可以将之当做星战背景下的西部片；丁贾林带着古古穿越于星际间的冒险旅程，则又隐约看到制作组对《带子雄狼》浪迹江湖的拜一刀和大五郎的致敬。《曼达洛人》第一季在迪士尼最初的规划里只是定位为星战的衍生真人影集，然而正是在没有负担之下的大胆尝试（当然，萌物古古体现了迪士尼不变的「机心」），让它在小荧幕获得了巨大成功。制作组赶紧趁热打铁，一年后推出第二季，从那时起，《曼达洛人》已经逐渐在走下坡路了。如果说第一季突出的是丁贾林和古古漫游于各个星系，或躲避追杀、或广结善缘、或在旅途过程中遭遇一连串突发事件，並没有什么特定背景的故事或人物可供参考，那么第二季则是大大削弱了这种相遇的「随意性」，同时在主线剧情上引入大反派吉迪恩星区长领导帝国残余势力，为反攻新共和国而暗中进行的阴谋；曼达洛人被灭族的血泪史；丁贾林和古古非父子却胜似父子的亲情线，以及古古作为原力敏感者的身世等内容。此外，更为重大的变动在于，迪士尼意识到了衍生影集对于星战正史庞大世界观的补充以及它们所拥有的不可估量的商业潜力，于是在第二季开始逐一召回家传户晓的老角色，并尝试将影集纳入星战正史范畴，以便为后续其他作品做铺垫，阿索卡、卢克、波巴·费特等人气角色在第二季中后段悉数回归。自此迪士尼直接使出看家本领：贩卖系列老角色情怀，同时勉力维持新世代角色的吸引力。《曼达洛人》第二季对于大量星战忠实粉丝而言，看见心爱的老角色重登小荧幕令人惊喜，第二季的人气居高不下也证明了迪士尼打的这套情怀牌确实是管用的。到了《波巴·费特之书》更为夸张，关于波巴·费特逃离大沙虫后的经历只占剧集的一半篇幅，最后两集则是「诧异」地让位给因脱下头盔而被逐出族群的丁贾林，以及面临身份抉择的古古，无异于同时在卖老角色和新生代角色的情怀。
来到第三季，摆在主创团队面前的是一个无比尴尬的窘境：只想着靠「曼达洛人」新IP大赚特赚的迪士尼显然不可能再去尝试在只有星战元素存在的情况下营造那种既陌生又熟悉的奇异感，首季勇于开拓探索新世界的精神荡然无存；与此同时，也没有足够的老角色可供消费。制作组能够做的唯有将之前创作的内容与模式循环再用，自己消费自己。例如第四集曼达洛族人同心协力拯救稚童、第五集小镇保卫战、最后两集曼达洛军团对抗卷土重来的吉迪恩星区长（一个反派打了三季），其实都能在前两季、以及被调侃为「曼达洛人2.5」的《波巴·费特之书》里看到相类似的剧情模式。
一个更加明显的例子是，本季第8集古古使用原力屏障抵挡火势，而上一次则是在第一季第八集。诚然，剧组之所以如此安排，目的是表现古古的能力成长，但一成不变的飞船轰炸、爆炸燃烧等场景设计只体现了幕后主创们越发枯竭的想象及创造力。迪士尼对第三季的定调跟第二季中后段差不多，都是为了给《阿索卡》真人影集、未来可能的《曼达洛人》第四季或大电影，以及新正史后续其他作品铺路。因此将剧作重心放在怎样引出线索和角色，如第7集登场的阴影委员会透露了索龙元帅依旧生还的消息、尚未知晓的「叛徒」身份、一闪而过的秘龙等，而不是想办法写好原有的人物和故事。丁贾林回到曼达洛一族的家园废墟之下，浸泡泉水获得救赎，古古亦得到妥善安置，与曼达洛族人一同生活，以两人为核心的故事线本可以在第四集落下帷幕。于是剧组转而安排了博卡坦公主担任之后「复国线」的新主角，但这样的设计在剧情衔接上显得突兀，因为作为前两季深受观众喜爱、当仁不让的男主角丁贾林，却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沦为角色着墨不多的博卡坦打手，可见剧组并没有为此给出一个说服力充足的理由。