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达克岳父母东游记(二)拉萨寻根

2024-02-01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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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萨,是众所周知的圣地。

然而大部分去拉萨的观光客,由于不具备相关的宗教文化知识、历史背景知识,通常只会走马观花地看一下那几处声名在外的景点,便赶紧奔赴“神山圣湖”,并不会将太多时间花在拉萨这座城市……事实上拉萨作为藏传佛教最重要的圣地,比许多人所以为的还要牛逼得多。

我过去也是一个无知的观光客,尽管曾在拉萨生活过一段时间,拉萨的这种牛逼却是我在拉达克、木斯塘等境外藏文化区域游历过之后才意识到的。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发现尽管境外藏区不曾经历过重大破坏,许多古老的壁画、塑像都得以保存完好;可诸如拉达克、木斯塘之流终究只是藏传佛教在西藏西部等偏远边地传播的分支脉络,其宗教文化艺术无论是深度、广度还是密度,都完全无法与以拉萨为中心的卫藏地区比肩。尤其是17世纪格鲁派确立了至高无上的政教地位之后,几百年来整个藏地大量的财富都集中在了拉萨,因而有了如今这种惊人的体量。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拉萨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渡尽劫波,依然坐拥规模巨大到令人惊叹的文化遗产。我跟几个研究跨喜马拉雅地区藏文化的朋友交流之后,都不约而同地感慨——还是卫藏最高级啊!

我太太一家信奉格鲁派,拉萨可说是他们的“根之所在”;拉达克作为藏文化开枝散叶的最西陲,一直都通过宗教的纽带与拉萨紧密相连。拉萨之于拉达克的佛教徒,便如同麦加之于伊斯兰教、耶路撒冷之于犹太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朝拜圣地

然而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千山万水的阻隔,是地缘政治的割裂。我常说拉达克由于地缘政治的割裂,从原来的国际贸易中心变成了一座“孤岛”,相比之下西藏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儿去。由于西藏地缘政治的特殊性,外国人要去一趟那里并不容易,他们进藏之前首先要搞定一个叫做“入藏函”的东西。受此限制,我之前只能带着我太太在西藏自治区的省界之外的康巴藏区和安多藏区转悠,曾两度跑到川西德格,看金沙江水奔流却无法去到河岸的另一边。(参见《藏历新年甘孜闯关记》)

但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试图去拉萨的努力。在我看来,带着来自“偏远西部”的拉达克人民去拉萨朝圣,让他们看看最顶级的藏传佛教文化遗产是什么样的,看看曾经的格鲁派政教权力中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有着非比寻常的重大意义。


通常而言,入藏函没有办法以个人身份自己申请,必须通过西藏当地的旅行社办理,由西藏旅游局审核签发。理论上申请入藏函免费,实际上羊毛出在羊身上——外国人去西藏必须全程参团,入藏函是旅游套餐的一部分,申请费用早就包含在了团费里。

早在2019年,我就找拉萨的旅行社打听过关于入藏函的事情,没想到对方一听我太太是印度籍,直接一口回绝说不受理。我这就有点懵了——那会儿中印关系正热络,两国元首先后互访,为啥要把印度人拒之门外呢?后来别人告诉我说应该纯粹是那家旅行社怕事儿,不敢接单。

2022年我们回到国内后,我太太自己在网上找了个拉萨的涉外旅行社了解情况,那个旅行社表示:印度客人办理入藏函没问题!欢迎欢迎!结果2022年我太太怀孕生了二胎,同时全国各地轮流封控,进藏一事不了了之。

2023年解除了疫情的封印之后,我6月份自驾西部进行了为期50天的考察,路过拉萨时专程上门拜访了那家旅行社,跟旅行社老板面对面聊了聊。我给他看了我太太的护照信息,他皱着眉头流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他说印度护照确实可以办入藏函,但我太太是藏族名字,这恐怕就不好办了。为了表明这并非是针对我们,他给我看了他跟上级管理部门的一段聊天记录:上个月曾有一名锡金客人想要在他这里办入藏函,正是因为“印度护照”与“藏族名字”的组合,被上级部门给卡回来了。

那个老板对我倒是挺坦率的,他说这种“卡”入藏函的做法,并没有明确的政策依据,纯粹是有关部门为了规避风险的“加码”行为,经常会根据局势调整,有时松有时紧。而之所以不给藏族名字的印度人发入藏函,主要是害怕印度那边的境外分离势力搞渗透,这种事情2008年之前确实发生过,当时的边防管理远没有现在这么严格,被境外势力混进来煽动了暴乱。我能够理解有关部门的谨慎,但其实在印度使用藏族名字的并不一定就是藏族人,也可能是拉达克人、夏尔巴人、廓尔喀人、锡金人……只是有关部门分不清楚也懒得去分清其中的区别,一刀切就是了。

我又跟旅行社老板说,我太太在中国持有的签证是亲属团聚居留许可,不是常规的旅游签证,会不会有办法呢?老板还是跟我很坦率地说:如果这事儿他能拍板的话,肯定就担着风险给我办了;但他们只是个旅行社,入藏函批不批是旅游局和外事办决定的;不过既然我太太是亲属签证,倒是可以帮我再问一下。

隔天,老板给我回了话——“藏族名字”和“印度护照”这样的组合,虽然无法通过跟团旅行获得入藏函;但“藏族名字”和“亲属签证”这样的组合,可以通过自治区外事办以“国外藏胞”来中国探亲的身份办理入藏许可。比较巧的是,老板问的那个外事办工作人员刚好是我读者,长期阅读我的公众号,了解我们一家的情况;一听有个嫁给了中国人的拉达克女生想要办入藏函,就知道是我太太。

于是我顺理成章地跟这位外事办的朋友接上了头,确定了以“国外藏胞探亲”的名义给我太太及岳父母申请入藏函。


10月份我岳父母拿到亲属签证后,便开始落实入藏函的办理。这事儿操作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经历了一些小小的波折。

首先,以“国外藏胞”身份申请入藏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提交了材料之后需要等上级领导审批。常规的旅游入藏函通常都要一两周时间才能获批,亲属入藏函作为一个非常规选项,审批时间只长不短。

其次,无论申请哪种入藏函,都需要报备详细的行程,并且要具体到每一个地点;在西藏旅游期间,只能去行程里报备过的地方。按照我原本的计划,打算让他们在拉萨呆10天左右,然后再去山南、江孜、日喀则转一圈,结果这一行程未能获批——探亲去这么多地方说不过去,外国人去山南得要另外办旅行证,因此只准许在拉萨市的行政范围内活动,并且进藏时间不宜过长。由于这一限制,原本计划中的桑耶寺、白居寺、夏鲁寺、札什伦布寺、萨迦寺不得不剔除。起初我对此颇有些意难平,后来发现我一开始的安排其实过于贪心了。因为拉萨市的行政范围相当大,包括了周边的林周县、墨竹工卡县、当雄县,想把拉萨看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一个城关区就需要至少10天时间。


▲我们这次在拉萨的足迹,包括夺底沟在内的很多地方依然没来得及去

所幸我太太他们一家人最想看主要就是拉萨,他们的兴致并未因此受太大影响。我在《拉达克岳父母东游记(一)沪上散记》中就已写到过,他们对西藏的自然风光毫无兴趣,一心一意只想去朝拜,朝拜的重中之重正是拉萨。最后我给他们安排了一套堪称经典的行程,建议大家拿小本子记下来,以后到拉萨游玩可以参考。

  • 一条街——八廓街

八廓街及其周边的老城区,乃是拉萨的精华所在,走街串巷的同时可以顺便朝拜北方三怙主、西方三怙主、南方三怙主、仓姑寺、木如寺等一众市井小寺庙;另外从前不少贵族富商的宅邸大院,也都在八廓街周边,历史底蕴十分深厚。

  • 两座宫——布拉达宫罗布林卡

布达拉宫和罗布林卡作为历代达赖的冬宫和夏宫,是西藏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的发生地。尤其是在读西藏近代史的时候,夏钦角监狱、雪空列巴、达旦明久颇章等地名的出现频率非常高,参观这两座宫殿能够对西藏历史有一个更直观的认识。

  • 三大寺——甘丹寺哲蚌寺(顺便参观乃琼寺)、色拉寺

拉萨三大寺曾是西藏乃至整个世界最高水平的佛教学府,作为大型政教集团,其势力之大甚至能够左右西藏地方政府的决策。三大寺经历了毁坏和重修之后,虽然规模大幅缩水,仍非常值得一看。不过参观三大寺之前需要做些功课,了解一些相关的历史背景知识,如果只知道去色拉寺看辩经的话,只怕是会相当无趣。

  • 四大林——策墨林功德林(顺便参观关帝拉康)、慈觉林丹杰林

四大林曾是拉萨的四个政教集团,由四位清廷认证为“呼图克图”级别的格鲁派大活佛管理。除了慈觉林之外,策墨林的策墨林活佛、丹杰林的德木活佛、功德林的达察活佛历史上都曾出任过摄政王(西藏历史上一共只有过六个摄政王)。策墨林边上还有一个喜德林,由于曾是摄政王热振活佛的府邸,常被误认为是四大林之一,但实际上并不是。

  • 五大道场——大昭寺、小昭寺、扎叶巴寺、普鲁岩寺、帕邦喀寺(顺便参观曲桑寺

传说公元7世纪的松赞干布一共娶了五个妃子(赞蒙,བཙུན་མོ),分别是尼泊尔的尺尊公主、大唐的文成公主、藏族的芒妃墀江(བཙུན་མོ་ཆུན་མ་མོང་བཟའ་ཁྲི་ལྕམ)、党项的甲莫尊公主(རྒྱལ་མོ་བཙུན)、象雄的李特曼公主(ལི་ཐིག་མན)。他为这五个妃子分别修建了五座道场——尺尊公主的大昭寺,文成公主的小昭寺、藏族公主的扎叶巴寺、党项公主的普鲁岩寺、象雄公主的帕邦喀寺。大量研究表明松赞干布本人可能根本就不信佛,修这五座道场最初只是为了镇伏恶鬼,但其悠久的历史大致可信。

