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野牦牛,直面高原的力量与坚韧

2023-11-01 星期三

青藏高原上为人所畏惧的动物,除了熊,就是野牦牛。

刚进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那一天,我们把补给卸在山口站,就开着车进无人区探路。雪山前的阿达滩转悠了一阵,在冰冷的融雪河中洗了个手,折返回程。快到住处,就在路边看到了一群藏野驴。野驴也不怎么怕人,我们下车拍了一阵。上车往前开了不到五十米——

卧槽,野牦牛,独牛。

假如你身在青藏高原区域,在野外看到一群野牦牛,不用害怕,它们看到人靠近就会跑(不是让你靠近的意思)。但是,如果你就看到一头独牛,那是成年雄性,能离多远离多远。这家伙会主动攻击靠近的各种动物。

藏马熊扒人房子,那是想吃里面东西,看到人一般也会躲。但独牛不一样,它们那小眼睛里闪烁的就是,怎么说呢,轴,嗯轴,那种看到什么大点儿的动物靠近就得打一架的轴。阿尔金山里曾有一个牧民被独牛袭击,身体被大角戳穿,挂在上面一个多星期,才被拿了下来。就能到这种地步。

我们遇到这头独牛非常不讲道理,它就路边,离砂石车道就两三米。我们前车一过,它就冲上来了,还好马力大,一脚油跑了。

我坐的车还在后面呢,就被那牛盯上了……

大概对峙了五分钟,我们也不能不走吧。前车又退了回来,吸引独牛注意。我们车直接开下路肩,绕了个直径五十米的大圆,才过去。

往前再开五十米,发现那群藏野驴站在垣上看热闹。

其实,大号的雄性野牦牛特别好看。肚子下面毛长长的,腿又细,像两个穿着黑皮裙、黑皮靴跳芭蕾的的人。

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一点点名不副实。最狭义的阿尔金山脉,在苏拉木塔格峰的引领下自西向东屏立于保护区的西北,离保护区还有点距离。在阿尔金山的怀抱中,是三行东昆仑山横亘着,最外侧是祁曼塔格山,中间是阿尔格山,内侧是求免雷克塔格。再往南,西边是羌塘,东边是可可西里。三行东昆仑山之间就是阿尔金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有两片平坦的盆地,形成了小型的三山夹两盆。盆地里有沙漠、戈壁、沼泽、湖泊,就差森林环境,就是完完全全的微缩版新疆。

从山口站沿着路往南,越过第一道山脉的达板,蓝汪汪的阿其克库勒湖从一片雪山的蓝白和戈壁滩的黄褐色中跳了出来。这是保护区的西沿,是一座笑纳多条河流的咸水湖,湖水肥沃富饶。在这个季节,黑颈鹤聚成了大群,每到清晨,数百条长颈和嘴引吭高歌,隔着几层墙壁都能听到。

湖水的东侧,就是保护区的依克帕提中心站。依协克帕提,野驴众多之地;中心站,进了两头熊的仓库。这些事儿咱们下一篇再讲吧,还是来说野牦牛。

中心站的南侧,在沼泽的那边,高耸入云了连绵的沙山,那是库木库里沙漠,在中国的众沙漠中数它海拔最高,站在沙山脚下也有4000多米。因为高,沙漠上竟然有雪。除了雪,还有野牦牛。

你可能想象,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群群野牦牛翻过沙山的顶峰,越过积雪的沙浪,留下一行行足迹,下到平地来吃草的壮景。阿尔金山的野牦牛,是血统最为纯粹的野牦牛。维吾尔族的牧民养马、养骆驼、养绵羊,但就是不会像藏族牧民那样养牦牛。因此,阿尔金山的野牦牛就不会像三江源、可可西里、羌塘的野牦牛那样混入牦牛的血统。它们没有一根白色的杂毛,脑门巨大,双角又粗又长,为了支撑这么大的头于是在脖子后方耸起了肉峰,几乎能和角一样高。

人类的先民中,时常有拿牛当图腾的部落。当代的城市居民对着牛排可能无法理解,若是看到这样魁硕的肌肉,感受如此纯粹力量的压迫,便一定会信服。

尤其是当它们再一次拦住路不让你的车通过的时候。

库木库里沙漠区域内的野牦牛,可能有大几百头。野牦牛分布广得很,但沙漠野牦牛种群,只有这里有。那么问题来了,沙漠是如何养活这么多动物的呢?

