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意大利线上体育杂志《最后一日》,作者讨论了因扎吉作为某种符号的文化意义。原文中有些事实上的错误,翻译时自动修改了。动图及图片来自原文,只有《罗马,不设防的城市》为译者所添。
原文链接:Urlo di Inzaghi -- Nessuno esultava come Superpippo.
因扎吉的怒吼
——没有人像超级皮波一样为进球疯狂
足球的进球在体育运动中是独一无二的:他不是一次投篮命中,不是一次触地得分,不是一个赢得的赛点,是进球让一个低比分的运动变得特别。进球拉断了那根在比赛中崩紧的弦,也常常打破沉闷。进球带来的是欢乐,但也是一种压力的释放,一种蒸馏萃取后的纯粹的幸福感。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但它对某个特别的人来说尤为如此,并且对他来说还意味着更多其他的东西,这个人就是:菲利普·因扎吉,绰号“皮波”。
因扎吉和进球的关系非同寻常,这种关系奠定了“因扎吉悖论”的基础。 他被很多人用“糟糕”二字来评价,一个废柴——按照克鲁伊夫的说法,“他连一把椅子都过不了”——然而他却进了316个球,赢得了无数冠军奖杯。
因扎吉属于那种“为进球而活”的前锋,但把这一说法用在他身上,又让我觉得虚假且苍白无力,或者说,可能这一说法只应该使用在因扎吉一个人身上,因为只有在他身上,这一说法才不含有任何修辞成分,而几乎就是其字面意思。因扎吉只为破门而踢球,如果没有进球,他也不可能成为高水平的球员之一。这些我们都知道。但只有他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他踢起球来,毫无商量,绝不含糊,不含任何停顿和复杂的处理。他只有一个压倒一切的执念:进球。
坦白说,因扎吉的踢法毫无愉悦可言。对他来说,进球就是刑罚,他在比赛中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唯一的灵魂出窍的狂喜时刻,不是欢乐而是释放。这是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愉悦,因而并不是真正的完整的愉悦。它是一种浅尝辄止、稍纵即逝的微小的愉悦。一种从大量的无法破门的时间里短暂出逃的释然。当皮球被带回球场中心,因扎吉又回归到他的唯一执念上:下一个进球:“我最漂亮的进球?下一个”。正因如此,Daniele Manusia 在几年前的一篇文章中(点此链接《一个现象级废柴》)将他和西西弗斯相比较。西西弗斯的神话因被哲学家加缪作为人类存在的巨大荒诞性概念解读而变得非常有名,但它首先讲的还是一次“来自神的惩罚”,一次天惩。事实上,进球和因扎吉的关系确实更像是一种惩罚。进球就像一个晦暗而苛刻的上帝,而因扎吉则是他卑微的奴仆,为了满足他,一场比赛接着一场比赛为他送上丰厚的献祭品。听上去或许有些夸张,但请你们看看因扎吉踢球吧,然后告诉我到底夸张不夸张。

因扎吉甚至也不像其他球员那样跑动,他的跑动有些病态,他颤抖着跑向防守队员身后的深处,神经般的寻找射门机会,无球时,他很自如,但他一旦得球却仿佛急于摆脱。通常球员和球的关系都是在愉悦和欲望的框架内的,有时甚至带有情色的意味。但因扎吉和球的关系却和甜蜜无关:他带球的方式显得粗鲁,仿佛皮球是他的一个陌生而深爱的对象。即使并不情愿,他也必须和这一对象达成协议,因为只有皮球才能带给他破门的狂喜。这一时刻对因扎吉来说完全脱离比赛中的其他一切。
如果用评判球员的一般标准来衡量,我们会忽略掉因扎吉的进球中隐藏的某种天赋。但要读懂因扎吉,最重要的或许不是看他的进球而是他的庆祝方式,看他如何在球入网后如着魔一样庆祝。刚进球后的几秒,他的头卡在脖子里,双臂极度伸展,成120度,像是一只巨大的机械鸟。

进球后,因扎吉被某种神秘的魔力捕获。奔跑的最后阶段他会望向球迷, 似乎想在他人的欢乐中看到自己。但在此之前,他乱作一团,耸肩弓背,嘴巴大张,双眼深陷。他所有的庆祝都很相像,我试图在这几行文字中描述,但并不成功。这样说吧,进球后,因扎吉不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具躯体,它为摆脱某种外星力量而扭曲变形。