除此之外,拉萨周边其他比较值得看的寺庙还有噶玛噶举派的主寺楚布寺、直贡噶举派的主寺直贡梯寺,以及聂塘的卓玛拉康阿底峡灵塔。有人可能会问为啥不去现在网上很红的扎基寺——扎基寺的扎基拉姆其实是汉地来的护法,主要受拉萨汉人的朝拜,属于地方神,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就没带他们去看。出于同样的时间原因,拉萨东北郊的热卡扎日追、吉仓日追、普布觉日追、米穷日追、乃古东日追等山野小庙也未能一一造访,这就是为啥我说想把拉萨看完并不容易。

此次未能去山南可谓缘悭一面,山南的桑耶寺作为西藏第一座佛法僧三宝俱全的寺庙,在我看来属于西藏的必去之地,更不用说山南还有敏珠林寺、昌珠寺、扎塘寺、贡嘎曲德寺、丹萨梯寺等著名寺庙。另外我岳父母对于没有去成日喀则的札什伦布寺也感到比较遗憾,札什伦布寺从前掌管后藏地区,因而跟拉达克的关系相对密切。

对拉萨不熟悉的读者看到这里估计已经被这一大堆地名搞得一头雾水,没关系,就算略过不看这些地名也不会影响后面的阅读。


话说按照6月份在拉萨打听入藏函时的想法,我一开始的打算是找好旅行社、搞定入藏函、制订好行程,然后大出血一笔钱让我太太和她父母三个人自己来拉萨,圆了他们的西藏梦。至于我到时候就留在家里带娃——作为一个随时可以去西藏的中国公民,何必花冤枉钱参加外国人旅行团呢!

决定以“国外藏胞”身份申请入藏函之后,旅行社老板告诉我,只要有了入藏函,在不去大景点、不出检查站的前提下,外国人在拉萨城关区范围内其实可以自由活动,并不需要全程跟导游。于是我太太便硬要拉着我一起去拉萨,我能给他们做现成的导游,省心又省钱。

不谦虚地说一句,作为曾经在拉萨生活过的人,我大致可算是半个拉萨通,在拉萨市区里开车可以不用导航。再加上今年6月和9月刚刚才来过,对达孜、柳梧、堆龙等周边新建的城区也进行了“信息更新”,回拉萨就跟回家似的。假如真的可以不用全程跟团,我来给他们当导游倒也经济实惠。

另一方面,据我所知,之前中印关系没那么紧张的时候,曾有别的拉达克人到过拉萨;但我太太一家很可能是1959年以后首个到访拉萨的拉达克家庭——也就是说,上一次有拉达克家庭到拉萨朝圣的时候,我岳父母甚至都还没出生。如此重要的“历史性时刻”,我很有必要来亲自见证一下,否则的话我怎么写的出这篇文章呢

但是我如果跟他们一起去拉萨,将面临另一个让人纠结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带馒头。

尽管有一颗四海为家的心,但我在日常生活中事实上就是个俗务缠身的中年大叔——上有老下有小,老的髋部骨折长期卧床离不了人,小的还在嗷嗷待哺也离不了人(详见《“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生逢2022· Life will find its way out》、《谁都不比谁更特别》)。自从2022年以来,外婆情况越来越糟,现在经常连自己大小便都不知道,护理难度大增;我爸的脊髓炎发作无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去住院打吊针,11月下旬还去医院住了几天;我跟我妈依然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又要管老的又要管小的……因此我每次出门之前,都要先把家里安排好

出于这一考虑,我起初打算把馒头一起带去拉萨。这样一来可以大大减轻我爸妈的负担,上海这边不再有后顾之忧;二来可以让外公外婆有多一点时间跟孩子们相处;三来对两个孩子也比较公平,我们很早就确定了带妹妹一起去拉萨,岂能厚此薄彼不带哥哥?

我太太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觉得馒头会毁掉整趟旅行。说实话带馒头这样的孩子确实非常考验人,他几乎一刻也停不下来,有着惊人的破坏力。我太太对待孩子的耐性和宽容性远不如我,经常会忍不住要对馒头发脾气;前一分钟她还犯花痴似的看着馒头念叨“我的儿子怎么这么帅”,下一分钟就可能因为馒头的某个举动想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她连平时出门吃饭都不愿带馒头,一想到要带馒头去拉萨那么多天,简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如何还能享受旅程?

其实吧,随着馒头度过了“可怕的两岁,恐怖的三岁”(Terrible Two, Horrible Three),带馒头的难度曲线已经明显下降。而且我的观念是:越是像馒头这种精力旺盛又难搞的小孩,越是应该多带他出去见世面,引导他学习和适应。但我太太有一点说得没错:假如带馒头的话,我势必变成全天候奶爸,大量精力被他占用,会无暇对行程进行妥善的安排

最后我决定,让馒头自己决定要不要去拉萨。

馒头虽然只有三岁,但他是个有着自己强烈主见与好恶的小孩,平时就很喜欢做决定——尽管他的决定可能毫无依据,我还是会尽可能尊重他自己的想法,不会将其视为小孩的无理取闹;因为只有他被尊重、被平等地对待,将来才会这样对待别人

我问馒头:“爸爸要跟妈妈、妹妹、外公、外婆一起去西藏,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馒头问我:“西藏有什么啊?”
我说:“西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很多山,外公外婆的家在那里。”
馒头果断决绝地表示:“我不要去。”

馒头的回答绝非临时起意,后来换了不同人问了他好几次,甚至试图说服他,但他的回答都斩钉截铁坚守初心——“我不要去西藏。”

既然如此,或许是他与西藏无缘,我也就不强迫他了,心安理得地把馒头留在了家中,找了嬢嬢过来帮忙。万一他长大以后质问我,为啥我们2023年全家去西藏没有带他,我可以说是他自己不要去。


关于进藏的时间,我原来计划岳父母11月下旬抵沪后,12月初就带他们去拉萨,这样刚好能够赶上12月7号的燃灯节。燃灯节为每年藏历十月廿五,据说这天是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圆寂日,当晚人们会点灯纪念宗喀巴大师。我曾经在拉萨和拉达克分别看过两地的燃灯节,相距如此遥远的两地人民恪守着相同的传统,令我颇为感慨。


▲2010年拉萨的燃灯节


▲拉萨八廓街民居内的供灯


▲2017年拉达克的燃灯节,丈母娘在准备供灯(那时还不是丈母娘)。她头上的头灯是我带去的


▲拉达克燃灯节的寻常人家

我岳父母作为格鲁派信徒,假如能够在圣地拉萨过燃灯节对他们而言无疑有着殊胜的意义,那天甘丹寺会有特别的纪念活动。然而没想到入藏函的审批一波三折,迟迟没有获批。我岳父母对中国的国情不了解,以为中国跟印度一样不靠谱、以为入藏函要黄,说假如去不了拉萨,去康巴、安多藏区朝拜也行。我说你们放心,人家既然答应给我们办就一定会办下来,我们中国人说到做到,做不到的事情一开始就不会答应……最终入藏函在12月4号批了下来。

外国人坐飞机进藏需要入藏函原件,朋友5号把入藏函快递给我,我们在燃灯节当天才拿到入藏函,自然是没赶上燃灯节。朋友寄出入藏函的当天我便着手订机票,订票时我却发现了一个新问题——无论是航空公司还是旅行网站,都提示说“涉藏航线仅支持身份证、户口簿购票”——也就是说,外国人根本没法儿自己买进藏的机票,平台系统默认了所有外国人都需要跟团进藏,只有旅行社能够出票。这个举措应该是为了防止某些不清楚政策的老外自说自话订了票,最后却陷入无法登机的窘境。我有朋友在印度便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订好了去安达曼群岛的机票,在值机的时候才被告知外国人要持有内政部签发的“内线许可证”(Inner Line Permit)方可登机,机票白白打了水漂。


▲没有用的冷知识又增加了——外国人无法自己订涉藏航班的机票

我随即找到了做机票代理的朋友——果然,从他的系统后台订票完全没有限制,于是让他帮我订了12月10号从上海飞拉萨的航班。

没想到刚订完票第二天突然被告知10号的航班取消了,机票代理问我要退票还是改签,于是我将机票改到了11号。

更没想到刚改签完机票第二天,馒头突然发起了高烧,到8号烧才退了下来;与此同时我太太也发起了高烧,但两人都没有咳嗽。我看这母子俩的症状,肯定是病毒感染没跑了,分析下来大概率是甲流,赶紧买了甲流特效药给他们吃。馒头9号状态还算可以,我以为他开始好了,结果10号突然剧烈咳嗽并再次发高烧,去医院验血测抗原的结果印证了我的判断——果然是甲流!