而这又引来了系列粉丝们的一片批评声浪，尽管在丁贾林和古古的故事线已经没什么好讲的情况下，开启新的故事线——复兴曼达洛一族——绝对可行且必要，然而主创及编剧的做法与观众的意愿背道而驰，亦即强行淡化削弱丁贾伦和古古的存在感。过去丁贾林一向被视作游走于社会主流边缘的「闲杂人等」，貌似与民族复兴大业的宏大叙事毫无关联，而这才更需要剧组花心思描写和丰富角色的心理转变路线，又或者详述角色从获得救赎到夺回家园之间的成长经历。为什么前两季从不关心国事的丁贾林，会心甘情愿地参与复兴曼达洛的宏伟事业，无私奉献一切？偏偏直至季终剧组也没有认真重视和回答过这个问题，丁贾林便只能廉价地成为工具人去给新王博卡坦抬轿。观众真正希望的是影集能以丁贾林为主的「小人物」视角作为出发点，去讲述曼达洛复国线，而不是拥有皇家贵族血统的博卡坦，后者实际上又回到了早就在星战正传拍到烂的「血统论」套路，同时也背离了《曼达洛人》系列的根本宗旨：致力于描绘普通人眼中的星战世界。有见及此，也就不难理解有的观众戏称第三季是打着丁贾林和古古旗号的《博卡坦之书》，不思进取的制作团队极力模糊掉鲜有挖掘空间的旧角色（一有机会便又拿出来收割粉丝情怀），硬推新主角的无耻做法着实是迪士尼为开发后续作品而采取的惯用手段，情况与《波巴·费特之书》如出一辙。最后一集，剧组似乎也留意到了网络上粉丝们的愤懑情绪，于是在激烈的大战过后，丁贾林和古古「离开」新曼达洛国度（剧情上是说丁贾林要带着养子出外游历与磨炼），在遥远偏僻的小镇近郊安家，成为以追捕帝国残余势力为目标的赏金猎人，亦为人物日后继续展开冒险之旅保留了可能性。第三集和第六集的普遍口碑不佳，很多观众觉得第三集彻底偏离了「边缘族群挣扎求生」的西部片范畴；第六集给人感觉则更像是博卡坦和丁贾林在抵达寻找援兵的主线剧情之前强制执行的一个无聊透顶的支线任务。在我看來，为拓展星战边界而在某一两集采取稍微偏离影集重心的叙事策略当然没有问题。例如第三集以新共和国特赦俘虏潘恩·珀欣博士和伊拉雅·肯恩通讯官为主角，讲述珀欣博士希望将帝国时期的研究成果转为新共和国所用，但改革不彻底的新共和国，依然维持行政效率低下、僵化的官僚体制，珀欣博士的愿望不可能通过正规途径实现。伪装成温顺俘虏的帝国间谍肯恩抓住了这个机会，为了在新共和国内部获得晋升机会，替帝国残余势力收集情报，使诡计陷害一片好心的珀欣博士。制作组也借这一集道出了新政权内部的虚伪与腐朽，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即被后来的第一秩序推翻）。而第六集则透过潜伏在偏远星系政府高层的分离主义者企图利用机器人制造混乱，侧面表达了人类对人工智能失控破坏社会安宁的担忧。但从另一方面而言，以上两集最终並沒能与其他集数，甚或第三季的基调形成有机融合。第三集珀欣博士掌握的基因改造技术，被吉迪恩星区长发展成原力克隆人计划（亦为第一秩序复活帕尔帕廷皇帝提供了理论基础），炸鸡叔再三饰演大反派一角，但由于人物塑造太过肤浅单薄，结果一出场即注定了覆灭的命运。若仅仅为了拓宽星战视野、补全系列设定或预先为后续作品做准备，虽然多少会产生一些偏离主题的趣味性，代价却是使得剧集的整体节奏失衡，岂非得不偿失？考虑到《曼达洛人》系列未来仍将继续拍下去，毕竟迪士尼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仍有巨大盈利潜力的新IP，我能给出的建议只有一个：比起疯狂拓展世界观、堆积彩蛋（漫威正是活生生的反面例子），专注于打磨人物和故事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