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达故乡,我即胜利”——叶赛宁

我们只需吃吃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我从外面的远方回到故乡,母亲爱我的方式,就是马不停蹄地给我做各种我爱吃的东西。包括这次我带着妻子女儿回到离开差不多两年的山东老家,母亲像是接到了一项重要且紧急的使命,我们在家的四天时间里,她一直走在忙着为我们准备一日三餐的“路上”。

2004年我研究生毕业以后,追随女友去了陕南一座有汉江穿过的小城。离山东老家1200多公里。有了孩子后,母亲从千里之外赶来帮我们照顾孩子。期间,母亲生了一场重病,做了一次大手术,算是捡回了一条命。自此母亲离开陕西,回了山东老家。无奈之下,我们只有请保姆照料女儿。
为此,母亲一直为此自责。她认为:自己身体不中用了,老二家(指我家)以后不能要二胎了(因为没人看孩子),看病做手术花掉了老大(我哥哥)家准备换车的钱,身体的垮掉直接打乱了我们整个家庭的节奏和规划。
从我们到家的第一顿饭,到我们离开时的最后一顿饭,母亲像是一位冲锋的战士,拖着她那条做过手术的一瘸一拐的右腿,带领着我的父亲,在厨房和院子“两条战线”上,相互配合,煎炸烹煮,犹入无人之境。

一些简单经典的家常菜主要由母亲在厨房中掌勺完成。相比厨房的“轻拢慢捻”,院子里则是“大开大合”。父亲支起锅炉,架上铁锅,烧起木柴,炸丸子,煮饺子,炖鲅鱼、蒸馒头·····一道道大部头让我们家像是过大年。

食物在烹调过程中的香味萦绕在热闹且充满生机的院子里,飘散在五月的风和阳光里。
妻子对母亲说:“看到你和爸爸一直为我们忙前忙后,真是太愧疚了,我们这次回来,打乱了你们老两口平静规律的生活节奏!”
转而又气愤地对着我说:“看你这个坐等吃喝的样子,哪是回来看望你妈妈,你直接是要累死你妈妈!”
母亲极力反驳:“我现在也就只能为你们做一点吃的了。我做,你们吃,我是打心眼里高兴!”
母亲的话,我能理解。不知道妻子是否能理解这种情感,因为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妈妈。
韩剧《请回1988》中,狗焕的妈妈豹子女士因为狗焕外婆扭伤了脚要回娘家,平时家里大小三个男人的饮食起居都由她操持照顾,因此她特别担心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这几个男人是否能好好生活。
结果她走后,父子三人在家里随心所欲,过上了神仙般的生活。而且赶在她回家之前,把家里整理的停停当当,井井有条。三个男人本以为豹子女士会为他们的表现而大感欣慰,结果豹子女士却黯然失落,令父子三人百思不得其解。
“人生导师”娃娃鱼告诉狗焕:“因为家人过得太好了,妈妈不在家,人还过得挺好。”
对啊,此刻我们就应该安心的“坐等吃喝”,然后一边痛痛快快地吃喝一边对妈妈说:“好久没有吃到妈妈做的饭菜了,真香!”

“好不容易到安慰妈妈的年纪,那是已经过了说谢谢 我爱你的太过成熟的年纪,如果现在想让妈妈开心,说一句我现在需要妈妈就足够了。”
风雪同行俱往矣
这次回去,发现家乡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乡村环境变好了。尤其是路。

村级公路由上一次回家时看到的粗糙水泥路变成了细腻干净的柏油路。乘车走在路上,打眼望去,左边是排列整齐的红瓦房村落,右边是正在等待成熟的麦田或绿树成荫的白桦林,路在中间,缓慢起伏,延伸至远方。

妻子说:“如果现在放一首《Take Me Home Country Rods》,简直就是行驶在美国的乡村公路上!”
哥哥说:“这都是村子里按照上边乡村振兴政策弄的·······”

小时候,我上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需要骑车到外村的学校上学。一开始还没学会骑车的时候,就靠母亲骑车来回接送。
不知道为什么,在记忆中,小时候每年冬天都会下很大的雪,早上推开门一看:白茫茫的冰雪世界。这个时候,母亲会把我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一只粽子,然后把我放在自行车后座上,骑车赶往学校。
此刻,道路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淹没,到处都是茫茫雪原。母亲没骑两步,连人带车就会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里,雪比我们穿的衣服还厚,摔倒了也不会觉得疼。只是有时候我和母亲的脸都会被埋在雪里,然后慢慢爬起来,娘俩相视大笑。
车就干脆不骑了,但母亲依旧让我坐在后座上,推着车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我们的说笑声,母亲的脚印,慢慢向我背后远去。
到后来,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母亲不用再接送我。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傍晚放学,骑车回家,穿行在夏日晚风晚霞中,不自觉大声唱起当时自己喜欢听的歌。





现在路好了,人大了,冬日飞雪,夏日晚风的童年,再也没有了。
二十年后再赶集
母亲说,这次回来在家待五天,你们可以赶一个诸葛(我们镇的名字)大集了。
说到赶诸葛集,已经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乡村的集市是包罗万象的,吃的,穿的,江湖艺人,街头匠人,都以最鲜活,最质朴的面貌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而我小时候却根本无意识体味这些,我只钟爱小吃摊上的水煎包。每逢赶集,我都不会在家吃早饭,母亲知道我是故意留着肚子,要到集上大吃一顿。
到达集市,直奔包子摊,摊主是母亲熟识的中年夫妻,不知道是吃习惯了,还是他们家做的真是比别家做的好吃,反正我觉得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水煎包。以至于后来,每当我吃到水煎包时,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对总是笑脸相迎的“水煎包夫妻”。
母亲跟他们聊天,我则就着他们家用青辣椒和酱油做的蘸料,一口气能吃上八九个包子。
很多年后,我小时候能吃八九个水煎包的事情一直被我母亲津津乐道。好像一提到水煎包,我和她对那段时光都会心领神会,应该是无比怀念吧。
二十年后重回故地,我背着相机,穿梭在似曾相识的繁华市井间,小时候不以为然的景象,如今都觉得亲切,迷人,有趣。奢望把所遇到的东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集市边上的河道旁,是流动剃头匠聚集的地方。没想到他们这群已经不合时宜的手艺人还没有完全消亡。

剃头匠为顾客主要提供剃头发,刮胡须的服务。其中一位主动让我给他拍张照片的老师傅告诉我,他们是最后一代流动剃头匠了,现在的顾客也都是和他们一样上了年纪的老头儿老太太了。 这门行当将会和他们以及这些顾客一起老去。

我端着相机,从镜头里看到,顾客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师傅手上活不停的同时和顾客说说笑笑,谈天说地,闪着银光的斑驳树影洒在他们的脸上,与其说他们是存在买卖关系的客与商,不如说是相互见证对方人生的老伙计。




我知道,一提到一些即将灭绝的老手艺,我们总会刻板印象式的将情怀拉扯进来。但我清楚,像我眼前这些剃头匠,他们只是为了挣俩钱儿谋生。但是,这有何尝不是一种最朴素的情怀呢!
拍完了剃头匠,走走逛逛到了小吃摊。

玉米秸秆做围挡,一口大锅煮的是羊汤,三五成群的食客围坐在简陋的长条桌子前,吃着最粗粝的食物,喝着最实惠的白酒,饱经风霜的脸庞,在蒸腾的热气间,楚楚动人。



说也奇怪,我这一次忘了吃水煎包。哥哥说,不要把想做的事情一次做完,留一点到你下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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