眼见馒头跟我太太都病倒,我只好火速将第二天的机票退了,四大一小五张机票的退票费损失了两千多块钱,肉疼啊!可有啥办法呢,这种情况我肯定是走不了的。那为什么不改签呢?因为我当时不知道他们的病情会如何发展、家里其他人会不会也被传染,没法儿确定要改签到哪一天……鉴于退票费只比改签费贵一点点,索性就退票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次甲流只有馒头跟我太太两个人中招,我们其他人都安然无恙。我太太发现自己不适之后就一直戴着口罩,跟她同屋住的岳父母和妹妹躲过一劫。为了保险起见,我跟我妈也根据医嘱每天吃一粒抗病毒药物进行预防。馒头的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11号基本上就好了;而我太太则是从8号开始每天晚上发烧,到11号左右基本康复。从馒头和我太太的症状来看,甲流跟一年前的奥密克戎非常相似,但传播力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馒头生了这场病,倒是让我放心了一些——既然他刚生完病,至少在我们去西藏这段时间里应该不会再生病了吧。

但有些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后来在西藏还有妹妹的一场病等着我。


▲馒头和我太太突如其来病倒,我们全家只能推迟行程

12号那天,馒头回归了托班,我再一次让机票代理帮我订次日飞拉萨的航班。冬季上海飞拉萨的航班只有两班是不需要转机的——一班是一大早6点40起飞的东航,在西安经停;另一班是下午起飞的西藏航空,在成都经停。“转机”“停经”的区别在于,停经只需要中间那一站从飞机上下来,在登机口另换一架专门执飞高海拔的飞机;转机则相当于两个独立的航班,同一个联盟的航空公司通常行李可以直挂到目的地,但有时也会需要重新值机和托运。坐东航那班的话凌晨4点就要从家出发,显然不适合我们这种有老有小的家庭出游,因此我一直都锁定着下午的西藏航空。

然而由于我12号才订票,13号西藏航空那班已经没票了,代理问我要不要订14号或者15号。

彼时的我,已经被反反复复的行程调整搞得十分挫败,深感要协调一个大家庭出行是何等的不容易。我一天都不愿意再等下去,当即拍板明天就走,转机航班也行,只要确保能够行李联运。在确认了行李可以直挂拉萨之后,机票代理帮我订了一套西藏航空在成都转机的联程机票,有2个小时的转机停留时间,作为国内航线应该足够。

13号那天是拉达克新年(Losar)的大年初一,拉达克人传统上使用藏历,藏历跟我们农历一样都是阴历。卫藏地区的新年是藏历元月初一,而在诸如拉达克、普兰、古格、日土等西藏西部的大阿里地区,则会在藏历十月初一庆祝新年。这一传统始于16世纪末,当时的拉达克国王蒋扬南嘉(Jamyang Namgyal)带兵西征巴尔蒂斯坦,为了赶在大雪封山前出发,他下令将新年的庆祝活动提前两个月,让将士们老婆孩子热炕头开开心心过完年再出征……17世纪拉达克吞并古格王国之后,这一传统在整个大阿里地区确立了下来。

新年第一天去拉萨,照理说应该让人觉得格外殊胜,但我丈母娘那天却是一脸茫然——我们真的要去拉萨了吗?这是真的吗

丈母娘最早知道要去拉萨时当然十分兴奋,然而经历了入藏函的延误、两次航班的更改,她对“去拉萨”已不敢再抱有太高的期望,害怕又一次期望落空……

好在这次,我们是真的要去了。


考虑到外国人办理值机的麻烦,我们早早到了机场,不料值机时候被告知:无法办理后一段航班的登机牌,行李也不能直挂到拉萨;需要在成都提取完托运行李后,重新办理一遍值机和托运

会碰到这种相对特殊的情况,我只能理解为西藏航空以及涉藏航班的特殊性。鉴于我买的联程航班只能办理到成都的登机牌,这意味着在上海这边值机其实根本不需要出示入藏函,真正查验入藏函的其实是成都机场——这在后来给我们造成了一点小麻烦。

乘坐“西藏航空”的航班让我太太非常兴奋,她没想到西藏有自己的独立的航空公司。听她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大部分国家都没有像我们四川航空、海南航空之类的地方航空公司——毕竟我们一个省就比许多国家还要大。

西藏航空航班上的各种标识、说明都有藏文,机舱广播也会使用藏语播音。我太太专门学过标准藏语,能够听懂一些,我岳父母则基本听不懂——由于拉达克人一千多年前就从藏族分了出去,拉达克语跟标准藏语有着较大的差异,机舱广播这种普遍使用敬语的标准藏语在他们听来,可能就跟我们无字幕听文言文朗诵差不多。相比之下,机舱里书面的藏文标识要稍微好懂一些,但也有些近几十年新造的词汇无法完全看懂——比如藏文的“安全带”。拉达克语里没有这个词,直接借用英语的seat belt。而且拉达克人除了佛经之外,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接触书面藏文,能够进行流畅读写的通常只有寺庙里的僧人。我父母因为平时念经,读写藏文倒是没问题,但他们能读会写不代表知道意思。

趁这个机会,我给丈人进行了一次“统战教育”——你看,外面的宣传老说中国对西藏进行“文化灭绝”、“语言灭绝”,但事实上藏语的使用和保存情况在中国是最好的,在印度或者海外你哪里找得到如此大规模使用藏语的场合?你再看看你们拉达克年轻人,现在还有多少人能够读写藏文?正在经历灭绝的其实是你们拉达克的文化……

我丈人沉默不语,我说的确实是事实——明明他们自己的拉达克文化要比藏文化岌岌可危得多,他们接受到的宣传却是完全相反的。

而这趟颠覆认知的“拉达克文化寻根之旅”才刚刚开始。


▲带他们乘坐西藏航空去西藏,无疑非常有仪式感


落地成都之后,我们只有2个小时,却需要走一遍提取行李、重新值机托运的全流程。双流机场的行李转盘边上有转机柜台,可以直接办理转机行李的托运。我到柜台一问,西藏航空是少数几个不能办理转机托运的航司之一,果然相当特殊。于是我让我太太他们在转盘边上等行李,我拿着所有人的证件先去出发层办值机。

话说他们的入藏函上,备注了此次行程从上海开始所有要去的地方。但我们会从成都转机纯属偶然,而且连机场都没出,因此并没有把“成都”备注在行程上。按照我的想法,成都又不算藏区,没有必要备注吧。

没想到成都机场的值机柜台对此却很纠结,他们认为“成都”应该备注在行程上,否则就不确定能不能把我们从成都放行到拉萨。我们只是在成都转机这个事情当然很容易说清楚,前一段登机牌捏在手上都还是热的呢,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机场工作人员这边必须一板一眼按照他们的处理流程来——首先要报备上级领导,然后上级领导需要跟拉萨那边确认……这一来一去的,难免耽误不少时间。

终于等他们都确认完、拿到了登机牌之后,在过安检查验证件的时候出于同样的原因又被拦了下来。安检工作人员把值机柜台做过的事情又重新做了一遍——报备、确认,等了不老少时间。我跟他们抱怨:你们安检和值机柜台这么近,去问一下值机柜台不就行了?要是我们入藏函有问题,怎么拿得到登机牌?但安检这边也必须一板一眼地按照他们的流程进行确认。

安检的小领导看我们等得不耐烦,安抚我们说这是为我们好,因为到了拉萨机场还会有边防检查,假如到拉萨才把我们遣返回来只会更麻烦……我心想你以为我从来没飞过拉萨吗?这又不是国际航班,国内航班落地贡嘎机场后根本没有任何关卡,更谈不上边防,只有在进拉萨城区之前才会有检查站,要是我不去拉萨的话连检查站都不用过,明明就是你们这边在卡人。

等两轮报备、确认都搞完,我们的航班已经开始催促登机。安检口急急忙忙用对讲机给我们叫了一辆电瓶车,将我们赶紧送到登机口。

至此,我们全家才算是真正登上了飞往拉萨的航班。

对我岳父母而言,为了跨越拉达克到拉萨这一千多公里的直线距离,他们飞了上万公里——列城到德里、德里到胡志明市、胡志明市到上海、上海到成都,终于将要抵达最后一站。

在时间的跨度面前,这点距离又显得微不足道了。从1959年算起,足足等了64年,才第一次有拉达克家庭来到拉萨这座圣城


▲这三张登机牌,当真是来之不易

抵达拉萨已是深夜,我在拉萨事先租好了一辆商务车,让朋友开来机场接我们。淡季的拉萨各种消费都很便宜,旺季一千多一天还不一定租得到的车,这时候只要三百多;酒店也只要旺季不到一半的价格,两百多就能订到西藏迎宾馆、拉萨饭店这种老牌的政府接待宾馆,在我父母看来仿佛受到了国宾待遇;更不用说布达拉宫、罗布林卡全都免票……对于我们这种不看风光、专注朝圣的行程,这个季节相当完美

并且冬天的拉萨也并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冷,比同期的上海要舒服得多——拉萨的冷可以通过多穿衣服来抵御,上海冬季的湿冷属于魔法攻击,穿再多衣服也没用。我们在拉萨期间,上海这边正好赶上了一波超强寒流,跑来拉萨成功“避寒”。冬天拉萨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干燥,不过这点可以通过戴口罩、涂润唇膏来缓解。

至于冬季缺氧高反问题,则完全不是我们一家人需要担心的。这是我当年第三次到拉萨,基本上可以很快适应;而我岳父母刚从拉达克过来,感觉拉萨“气候宜人”,晚上睡得特别好,比拉达克舒服多了——事实上列城的海拔比拉萨要低一百米,但扛不住那里纬度高,冬天相当冷。唯一有点小顾虑的是我太太,她已经五年没上过高原,怕自己会不适应——实践证明她的拉达克血统不是白给的,到拉萨完全没感觉。而刚满一周岁的妹妹,毕竟也是半个拉达克人,一到拉萨就展现出了超强的适应力,吃喝拉撒都相当好——但就是因为吃太好,后来吃出了问题。

从山南的贡嘎机场到拉萨市区全程都是高速,会经过机场高速著名的“两桥一洞”工程——雅江特大桥、拉萨河特大桥以及嘎拉山隧道。过桥的时候我跟丈人说:我们现在在桥上,公路两边都是河,下面就是雅鲁藏布江。丈人觉得难以置信,往外张望了半天,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啥都没看到。但过隧道的时候他们是知道的,每次看到穿山隧道,他们都会赶紧拿出手机拍拍拍。整个印度的山区隧道数量为个位数,拉达克的隧道数量为零。

