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北极圈内的选举,成了稀土业“黑天鹅”

2021-04-10 星期六


4月6日,格陵兰岛举行议会选举。4月7日,全部选票清点完毕,主要反对党、左翼“因纽特人共同体”政党(IA)在议会提前选举中获得了37%的选票,超过三分之一门槛,已成为议会最大党派,而力图推动稀土矿开发的执政党前进党(Siumut)只拿到了29%的选票。


4月8日,澳大利亚公司“格陵兰矿业”股价单天跌幅超过40%,目前已在澳交所宣布停牌。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非大陆岛屿是丹麦的海外属地,只有区区5.6万人口和一个国际机场,17个城镇之间甚至没有公路相连,人们去投票站递选票还得靠狗拉雪橇。这样一场地方议会选举却牵动着全球矿业神经,“格陵兰矿业”远非唯一的局中人,格陵兰因采矿而起的这次突发选举,还将在未来强烈影响全球矿业市场。


一切因矿而起


● Narsaq镇,这里距离Kvanefjeld采矿项目仅五公里 / 网络


举行选举的主要原因,是格陵兰岛南部Narsaq附近的Kvanefjeld采矿项目在执政党联盟内部引起的政治分歧。原先的执政联盟由Siumut前进党(12席),右翼的民主党(6席)和“我们土地的后代”党(1席)构成。2月8日,民主党因反对该争议项目决定出走,致使联合政府失去议会多数席位。议会随即威胁要对政府进行不信任投票,原定于明年举行的议会选举突然在今年4月提前开战。由于整件事都因采矿问题而起,这场选举也在一定程度上视为对采矿争议的一场全民公决。


Kvanefjeld发现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起初吸引到各方注意力的是其中的铀矿,1957年,核能研究先驱、著名物理学家玻尔曾为这里的铀矿储量而专程到访,六十年代,这里也为丹麦核电站的建设提供了超过20000吨铀矿石,但随着70年代全球对于核电站的态度改变,Kvanefjeld的开采中断了四十年之久。


直到2010年,注册于澳大利亚的“格陵兰矿业(GME)”获得了Kvanefjeld的勘探权。


尽管Kvanefjeld矿被认为是全球第六大铀矿,但在整个矿区存量中,铀只占10%,另有八成矿藏是稀土矿,在芯片,电池和激光器组件制造以及风力涡轮机、混合动力汽车等清洁能源产业中有不可或缺的作用。


近年来,由于对绿色清洁能源的需求日益高涨,稀土在产业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也日益获得关注,而全球变暖导致冰层和冻土层渐薄,开采难度和成本逐渐降低,也将格陵兰岛和Kvanefjeld矿逐渐推向世界矿业市场的注意力中心位置。GME公司的运营经理伊卜•劳尔森(Ib Laursen)对英国《卫报》称,“通过推广稀土矿产品,格陵兰不再是被动接受西方世界造成的全球变暖后果,而是为绿能技术做出贡献”。


利益和前景都很清晰,但与此同时,稀土矿开采可能给当地造成的复杂环境污染,也成为各方辩论的中心。


● 2007年的Kvanefjeld矿 / GME公司官网


选举前的执政党前进党积极支持Kvanefjeld采矿项目,并向GME公司开了“绿灯”,该党自1979年格陵兰自治以来一直处于主导地位。左翼因纽特人共同体党(Inuit Ataqatigiit)则旗帜鲜明地持反对态度,因为开发铀矿带来的放射性废料污染是当地居民最重大的担忧。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采矿工程以“绿色经济”为名的公关技巧似乎没有奏效。当地机构Innovation South Greenland今年3月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约63%的当地受访居民对这个矿产项目持反对意见。在3月30日格陵兰KNR频道的电视辩论中,第一个辩论焦点就是当地是否能接受GME公司每年开采500公斤铀的计划。


除了铀之外,Kvanefjeld矿主要含有的磷硅稀土矿中还有大约2%放射性很强的钍(tǔ)。对于GME公司的环境影响评价公开咨询,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地质学教授、稀土元素专家安东•查克莫拉迪安(Anton Chakhmouradian)提出了质疑,按照每年每生产2.5万吨稀土元素,该矿业公司将需要处理3000吨高放射性钍,目前该公司2020年提交的资料中缺乏钍的相关信息。


● Kvanefjeld矿的位置(红点标注) / Wikipedia


因纽特人共同体议员,同时也是Narsaq村居民的Mariane Paviasen告诉《日本时报》,她已经为阻止矿井开采许可而斗争了8年,如果矿井被批准开采,1500名村民将会在37年内承受污染代价,含有放射性废料的矿渣和浮尘会污染格陵兰仅有的农业用地。矿业公司GME对于污染的解释是,被丢弃的碎石(尾矿)会变成泥浆用管道输送到附近的湖底,该湖湖底为不具透水性的岩石晶体。


咸鱼翻身,靠大国角力?