奥妙就在雪上。因为海拔高,库木库里沙漠能像雪山一样存住雪,在太阳的作用下,积雪融化,就会渗透到沙下,顺着地势流出,在沙漠和雪山之间形成一片富饶的沼泽。这就是野牦牛、藏野驴、藏羚羊、藏原羚等草食动物的觅食地。

如此众多的草食动物,又吸引来了食肉类,尤其是狼。这也给野牦牛群巨大的压力。所以,这些庞然巨兽会在白天下到沼泽中进食,晚上攀爬到沙山中集群休憩。这样稳定的行为模式,也仅在库木库里沙漠中看到。

沙山之中,有些山头的水会更多一些。巨大的水势,破开了沙子,形成了一条条小河进入沼泽。但如果水特别多,遇到的沙山又特别大,会如何?会形成沙子泉的奇观。

库木库里沙漠中,有三座沙子泉。最大的一座,是一个直径两百米的巨大的泉眼,泉眼的南侧,是一座近百米高的、半圆形沙山,山顶上有雪,往北吐出一条河。它仿佛像是吐出岩浆的破火山口,只不过吐出的是水,但那水也像岩浆流一样不可阻挡。

在我去过的各种自然环境中,这是最让我震撼的景观之一。在它的脚下,我决定编一套“10个看完就可以去死的自然景观”。沙子泉就放在第一个吧。

滋养完沼泽,沙漠中流出的雪水还有剩余,汇集成大沙河,然后汇入阿其克库勒湖。大沙河很宽,可达百米,但不深,在冬季只是许多涓涓细流划过坚硬的河床。于是,我们就能开车渡过大沙河,沿着第二道东昆仑山的边缘突入第二块盆地。

卡尔敦草原到了。

卡尔敦高,卡尔敦冷,卡尔敦在冬季动物不多。有人称阿尔金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中国肯尼亚”,说的是这里有马赛马拉一般海量的兽群。但那是夏天,草原被融雪化作湿地,沼泽里的草长得高高的,藏野驴、野牦牛、藏羚羊聚集为大群,怎么吃都吃不完草。冬天的时候,一片肃杀之气草黄了,土硬了,有蹄类下到了低海拔区域分散开来,狼群找食到了保护站,棕熊变得懒洋洋

但也只有这个时候,卡尔敦的路冻硬了,汽车能够安全行驶的区域大了很多。行车在这片草原上,你会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每隔不到一公里的距离,你总能发现一头硕大的野牦牛尸体。白骨散开,有时能留下一条破破的黑皮,但总有一棵硕大的脑袋遗存下来,双眼空洞,头皮却很完整,巨大的角风化程度不一,透露了它去世的时间。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野牦牛的尸体?保护区里,没有人类打猎。这么大的牛,熊、狼也无法直接猎杀。它们几乎都是寿命到了,死在了这苦寒的草原上。失去生命后,食肉兽和食腐鸟来捡食尸体,柔软的身躯被吃了个干净。但没有谁能染指坚硬的牛头。这里太冷了,昆虫少,没有皮蠹之类能快速啃光皮肉的小虫。在高原干冷的刀子风的吹拂下,牛头很快成了木乃伊。

白骨化的牛头,角上如果站一只乌鸦,远远看就像是个黑颈鹤。

传说大象在死之前,会想方设法回到祖宗们选择的坟场。我没有跟踪过大象,无论亚洲还是非洲的,说不准。但野牦牛显然有它们偏好的“坟场”。在一些背风的山坡下,甚至是牧民遗弃的羊圈里,往往会有更为密集的牛头。尤其是羊圈,几百平的空间里,能出现五、六头牛尸。这些遗存无一例外都硕大无朋。老了的野牦牛,在身体衰弱时会本能寻找背风处。

也许是一次强烈的风雪,也许仅仅是时辰到了,它们成群的倒了下来,如群山崩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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