过机场高速进拉萨市区的检查站,比我想象的要便利得多。这个检查站是2023年下半年刚刚新开通,取代了柳梧原来的老检查站;采用了新一代的人脸识别查验技术,不需要出示证件,前后排乘客摇下车窗对着摄像头看一眼就放行——即便我们车上有三个外国人也没要求下车单独登记,后来我知道他们的护照信息早已录入了拉萨的安检数据库,可以实现自动面部比对。可惜这么便利的技术目前尚未在拉萨全面应用,其他检查站还在用原来那套人脸证件对比扫描的技术;碰到拿护照的外国人,安检人员会在手持设备上手动录入护照信息,实时获得联网数据库中的信息,进行人工对比核验。因此在拉萨如果没带证件会相当麻烦,需要查验证件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然而正因为经常要拿进拿出,在拉萨也特别容易丢身份证,每个检查站的失物招领处都有很多张身份证。

为了方便朝拜,前半段行程我们住在大昭寺广场门口的唐卡酒店,后半程搬去了拉萨饭店。开往酒店路上我专门带他们从布达拉宫门口经过了一下,可惜由于时间太晚,布宫的景观灯早已熄灭,未能给他们营造出震撼的“拉萨第一印象”。我在酒店门口指给他们看百米开外的大昭寺,同样由于天黑看不真切。

我不得不承认,这次具有历史性意义的朝圣之旅,在“抵达拉萨”这一环节上,没能安排一个戏剧化的开场是个遗憾。


▲拉萨贡嘎机场行李提取处,看到布达拉宫赶紧留个影


▲对他们来说这是梦想成真的一刻

由于诸多的不确定性,我并未在事前将这次拉萨之行广而告之,只告诉了几个相熟的朋友。然而这次朝圣的“历史性意义”是如此显而易见,我有个朋友林肯老鼠得知我们的行程后,打算来拉萨跟拍我们的朝圣之旅。林肯老鼠之前也是一位自媒体旅行家,早在我跟我太太结婚之前、早在我的公众号被关注之前,他就注意到了我们这段跨国婚姻潜在的价值,认为是一个非常好的拍摄项目。2018年我们在拉达克举办婚礼的时候,他带着器材设备自费飞到拉达克,全程跟拍了婚礼(他当时拍摄的素材后来剪辑成了视频,可以在《娶拉达克姑娘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中看到),因此跟我太太全家都认识。这次他又带着器材自费飞到拉萨,拍摄我们朝圣的视频素材,我们对此当然是十分欢迎。

话说我去了那么多次西藏,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带相机,全程用手机记录。一来现在的手机画质已足够优异,在抓拍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二来带着一家老小,再背个相机会成为额外的负担。有读者看了上一篇《拉达克岳父母东游记(一)沪上散记》之后说,他觉得我以前那些照片的水准让人觉得“高山仰止”,现在拍的照片都太随意了,他也能拍出来。对此我想说的是:经过了这么些年、拍过了这么多的照片之后再回过头看,曾经那些起早贪黑使用专业器材认认真真拍出来的所谓“大片”实在是轻如鸿毛,随手记录的亲朋好友的照片才让我感到重如泰山。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日生月落亘古不变,亚当斯作古多年,酋长岩只如昨天;父母的容颜每一天都老于昨晚,孩子们成长的每一刻都转瞬即逝,岁月的记录千金不换

林肯由于工作繁忙时间有限,他14号抵达拉萨18号便要回沪,只有三天时间跟拍我们。为了配合他的时间,我对行程进行了一定的调整——14号下午我先带全家熟悉一下拉萨,在八廓街周边的老城区里转转;15号林肯老鼠跟着我们去大昭寺和小昭寺,拍些朝拜的素材;16号去甘丹寺和扎叶巴寺,拍些比较有特色的外景;17号去布达拉宫,这样一来拉萨比较有标志性的地方就都算拍过了。


▲2018年林肯老鼠到拉达克对我们的婚礼进行了全程跟拍


▲这一次又来跟拍我们的拉萨朝圣


▲说是历史性事件也不夸张。林肯把我们的跨国婚姻当做了一个长期项目在记录,虽然目前由于政治敏感性在国内没有发布的渠道,但从长期来看这些素材确实非常有价值。

14号上午,也就是抵达拉萨的第二天,我们的第一件事情是要去藏胞接待处进行登记报备。报备的流程很简单,主要就是拍照片、填表格,并没有大家想象的政治审查之类的。表格上有个很重要的内容是国内亲属的信息,看来确实是只有持亲属签证才可能申请得到这个入藏函。我太太和我岳父母猛然惊觉,他们在中国居然已经有了三个“直系亲属”——在法律上,女婿、外孙子女都算是直系亲属。而我一想到自己孩子有一对名叫扎西、卓玛的外公外婆,也总是会感到很不可思议。

走出酒店大门,我岳父母终于见到了日光下的“日光之城”,拉萨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整洁、干净、现代化

我在去拉萨之前就跟岳父母说,基本上上海有的,拉萨都有。他们对此将信将疑,在他们的想象中,拉萨撑死不就是个大号的列城嘛!这么山高水远的地方能发达到哪儿去?

可以说,列城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带着这种对“大号列城”的想象,当看到拉萨真实的模样,简直就好像走进了科幻电影。


▲列城全景。在我岳父母的想象中,拉萨应该就是个大号列城


▲列城也有王宫和他们的“大昭寺”。或许曾经的拉萨,确实也就跟列城差不多

拉萨乃至整个藏区在最近十年里的变化可谓翻天覆地,很多内地游客跑到拉萨被当地的发展程度所震惊,别说我岳父母这种没怎么见过世面、且长期受负面宣传影响的拉达克人了。许多人对西藏的刻板印象就是“条件艰苦、贫穷落后”,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如今的西藏除了高海拔缺氧之外,既不贫穷也不落后,每年国家财政的转移支付,西藏人均高达5万元,“共同富裕”真的不只是一句口号。能把如此偏远的地方建设得如此现代化,并且管理得如此井然有序,只可能发生在社会主义中国。

记得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到拉萨时,拉萨河上只有两座桥——318国道老桥和柳梧大桥;俯瞰整个拉萨城区,超过10层以上的高楼除了布达拉宫之外,就只有色拉南路口的城关区公安局。而今的拉萨河上有八座大桥,其中一座还是观光人行桥;出于对布达拉宫的尊重,老城区没有太高的楼,但纳金、达孜、柳梧、堆龙等新区的高楼鳞次栉比,高档商场、住宅小区看起来跟内地别无二致。

在上海看高楼是一回事儿,在拉萨看到高楼则是另一回事儿——建在群山峡谷之中的现代化高楼是一种特别魔幻的景象,会给人一种海市蜃楼般的不真实感。西藏地理气候与拉达克极为相似,理论上在拉萨能够建起来,拉达克也应该建得起来,这就使得拉达克没法儿以地理环境恶劣作为发展落后的理由……看过拉萨再回过头看拉达克,如此对比无疑让我岳父母感到十分气馁。


▲无人机航拍,拉萨的柳梧新区
我这里说明一下,拉萨并非绝对禁飞无人机,但要避开警示区。一般来讲318老桥到柳梧大桥之间的区域最好不要飞,寺庙附近也尽量不要飞,军事管理区绝对不要飞。我都是在东郊和西郊飞的,那里基本不受限制



▲从西郊望向布宫


▲东郊的自治区会展中心


▲从东郊望向布宫


▲达孜新区


▲拉萨河上建了许多桥,这样的桥随便放一座在印度都是超级大新闻


▲东郊万达广场,跟内地的商场基本没啥两样


进出拉萨的高速公路对他们来说也相当魔幻,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山区的高速公路,也想象不出要怎么在这样的高原山区修高速——毕竟印度平原地区的高速本身也不多。冬天拉萨的高速上车子很少,一脚油门开得风驰电掣,只见两边的大山飞速倒退,我丈人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快的车,他觉得这简直不像是在坐车,而是在坐飞机

我岳父母注意到在拉萨随处都能找到公共厕所,没有人在街头便溺,即便走进偏僻的小巷子也不会有异味。印度人随地便溺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由于公共厕所的稀缺,就算有厕所很多也都要收费,人们自然就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我记得从前西藏随地便溺也相当普遍,免费厕所本来就不多,而且还常常脏得没地方落脚,人们宁可在露天解决。如今西藏的厕所里常能见到“厕所革命”的标语,所谓“革命”其实就是倡导人们别再随地大小便……说到底,改变社会层面上的卫生习惯是要花很多钱的,这可说是一个物质文明决定精神文明的典型案例

另外,我们在城区里活动的时候都会推童车,他们注意到拉萨的无障碍设施建设虽然不如上海,但也已超乎想象。尤其是十字路口的天桥居然带电梯,令他们颇感惊叹。相比之下,拉达克的无障碍设施基本为零,那里没有任何家庭会使用童车,因为根本没有适合推童车的平整路面,出门只能把孩子背在身上——在拉萨看到许多牧区来的父母,正是这样背孩子的。

他们还注意到拉萨街头无所不在的西藏元素——建筑、公交车站、路灯、花坛、垃圾桶……藏式风格的运用无所不在;街头的店招必定有藏文,学校里开设有藏文班,金碧辉煌香火旺盛的大小寺庙更是把拉达克甩了好几十条街……藏文化不但没有像境外势力宣传的那样被“灭绝”,相反活得十分滋润


▲到拉萨第一顿饭去了八廓街上的玛吉阿米。说实话我以前很不待见这家餐厅,觉得又贵又难吃。隔了这些年再去吃,发现如今好像没那么贵也没那么难吃了……可能现在拉萨的餐饮业太卷,不能光靠网红招牌混饭了。
最让我想不到的是,曾经拉萨大名鼎鼎的雪域餐厅,却是门可罗雀。有天晚上去吃饭,我在店里的半个小时,没有看到任何其他客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淡季的关系。不过我得吐槽雪域餐厅的招牌酸奶蛋糕居然涨价到了35块钱一块,再也吃不起了。


▲朝圣季的大街上熙熙攘攘,大部分都是藏人


▲如此干净现代的拉萨,不仅超乎了我岳父母的想象,也超乎了我的想象


▲为了让水景更为美观,拉萨河上拦起了很多小水坝用于阶梯蓄水


▲当代雕塑艺术与背景中的古老哲蚌寺形成反差


▲尝试拉萨街头的共享电单车


▲拉萨大部分的天桥都有升降电梯,很好地照顾了走不动楼梯的内地游客


▲街头随处可见西藏文化元素


▲路边的公交车站和路灯杆


▲藏文化在西藏不但没有被“灭绝”,而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和复兴

我丈人之前到过的印度最大的城市就是新德里,他感慨万千地说:“拉萨实在太发达,比德里还要发达,德里都跟拉萨没法儿比,没法儿比……”

我说:“你想象一下,如果有一天列城变成拉萨这样……”

丈人一脸苦笑:“不可能,不可能,再过一百年都不可能!”