除了环保,另一层让Kvanefjeld矿藏开采项目显得尤为敏感的因素还有地缘政治风险。中国盛和资源有限公司拥有GME 12.5%的股份。考虑到公司背景,格陵兰政府对GME审查审慎,至今没有发放营业执照。按照现在的选举结果,这个原本有望成为全球第二大的稀土运营项目或将面临更大阻力,甚至有可能被填埋。


除了忌惮中国借助采矿项目进一步在北极地区加强影响力,丹麦的北约盟友美国对格陵兰岛的部署由来已久。美国自从1867年买下阿拉斯加后就成为了“北极国家”,无论是出于能源经济还是战略的考量,格陵兰都是美国不会放过的一处角力场。


格陵兰岛的重要性在于:第一,它是从欧洲到北美的最短路线的必经之地,随着冰川融解,往返格陵兰岛的航路变得更方便;第二,它能到达北极和格陵兰-冰岛-英国(GIUK)缺口的顶端,并且与俄罗斯直接相望。再者,丹麦根据1951年的协议允许美国在格陵兰岛建立基地和雷达站,从1953年起美军位于格陵兰岛北部的图勒空军基地投入运营。前阿拉斯加副州长米德·特德韦尔(Mead Treadwell)向《政客》透露,美军的导弹防御系统仰赖图勒空军基地的雷达。


● 特朗普曾提议要买下格陵兰岛被丹麦政府拒绝 / 网络


杜鲁门时代美国曾正式提出以当时1亿美元的价格买下格陵兰,不过一直没能成功。2019年,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也提出了向丹麦购买格陵兰岛的想法,酿成一场外交闹剧,遭到丹麦首相梅特·弗雷德里克森回绝。但随后,特朗普政府在2019年12月在格陵兰的首府努克重新开设了在1953年关闭的美国领事馆,化解了之前“购岛”的尴尬,也意在增强美国在该地区的权威。


2020年4月,美国国务院还宣布为格陵兰提供1210万美元的援助。时任国务卿蓬佩奥也公开表达过要团结“北极盟友”,从而牵制中俄在当地的影响力。一名共和党国会助手也向《政客Politico》透露,和丹麦之间的联系帮助了美国国防部打击中国在格陵兰岛南部修建机场的竞标。


但对于美国和中国释放的热情,右翼丹麦人民党和左翼因纽特人共同体党人士表现出一致的警惕性。因纽特人共同体党议员Aaja Chemnitz Larsen尽管表示“与美国人有良好的合作是好事”,但仍然担心美国的主导意味过重。虽然对外合作开矿或许能赋予当地脱离丹麦,经济起飞的机会,但格陵兰岛并不想让自己被大国“买走”。


独立可以,没钱就很难


前Siumut党领袖、现任格陵兰总理Kim Kielson积极促进Kvanefjeld采矿项目,是因为矿藏有助于实现收入多元化——结合渔业、矿业和旅游业,以及南部的农业来发展经济。


截至2018年的数据显示,格陵兰人均GDP不到5.5万美元。渔业占到出口总值的90%以上。稳定收入可以逐步削减格陵兰岛对丹麦的经济依赖,为有朝一日完全从丹麦独立铺平道路。格陵兰岛在外交、货币和国防方面仍倚赖丹麦,每年三分之一的预算来自丹麦拨款的约39亿丹麦克朗(约6亿美元)。法国24新闻台报道称,丹麦并没有正面反对格陵兰寻求独立。


在过去的十年里,格陵兰政府的代表团开始带着地质勘察报告在全球矿业谋求合作。路透社报道称,Kvanefjeld项目的特许权使用费可以覆盖15%的公共支出,加上税收,预计可以为当地财政每年输血15亿克朗(2.45亿美元)以上。格陵兰矿业公司(GME)的运营经理劳尔森承诺在矿场和新港口建设期间创造出2000个工作岗位,在未来30年内提供800个长期工作岗位,同时资助资助机场、道路和酒店建设,这有利于发展旅游业。但格陵兰经济委员会主席本·安德森(Torben Andersen)认为,采矿并不足以让格陵兰实现经济独立,而让矿业和旅游业这个组合来作为经济基础也略显矛盾,污染会削弱当地旅游资源的吸引力。


根据NPR报道,除了引起强烈争议的Kvanefjeld矿场之外,格陵兰还有煤、钻石、铁、锌、铀和其他有价值的金属矿藏,可能还有大量未被发现的石油和天然气田。当地人对开发矿产资源的态度大体积极,反对党因纽特人共同体党也仍欢迎其他采矿项目的发展。


到4月12日(周一)澳交所常规交易开始前,格陵兰矿产有限公司(ASX:GGG) 公告称将会持续停牌。


目前,格陵兰岛还没有签署巴黎气候协议。剑桥大学北极问题专家马克·雅各布森(Marc Jacobsen)认为,或许是因为格陵兰岛还希望保留大规模开采矿藏的机会,而一旦签署,巴黎协议将不允许它们开发任何大型采矿项目。“因纽特人共同体”党已经发誓,上台后就将签署该协议。这也意味着对虎视眈眈的矿业公司而言,该岛稀土矿的开发仍存在重大的不确定性。(责编 / 张希蓓)


点击图片直达往期精选

原文地址:点击此处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