相对所谓的“制度自信”,这大概可以称之为“制度自卑”吧。拉萨在中国只能算是个排不上号的四线城市(照理说大部分省会城市都是二线城市,但拉萨是个例外),随随便便就能吊打印度的首都,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得让印度人有多绝望。但这也正常,拿全印度最富裕的马哈拉施特拉邦(Maharashtra,孟买便属于这个邦)来说吧,其GDP总量还不如我们的广西省、云南省……

我丈人从小生活在印度这个所谓的“民主国家”,对印度民主制度的弊端看得一清二楚。民主制度确实是个好东西,但它只适合单一族群、大多数人有着共同利益、公民素质优良的国家。搁在印度这样一个多民族多宗教、公民素质低下的国家,民主就变成了推诿扯皮、效率低下的根源。拉达克人作为少数族群,民主制度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过去长期生活在查谟克什米尔(Jammu and Kashmir)这个穆斯林大邦的阴影下,必须声嘶力竭地呐喊才能让中央政府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莫迪政府上台之后,“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政”指向了克什米尔的穆斯林,这才让拉达克人有了抬头的机会。在过去的五年里,拉达克成为联邦属地之后获得了更多的中央财政支持,莫迪政府为了在西线对抗中国而开展的边境基建也让他们间接受益,相比从前确实有了更快的发展。我丈人原本对此感觉还挺好的,但看过拉萨之后顿时意识到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在遭受心灵暴击的同时,更有一种发现自己长期被愚弄的愤怒

我对于拉萨如今的发展程度则有另一番唏嘘。话说1980年代邓公时期,中央当时很想解决西藏问题,一方面跟流亡政府谈判,一方面邀请他们的代表团到中国到西藏参观。但问题在于1980年代整个中国刚刚经历完十年浩劫百废待兴,中国的人均GDP甚至比印度还低,西藏很多地方可谓赤贫。拉萨那会儿真的还不如列城,老百姓生活困苦,医院里缺医少药,条件十分简陋。代表团每到一处,都有无数当地老百姓围上来诉苦;代表团去三大寺参观,可当时的三大寺还是一片废墟,接待代表团的官员自己也觉得非常尴尬,只能跟代表团解释说今后会重建的……代表团对1980年代的西藏无比失望,由此否定了中国政府治理西藏的能力,双方的谈判自然也未能达成任何协议。


▲1980年代的甘丹寺。居然敢把代表团带到这样的地方看,只能说当时真的很诚实(图片来源:Wikimedia)

我常想,假如代表团看到的是今时今日的拉萨,会作何感想。可惜的是,我们已然错过了通过谈判对话来解决西藏问题的窗口期。现在的流亡政府只会反反复复给下面的人洗脑那套“破坏环境”、“文化灭绝”的鬼话,给他们展示四十年前乃至六十年前的西藏照片,压根儿不敢正视当代西藏发展建设的成果,更没有任何底气来跟中央谈判。

我丈人感慨万千地说:“所有的拉达克人都应该来这里看看,真的是太惊人了!你们为什么不让更多的人来呢?这样的拉萨应该给全世界都应该看到……”

就我本人2023年西部考察的所见所闻,深感这些年藏区的发展有如衣锦夜行,明明创造了一个人类历史上的奇迹,却从未进行过高调的宣传。可以说藏区的发展程度与开放力度完全不相匹配——由于藏区的敏感性,无论发生了什么负面事件都可能会无良的境外火上浇油过度解读成为国际舆论,再加上地方官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场思维,稳定压倒一切……开放自然变得无足轻重。

曾经喜马拉雅的南边和北边,形势便如同南北朝鲜一般,因此才会有大量的“脱北者”宁愿流亡也要远走他乡;而今时过境迁,形势完全调转了过来,南边的很多人其实都很想回到北边,北境却由于习惯性思维,依然紧闭着大门,害怕外面人会过来搞渗透、搞破坏,把一手好牌藏着掖着。

不过呢,眼下中国的主旋律是倡导开放、加大开放,随着中不关系的升温,现在有特别多的不丹游客到拉萨朝圣,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苗头。希望今后有关部门能够顺应国家的号召,开放的步子迈得大一点、更加自信一点,让更多的国际友人亲眼来看看西藏的发展奇迹,这比官方自己花大钱搞外宣的效果要好得多。


我岳父母在去拉萨之前,对拉萨的了解仅限于大昭寺和布达拉宫,他们甚至不知道色拉寺、哲蚌寺其实就在拉萨市内。对于藏传佛教信徒而言,大昭寺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如同伊斯兰教的麦加禁寺天房,一辈子能够去大昭寺朝拜一次,此生无憾。因此,他们在去拉萨之前最大的、同时也是唯一的期望,便是顶礼大昭寺的觉沃佛。

冬天正是藏人的朝圣季,农闲时节人们有大把的时间,寺庙里的人相比旅游旺季只多不少。一方面现在拉萨冬天的条件越来越好,低成本的物流能够充分保障物资的供应,留在拉萨过冬的人越来越多;另一方面外地的藏族农牧民如今生活富裕了,也有更多的闲钱和精力过来朝拜。我发现有不少佛殿夏季去的时候都关着,冬天倒是都纷纷打开供信徒朝拜,能看到许多夏天看不到的东西。大昭寺里里外外自然也是人山人海,早上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八廓街背面;据说人最多的时候,队伍能绕八廓街两圈

我们去大昭寺和布宫朝拜的时候,特地穿上了拉达克传统服饰。汉人朋友看了都以为是藏袍,但藏人一看我们的衣着打扮,他们知道这身衣服肯定不是藏袍,却不清楚我们究竟是哪儿来的。路上有不少藏人看我人高马大,猜测我们是从蒙古国来的,没人会想到是拉达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别人问起我们一般都说是从阿里来的——阿里楚鲁松杰的衣服确实跟拉达克十分相似。

大昭寺里有一位老僧看我们身穿“装束奇异”,主动问起我们是哪儿来的,鉴于对方是僧人我们便如实相告。老僧听闻后顿时十分喜悦激动——大多数藏人都知道拉达克这个地方(标准藏语中发音为“拉达”),却从未见过活生生的拉达克人;这位老僧在大昭寺多年,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有拉达克人来朝拜,欣喜之下赠送了一幅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唐卡给我岳父母。


▲酒店出来就是大昭寺,妹妹刚会走路就在大昭寺门口追猫了


▲大昭寺朝圣通道每天都大排长队,当然我们走的是游客通道


▲丈母娘在大昭寺门口煨桑,干起来驾轻就熟


▲两个因为拉达克结缘的上海大叔,在大昭寺内的留影。林肯老鼠的拉达克长袍是之前他在拉达克买的


▲我们一家在大昭寺屋顶的合影,手里捧着的正是受赠的觉沃佛唐卡


▲我专门留了两个上午的时间,让我岳父母去大昭寺门口磕头

大昭寺的殊胜不言而喻,然而当他们从拉萨回来后,问及对哪个地方印象最深刻、最想再去一次,却回答说是布达拉宫。

首先,他们完全没想到布达拉宫居然这么大。拉达克的提赛寺(Thiksay)素有“小布达拉宫”之称,据说正是仿造布达拉宫修建的。我岳父母的家就在提赛寺下面,他们满以为原版布宫大概就跟提赛寺差不多,或者顶多大那么一圈——虽然一直看照片,但照片上看不出真实比例。直到他们亲眼见到布宫才发现,真正的布宫比所谓的“小布达拉宫”大三倍有余

其次,我岳父母之前根本没想到布达拉宫居然能够进去参观,在他们的概念里,达拉宫就跟北京中南海一样,是西藏的政教权力中心,是嘉瓦仁波切的住处,咱们普通人怎么可能跑去中南海参观呢?由于布达拉宫里面不允许拍摄,网上流传的布宫照片基本都是外景,也给他们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印象。

如今的布宫,相比我十多年前第一次去的时候,开放的区域少了很多——布宫对游客开放的房间只有几十个,主要是白宫顶层的达赖寝宫、红宫灵塔殿的一小部分、朗杰扎仓的一部分。但其内部空间的庞大繁杂、藏品的珍稀程度,依然叫人叹为观止。我岳父母对于参拜大昭寺原本就有着非常高的心理预期,更像是了却了多年的夙愿;在参观布宫之前由于没什么心理预期,反而有了超预期的体验——毕竟布宫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藏式建筑,再加上又有那么多奇珍异宝,奢华程度超乎他们的想象,里面的黄金比他们一辈子见过的都多。近距离参观达赖寝宫,也是超出他们想象的一种体验——旧时西藏最为隐秘的场所之一,就这样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拉达克的“小布达拉宫”提赛寺


▲真正的布达拉宫规模远超提赛寺

上篇文章的评论里,很多人说我丈人很会穿衣搭配,非常时尚非常潮……其实真相是这样的:他来中国没有带够衣服,然后我太太他们一家的身材相仿,于是我岳父母在国内很多时候穿的都是我太太的衣服——也就是说我丈人穿的其实是女装,因此可能看起来比较时尚……这张照片里他穿的就是女装,要不是我给他一个帽子,他连帽子都是女帽。


▲终于进入布达拉宫,我岳父母笑得跟花儿一样,这是他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好事儿


▲如果馒头来拉萨的话,肯定会要我把他背上布达拉宫,而妹妹多半就成了我丈母娘的负担。馒头没来,减轻了我们全家人的负担


▲布达拉宫里面珍藏的文物教人叹为观止,有一个殿里摆放的全是老佛像,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顶级藏品。比方说这尊克什米尔风格的造像,就是13世纪左右的,搁在任何一座寺院都是镇寺之宝的级别


▲布宫里黄金之多让我岳父母一家人眼睛都看直了


我太太被布宫的奢华所震惊,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旧西藏的封建政教集团得要搜刮掠夺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建成如此恢弘的建筑、才能聚集如此海量的金银珠宝——所谓心甘情愿的供奉,不过是另一种PUA掠夺而已。这还不是最糟的,最要命的是大量的社会财富聚集到了寺院之后,有相当一部分化作佛像、灵塔,不再进入生产和流通领域,导致通货紧缩,非常不利于社会经济的发展。

此行一路上我跟我太太和岳父讲了很多西藏近代史,比如我指给她看布达拉宫东南角的龙厦官邸,告诉她贵族龙厦(ལུང༌ཤར༌རྡོ་རྗེ་མཚོ་རྒྱལ་)曾经权倾一时,由于寻求西藏的现代化改革,得罪了守旧派贵族,1934年在布达拉宫被诱捕,惨遭挖眼酷刑;比如去丹杰林寺的时候,我告诉她现在的丹杰林寺是新近重建的,我上次来这里还是一片废墟。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丹杰林寺就在西藏的政治斗争中遭到了两次洗劫和破坏,十三世达赖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九世德木活佛弄死,然后让自己的表弟当上了十世德木活佛——别以为达赖真是什么所谓的“观音化身”,至少十三世达赖铁定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刽子手;而十三世之所以如此心狠手辣,很可能是因为他年少时险些像前几世达赖那样被毒杀谋害(九世到十二世都在刚刚亲政或即将亲政的时候“神秘死亡”),死里逃生后变得残忍而猜忌……又比如去色拉寺的时候,我告诉她1947年的“热振事件”中两任摄政王为了争权夺位,噶厦政府的军队曾经炮轰支持热振活佛的色拉寺,最后热振活佛在布宫下面的黑牢里被弄死——当然热振也不是啥好鸟,他的情妇和私生子是当时公开的秘密……

要是在平时跟我太太讲这些史实,她只怕是听不进去,因为对这些地名人名毫无概念;但当她身处事发现场,有了直观的认识,血淋淋的历史顿时鲜活了起来。解放前的西藏哪儿有什么田园牧歌岁月静好,所谓的圣地净土不过是欺人的假象,上层贵族和下层平民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以佛法之名掩盖着诸多肮脏的勾当,黑暗的政教合一制度下依然是那个权力斗争你死我活的修罗场


由于受到境外势力抹黑宣传的误导,我太太以为在十年浩劫过程中,西藏所有的古建筑都已片瓦不存,因此她在西藏问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为什么这个地方没有被破坏掉呢?”当她看到大昭寺内唐代遗留至今的木雕构件、布达拉宫里面数以吨计的黄金、卓玛拉康或能追溯到宋元时期的泥塑……都会产生与她“认知”相悖的诧异。


▲大昭寺里面的木雕构建之古老与精美,在藏地绝无仅有


▲这些飞天力士形象,与印度佛教石窟一脉相承


▲卓玛拉康里面的泥塑,是藏地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造像之一,从风格来看可能是后弘期早期的。如此脆弱的泥塑究竟是怎么保留下来的,我一直都感到很好奇

我跟她说,那段历史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民主改革”并不是搞拆迁,当年内地工作组和革命委员会确实起到了引导和煽动的作用,但很多时候动手打砸的都是当地的藏族红卫兵——其中有些人是被迫的,但也有些是趁火打劫。从前寺庙聚集了无数的社会财富,有这样“奉旨打劫”的机会穷人们还不趋之若鹜?最容易被觊觎洗劫的是使用金银材质、镶嵌宝石的佛像、灵塔,抢完金银珠宝之后,有些寺庙里的木头门窗梁柱也会被搬走……但当时的“四旧”那么多,总有砸不过来的漏网之鱼,有的寺庙大殿被当作仓库使用就有机会逃过一劫,很多建筑之所以毁坏其实是因为后来日晒雨淋缺乏维护。而布达拉宫很早就被国务院下令保护了起来,还专门拨款进行过大规模修缮,所以里头东西都很完好。大昭寺在1966到1968年之间曾被藏族造反派和藏族红卫兵给占领破坏过,改成了养猪场,觉沃佛大腿上有个洞就是那时候被鹤嘴锄砸的,后来还是解放军赶走了造反派和红卫兵,对其进行了重新修复。

我还教了我太太如何分辨建筑的新旧——看地面。通常而言,传统的藏式建筑地面和屋顶都是用阿嘎土ཨར་ཀ,一种用碎石、泥浆、水混合的“混凝土”)铺设的,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反复夯打,平日里要用羔羊皮蘸油进行擦拭保养,时间久了之后会有一层明显的包浆,可以通过包浆的厚度来估算大致年代。如今越来越多的新建筑都放弃了阿嘎土这种传统材料,改用水泥、地砖等新建材。虽然用阿嘎土的未必是老建筑,但用新建材的一定是新建筑


▲阿嘎土如果保养得当,会形成非常漂亮的包浆


▲桑耶寺有一座大殿的老壁画之所以能够保存下来,是因为当时壁画被报纸给糊上了。有很多报纸到现在也没撕干净,可以看出是1960年代贴的


▲大昭寺的觉沃佛腿上有个洞,正是从前被砸的(图片来源:Insta)


我岳父母对于寺庙是否是后来重建的并不在乎,我会用看待文物、艺术品的挑剔眼光去看待那些造像、壁画,他们只要看见佛像便心生欢喜,对拉萨的佛法之昌盛震惊不已。我这次十天之中带他们在拉萨朝拜的大小寺庙,比他们在拉达克一辈子看过的还多。而且吧,他们在朝拜的时候有种危机感——觉得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有机会来拉萨,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因此不希望错过任何一座大殿、任何一尊佛像、任何一个转经筒……尤其是我丈母娘朝拜起来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布达拉宫下面转经道上的一千八百多个转经筒,她跟强迫症似的每一个都必须转到……

我岳父母原本就习惯了在老家每天要干体力活,这点强度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还在大昭寺门口磕了好几百个长头;我仗着年富力盛,提着一口气舍命陪君子也坚持了下来。然而来拉萨跟拍我们一家的林肯老鼠,则在这种高强度朝圣前败下了阵来……


▲丈母娘真心打鸡血,只要有朝拜她就绝不会喊累,连十三世乘坐过的马车都要磕头顶礼


▲楚布寺里拖地,这个麻袋非常重,拖一圈很费力


▲布达拉宫转经道上的转经筒一个都不能漏


▲看到玛尼石刻也必须顶礼


▲林肯老鼠根本没想到在拉萨市内会有如此高的强度

话说林肯老鼠跟拍的三天行程中,中间那天是去甘丹寺和扎叶巴寺。我之所以把这两个地方排在一起,因为它们都在拉萨城东,而且外景相对有特色,但我忽略这两个地方的强度。

甘丹寺和扎叶巴的海拔在4200到4300米左右,这个海拔足以让很多人望而生畏,何况甘丹寺和扎叶巴需要爬高爬低,对于刚上高原的人来说还是挺有挑战性的。林肯老鼠以前上高原都没啥反应,因而对自己掉以轻心,去甘丹寺前一天自己作死,跑去外面按摩店里洗了头——刚上高原头几天应当避免洗澡洗头喝酒等容易加速血液循环的事情,洗完头之后他便高反失眠了,去甘丹寺和扎叶巴那天状态非常差,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面等我们。尤其扎叶巴寺本身以修行地著称,相传松赞干布、莲花生、阿底峡都在这里修行过,需要爬到悬崖上的修行洞——林肯老鼠一看那高度落差倒吸一口冷气,直接放弃了登高,在停车场边上的寺院茶馆晒太阳睡觉等我们。

我那天其实也是硬撑下来的,那是我到拉萨的第三个白天,身体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在四千米以上的海拔徒步。这次拉萨朝圣由于带着女儿,而高高低低的寺庙又没法儿推童车,因此去寺庙的时候我都会把她装在专门的驮包里背在身上,甘丹寺和扎叶巴也不例外。背包连带孩子大概有二十多斤,这就相当于每天都在高海拔负重徒步,爬扎叶巴的时候还真是挺累的。亏得我平时一直很注重核心力量的训练,才能够胜任这项工作。

不过呢,有过了甘丹寺和扎叶巴的高强度拉练,隔天再背着女儿爬布达拉宫感觉如履平地,傲视着那些一步一吸氧的游客蹭蹭蹭就窜上去了。

这让我十分庆幸馒头没有来拉萨,他在外面总喜欢骑在我脖子上——要是还得负重一个馒头,很可能我就没法儿活着回来了


▲甘丹寺建在山顶上,抬腿就是上坡


▲1980年代的那片废墟,如今都已得到了重建


▲扎叶巴位于悬崖上,西藏谚语有云:西藏的灵地在拉萨,“拉萨的灵地在叶巴;到拉萨不到叶巴,等于做件新衣忘做领。”
相传扎叶巴先后有松赞干布、莲花生、帕当巴桑杰、拉隆贝吉多吉、阿底峡等人在此闭关静修。据说,格萨尔王曾在此地活动,并且在后山留下的射箭穿石等遗迹。传统上称这里有一百零八个修行洞,但实际上大概只有八十个左右,创建于不同年代。从山脚仰望,整座山形好像一尊度母。


▲这个落差教人望而生畏,关键起始海拔就有四千多


▲我太太其实很不愿意爬山,跟着爸妈一起没办法


▲寺庙一概没有无障碍设施,所以我只能把娃背在身上


▲相传莲花生大士修行的月亮洞


▲妹妹现在正是萌娃阶段,几乎到哪儿都是人见人爱


▲不多见的四面大日如来


▲出来放风的妹妹,她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四千多米的海拔


▲林肯老鼠看到扎叶巴直接放弃


妹妹对于这种高海拔似乎完全无感,她平时在上海很挑食,来到拉萨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各种尝试新食物。我们一开始还很高兴,觉得妹妹终于愿意好好吃东西了;不料乐极生悲,由于在拉萨吃得太多太杂,妹妹娇嫩的肠胃显然还没有做好准备,得了急性肠胃炎。

17号白天去完布达拉宫,在路边的茶馆吃了藏面、藏包子;傍晚又带他们去八廓街转了转,在清真大寺夜市吃了点东西。当天下午妹妹看起来还挺好的,到了夜里突然呕吐了好几次,把白天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包括中午吃的藏面和傍晚吃的棉花糖,都是不太好消化的东西。18号她倒是没吐,但发起了烧,于是赶紧带她去医院挂号验血,诊断的结果除了急性肠胃炎之外,还检测出了肺炎支原体抗体,所幸她当时并没有出现呼吸道感染的症状。


▲妹妹上高原没有任何反应,对拉萨各种适应,各种自我放飞


▲跟馒头一样,也是“社牛”属性,不怕生


▲拉萨因为有各种新食物,妹妹比平时吃得更多


▲格外喜欢吃藏面


▲但据说藏面是不太好消化的


▲结果妹妹一番胡吃海喝就进了医院


▲虽然肺炎支原体阳性,但妹妹一直没有表现出任何呼吸道感染的症状

这时候要是换了其他父母,多半会立马火速订机票滚回上海——但我并不是“其他父母”,假如我真的是“其他父母”,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小的孩子从上海带到拉萨

我的逻辑是——既然急性肠胃炎本身并非由于高海拔引起的,自然没有必要为此下撤到低海拔;要是一生病就去低海拔,难道拉萨这边的孩子就不生病了?我太太和岳父母也没有对此特别大惊小怪,毕竟他们自己就是高海拔原住民,从来没把高原当作一种特殊的环境,于是决定在拉萨就地医治。

自从当了爹之后,对于孩子生病这种事也算是积累了不少经验;由于我太太跟医生沟通起来有语言障碍,带孩子看病这种事都是我负责的,常见的儿科疾病大致知道该怎么应对。像急性肠胃炎这种细菌性感染的疾病,主要靠阿奇霉素,一般连吃三天就好了;同时注意给孩子补水,以免腹泻脱水;再吃点调理肠胃、增强食欲的药。

妹妹从18号晚上开始了频繁的水样腹泻,于是我买好了阿奇霉素和小儿布洛芬,但喂不进去——一边往嘴里塞,她一边往外吐。19号那天她烧得比前一天更厉害,于是又带她去了医院,主要是想问问医生有什么喂药的好办法,喂不进去的话能不能直接在医院打吊针。医生表示阿奇霉素吊针的胃肠道反应比较厉害,最好还是喂药;既然我都已经买好药了,还是得想办法喂进去。

小孩子生病最麻烦的就是喂药,像这么小的娃只能强行灌塞,每次喂药都跟打仗似的,我跟我太太得要密切配合。我们没有随身携带喂药器,用勺子喂太不给力,亏得如今拉萨物质极大丰富,在美团上买到了喂药器,解决了喂药问题。幸好小儿阿奇霉素一天只需要喂一次,无论是我们还是妹妹都对喂药这件事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妹妹得了肠胃炎之后,我太太对拉萨这座城市的印象打了折扣,她觉得拉萨卫生条件不如上海。我说你要是连拉萨都觉得不卫生,今后怎么面对印度?我太太表示她恐怕已经被上海惯坏,彻底回不去印度了……


▲前两天吃得欢,生病只能在房间里啃皮带了。妹妹一生病就变成了双眼皮,生完病又会变回去

▲买到喂药器的时候我心想,假如全家回拉达克的话,碰到这种情况要怎么喂药,那里绝对买不到喂药器

妹妹生病之后不可避免地需要考虑如何调整行程,这次拉萨朝圣的时间紧、任务重、机会难得,为了让岳父母尽可能不留遗憾,于是19号那天我跟我太太在酒店里留守带娃,找了个朋友开车带我岳父母去了哲蚌寺和乃琼寺。

换了一个人陪同,让丈母娘深刻体会到了我的好。不谦虚地说一句,我在藏传佛教和西藏历史等方面的知识恐怕比大多数藏地的景区导游要更靠谱一些,我不止一次听到景区导游在讲解时满口胡诌,指鹿为马者有之,夸大其词者有之,毕竟他们追求的是讲解的戏剧效果而不是真实性。

我岳父母虽然虔信佛教,但他们其实属于宗萨仁波切所说的“乡巴佬佛教徒”(无任何贬义)——出生在佛教社会佛教家庭,生来就是佛教徒,生活方式受佛教文化影响,但未必了解“四圣谛”,佛教知识十分有限;“乡巴佬佛教徒”的价值在于为佛教的传播和兴盛提供了群众基础及土壤,没有他们对三宝的供养,就无法支持高等级的佛教知识学习和研究。比方说我岳父曾指着唐卡上的胜乐金刚跟我说是吉祥天母——这俩护法神明明就长得很不一样好吧!所以他们在参观寺院的时候,非常依赖我的引导和讲解。特别是那些大的寺院,看起来好像迷宫一样,会有一个最优的参观动线(朝拜转经路线),没人指引的话,应该先去哪里看都不知道。同时我会向他们解释一些造像、壁画上法器等元素的象征意义,以及跟他们讲讲这个地方的历史掌故……

我朋友自然不会有像我这样的“导游素养”,跑进偌大的哲蚌寺顿时就迷失方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然后吧,到了乃琼寺却不知道要去看白哈尔殿里头那棵最重要的树——话说乃琼护法是原来噶厦政府指定的宣谕神,附体乃琼护法的护法神叫做白哈尔。关于白哈尔的传说有许多版本,其中一个版本说白哈尔原本住在拉萨河南岸的蔡公堂寺(贡塘寺),后来因为跟住持不和,被装入木箱扔进了拉萨河;木箱被下游哲蚌寺一名僧人捞出打开后,白哈尔趁机变成了一只鸟飞到哲蚌寺外的一棵树上便消失了,乃琼寺正是围绕着这棵树建立起来的——到了乃琼寺却没去看这棵树岂不相当于深入宝山空手而回?

关于乃琼护法又能牵扯出西藏历史上一系列重大事件——因为达赖在遇事不决的时候,非常依赖乃琼护法降神给出的神谕指示,很多改变了西藏历史的重大决定都是参考了神谕作出的;而在格鲁派内部造成撕裂的雄天宗信仰,其根本原因也正是乃琼护法与雄天护法之争……缺失了这些背景知识的介绍,无疑会让朝拜的体验大打折扣。

因此我后来放弃了直贡梯寺,又带他们重新去了一趟哲蚌寺和乃琼寺——一方面,直贡梯寺有点远,拉萨往返要五个小时,租来的车上没有婴儿座椅,带着还在腹泻的小娃长时间坐车多少有些不方便;另一方面,直贡梯隶属于直贡噶举派,对他们来说显然不如格鲁派的哲蚌寺重要。

第二次去哲蚌寺,在我的讲解下,他们才知道拉达克人最敬爱的十九世巴库拉仁波切(关于巴库拉仁波切的生平可参阅《为了完成这篇拉达克的调研,我上了印度情报部门的黑名单》),以及十四世大和尚,都是从哲蚌寺洛色林扎仓毕业的。我惊讶地发现巴库拉仁波切居住过的比图康村居然还在,这座康村得名于列城的比图寺(Spituk,巴库拉仁波切的驻锡地),曾是列城地区僧人在哲蚌寺求学的老乡会(关于康村的详细说明可参阅《【增订版】站在十字路口的藏传佛教——探秘南印格鲁派四大寺》)——这足以看出,曾经的拉达克与拉萨有着多么密切的联系。


▲哲蚌寺作为曾经最大的格鲁派寺庙,完全就跟迷宫似的。一般人就算看了这个地图也不知道,它的意思其实是让你走标记成黄色的线路


▲类似的像楚布寺这种大寺,也会有参观动线


▲传奇的哲蚌寺洛色林扎仓


▲两个佛龛当中用黄色哈达包裹的就是传说中白哈尔降落的那棵树,岳父母第一次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但也不能怪他们,这棵树确实很不显眼


▲哲蚌寺的比图康村曾是拉达克人的老乡会。康村的名称大部分来源于地名

除了比图康村之外,八廓街南边绕赛二巷的清真小寺,其实也是当年专为来自克什米尔、拉达克的穆斯林修建的。那座清真寺外观是很典型的克什米尔风格,与回族穆斯林修建的清真大寺(河坝林清真寺)完全不同,倒是跟列城的清真寺有些神似。拉达克的穆斯林都知道拉萨的这座清真小寺,还专门委托我太太帮他们去看看。

经历了这趟拉萨之行,丈母娘对我青眼有加,觉得我简直是一名全能选手,又当司机又当导游,又拍照片又背孩子……在印度这种分工明确的种姓社会,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同时胜任那么多工作。我心想那是多亏了馒头没来,馒头要是在的话,光是带娃就足以把我的精力耗尽,这点后来在泰国之行中得到了验证。


▲拉萨清真小寺,原来是克什米尔、拉达克穆斯林的根据地,因此风格上更靠近中亚


▲清真大寺则是甘陕回族的根据地,建筑风格也更接近汉地

经过了18、19号两天,妹妹终于在20号那天退了烧;虽然仍有食欲不振、腹泻等症状,但大趋势向好,状态日渐恢复,因此我决定带着妹妹一起“归队”,全家统一行动,就近参观一些拉萨市内的景点和寺庙,万一有啥状况能够立刻回酒店或者去医院。

我岳父母刚到拉萨时候跟当地人语言不通,几天之后很快就学会了几句常用的拉萨话——毕竟拉达克语属于藏语分支,主要是发音规则不同,书面读写都一样,我估计他们呆上几个月就能学会说拉萨话。而我太太本来就会说拉萨话,在拉萨混得比我溜,可以在商店里用藏语讨价还价,还可以带着我免票混进寺院——西藏的大寺院都是只有汉人需要买票,藏人一律免费,有专人会在售票处进行“识别”,把汉人揪出来买票。我倒是不介意买门票,一开始几个寺院我都老老实实买票,但我太太对这种歧视性待遇感到很不爽,每次有人要我买票的时候,我太太就会上去用藏语说我们是藏人;假如还不相信就给他们看护照,他们一家三口都是如假包换的藏族名字,于是我便跟着一起混了进去。他们在每个寺院供奉的功德金,远比门票要多,甚至远在拉达克亲友都纷纷委托他们往拉萨的寺庙里捐功德——这种给拉萨寺庙捐功德的机会可谓绝无仅有。他们在出发前换了五六百张不同面额的印度卢比零钱,全都留在了拉萨的寺庙。寺庙的僧人发现这些印有甘地头像的印度卢比时想必会非常惊喜。

除了直贡梯寺外,我们基本上按照计划完成了“一条街、两座宫、三大寺、四大林、五大道场”的朝拜。对我岳父母一家人而言,此行的收获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不仅顶礼了魂牵梦萦的大昭寺觉沃佛、登上了布达拉宫、参观了格鲁派三大寺,而且还见到了宗喀巴和阿底峡的灵塔——虽然很多地方都是修复重建的,然而对于格鲁派信徒而言依然有着非同一般的殊胜意义,可说是了却了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

这次他们喝过了色拉寺转经道上“包治百病”的神泉,蹭过了功德林转经道上“包治百病”的神石,在色拉寺的杰扎仓受了马头明王的摩顶,在聂塘的卓玛拉康受了能言度母的摩顶,在帕邦喀见到了世界上最早的藏文字……带他们去的地方中,除了罗布林卡、阿底峡灵塔之外,其他都是我以前去过的。然而算起来,有很多地方我上一次去,已是十年前的旧事,且不说记忆模糊,这些地方本身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比方说娘热沟里的曲桑寺,我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当年去帕邦喀和曲桑寺是又窄又小的土路,得要在色拉北路军区总医院门口换乘拖拉机上去,而今这俩地都有了康庄大道和大型停车场。色拉寺的转经道也大变样,原来的土路铺上了石板和台阶,还在荒地上种了许多树……

这次故地重游、温故知新,对我自己的学习研究也有颇多助益,跟着岳父母一起朝圣的过程中,我想明白了藏传佛教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以及解决西藏问题的根本症结所在……这个问题今后有机会专门写篇文章来论述,不过很有可能会因为敏感词太多而发不出来。



▲妹妹身体稍好一些的头两天,拉萨市内走走,比如像公园一样的罗布林卡


▲罗布林卡内专为十四世修建的达旦明久颇章


▲十四世在拉达克的行宫外观正是仿造达旦明久颇章,只是规模缩水了很多


▲十三世的格桑德吉颇章,运用了大量汉地的木雕工艺


▲娘热沟三个地方可以安排在同一天去,首先是色拉寺
这是夏天航拍的,拉萨周边的寺庙都禁飞,所以我没把飞机飞近,在几公里外用长焦拍的



▲其次是帕邦喀


▲最后是曲桑寺。娘热沟最深处还有个格日寺,如果时间充裕也可以去。


▲2010年去曲桑寺的路是这样的


▲原来的曲桑寺大殿


▲现在的曲桑寺大殿


▲原来的曲桑寺茶馆


▲现在的茶馆


▲茶馆内部也是窗明几净


▲原来的色拉寺转经道(2013年)


▲现在的色拉寺转经道


▲曾经的转经道边上都是荒地


▲如今种上了次生林。这些年,西藏的生态环境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从色拉乌孜的神泉取水供奉


▲跟在朝圣大部队里毫无违和感


▲阿底峡的灵塔


▲聂当大佛。之后几天,妹妹的状态便大为恢复了


▲普鲁岩寺


▲普鲁岩寺主供的觉沃佛据说是从岩石上自然显露出来的,只有一半从岩石表面浮现了出来,据说这尊佛像每年都会从岩石墙上向外多浮现出一些。

相传,因为末法时期众生无福缘得见大昭寺的佛陀等身像,故届时等身像将会沉入地下湖底,为龙族拥有;但由于佛之悲心,普鲁岩寺的这尊自然显现的石佛像替代大昭寺的等身像,以便让未来的无缘的众生仍可有机会积集少许见到并顶礼圣像之功德;该石佛像全身浮现出来之日,便是大昭寺的等身像沉入地下之日。


▲功德林寺外面的岩石据说有治病功用,关节不好蹭关节,眼睛不好蹭眼睛,每天都有很多信徒在这里蹭


▲帕邦喀的六字真言。传说松赞干布时期,周边各国均派使者赠礼。松赞干布因西藏无文字而不能以本土文字回写国书,故感到耻辱,乃派大臣吞米·桑布扎赴印度学习。吞米·桑布扎学成返回西藏后,便在当时尚为宫殿的帕邦喀研究发明了藏文。在吞米·桑布扎研究完毕出关时,松赞干布亲自迎接,并命其进行演示,吞米·桑布扎在墙上写下了这观音六字真言。也有说法认为,这观音六字真言并非吞米·桑布扎书写,而是日后松赞干布学习文字之后亲手所写。后人将墙上的文字雕刻成了如今的浮雕。

作为1959年以来第一个到拉萨朝圣过的拉达克家庭,我岳父母回到拉达克之后,社会地位得到了全面跃升,成为了当地的“传奇”。在拉达克这种传统的小社会里,各种消息都会通过口耳相传不胫而走。我问岳父:你回去后会不会因为去过拉萨受到印度情报部门的调查?他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会,都知道他只是来朝拜的。各路亲朋好友纷纷来“顶礼”他们,觉得他们是有“大福报”之人,请求他们的摩顶,希望能沾一沾这份福报;我丈母娘决定永远都不洗在拉萨期间穿过的那件袍子,她穿着这件袍子在各大寺院磕头的同时,袍子也得到了加持。

有个亲戚发出感慨——这辈子能去拉萨朝圣一次,把女儿嫁到中国也算是值了!由此可见,在拉达克人心目中,去拉萨朝圣的分量,可与骨肉儿女相提并论。与此同时,拉达克人民通过岳父母的拉萨见闻,接受了一番鲜活而有说服力的“统战教育”,意识自己原来长期以来都受到了虚假宣传的愚弄,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中国有了正面的憧憬和向往……

这次堪称“破冰”的朝圣,已然在拉达克人民的心中播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能否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恐怕取决于我们的“四个自信”能有多自信、“加大开放”能有多开放……





“拉萨篇”到此结束,本系列之后会以“泰国篇”收尾。不要催更,我都说了自己是个俗务缠身的中年大叔,写作主要靠碎片时间……公众号上的任何系列都不会太监,腹稿都已经在肚子里打好了,我只是单纯来不及写……眼下后面排队已经排了四五篇要写东西。

最后放一些拉萨的花絮——


▲岳父母经过了此行拉萨,感情笃深。他们在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塑像前合影时,岳父搂着岳母说:“这是我的文成公主。”


▲如此开心的旅行,是他们这辈子都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拉萨的很多小商品,对于拉达克人而言却是渴望而不可得。岳母在拉萨选购了很多廉价配珠,回去做成传统的首饰给儿子讨老婆用。真宝石肯定是买不起。


▲岳父在拉萨看到新疆人特别好奇,他们在国外看过大量关于新疆的不实宣传,以为新疆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岳父觉得新疆人跟他们那里的克什米尔人长得很像,又觉得新疆离克什米尔很近,于是试图用乌尔都语跟新疆人沟通,对方当然听不懂。


▲当拉达克服饰放在一堆藏袍中间,大家就很容易看出,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传统服装


▲母女


▲我们家的三代美女


▲馒头一周岁的时候,从印度回到中国;妹妹一周岁的时候,从上海去到拉萨——两个娃都注定不简单。我认识很多人,说要去拉萨说了十来年,一直都没敢去;妹妹一岁就上了4500米海拔,已经超过了99%的人


▲在布达拉宫广场上光屁股也算是一项不小的“成就”


▲拉萨能够看到大量各色标语


▲这些标语全都是汉藏双语,上面这条我丈人读了半天读不懂什么意思,跑来问我。

我跟他说:“这其实是上面领导来视察的时候给领导看的,不是给老百姓看的,所以不用看懂。”
丈人听我这样一说,不住点头,露出了一种深表理解的神情。

虽然他看不懂标语,但经过了这些天,似乎,他开始看懂中国了。





图文作者: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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