网上对他的称颂多半会起一些阴暗的死神般的标题,比如“菲利普因扎吉嗜血的吼叫杀手”,因为他似乎确实让我们触碰到了足球激情中较为阴暗的一面。一边看着他的进球视频,一边听着Pellegatti(足球解说,米兰球迷—译注)非人类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足球从来没有这样远离欢乐、愉快、轻松和性感。总之与以南美足球文化为代表的创造性、游戏性和艺术性毫无关系。因扎吉还给了足球极其严肃的一面。从这点看,他充分吸收了并还原了我们意大利人对待足球的态度:我们的夸张,我们的歇斯底里和我们病态的神经紧绷。用丘吉尔的话说就是“意大利人输了战争就像是输了足球赛,输了足球赛就像是输了战争。”

在因扎吉的庆祝中,他变形为艾贡 席勒画中那些表现了20世纪初维也纳的神经官能症般扭曲的躯体。因而,当因扎吉谈及他的庆祝动作时(可惜的是他谈得太少了)显得有点尴尬,这很正常。比如,在接受Walter Veltroni的采访时,当被问及他的第一个进球,他立刻说道“我记得我当时的庆祝让人难以置信, 简直令人尴尬。

我们都知道,对于因扎吉来说,一场冠军联赛的决赛进球与一场友谊赛中的进球是毫无区别的。请看这次进球后因扎吉的表现:他挥着双臂飞奔向角球区,仿佛《罗马,不设防的城市》中的Anna Magnani。而这是一场被佐夫称为“给意大利人的一个圣诞礼物”的无足轻重的友谊赛(意大利对世界明星联队),当齐达内,罗纳尔多,巴蒂斯图塔一边漫步一边进行着巴洛克式华丽的脚后跟传球时,因扎吉想的只是进球,仿佛生死攸关。


这种对所有进球绝对的一视同仁也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在2002年米兰对阵都灵的6比0的比赛中他上演了帽子戏法。最后一个进球发生在终场前几分钟,之前的比分已经是5:0,都灵队陷入危机,近乎死尸,而因扎吉在终场前在其身上跳起了“死神之舞”。他的庆祝比之前的更夸张就像是一个在呼救的人。显然他并非恶意,他只是“不得不如此”。但Lucarelli(当时的都灵队防守队员)却认为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缺乏尊重的表现“要是他们再过半场我就踢断他们的腿。”

因扎吉和进球的关系是一种依赖性的上瘾关系。人们不仅会对物质性的东西上瘾,也会对电子游戏上瘾,对性甚至对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关系上瘾。从深层上说,上瘾是寻求欢愉,并形成一种病态。因扎吉在整个职业生涯中都在寻求那种极强烈的欢愉,那种多巴胺的释放,那个进球。他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努力让足球比赛中的罕见事件变得普通。他为此作出牺牲,为了让身体成为一台高效的机器,他保持着一成不变的食谱“午餐是白灼意大利通心粉加一点点番茄酱以及Bresaola意大利熏肉,晚餐是白灼意大利通心粉加一点点番茄酱以及Bresaola意大利熏肉”,皮尔洛这样描述道。但他不是C罗,他会为了星座运盘而在饮食上做出妥协。他总是在吃Plasmon的婴儿手指饼干并且总会留下包装中的最后两块。他说,“这样的话,星盘便会对我有利。”从这个角度说他大概是唯一一个看出了饼干和上天的安排之间的联系的人。

这当然是玩笑话。然而他的进球似乎真的都是纯属偶然,仿佛他确实控制了足球的星盘。从这个角度说,绰号皮波的因扎吉在足球场上最著名也最具代表性的进球便是在雅典举行的冠军联赛决赛中的那个。在比赛前他连续10天失眠,然后他用肩膀改变了皮尔洛发出的任意球的弧线。他称这是一次战术配合,他们之前确实也制造过这样的进球,“皮尔洛主罚,我跑动,因为我知道皮球的方向,要么我干扰守门员,要么我触球并破门。”不论如何,他之后的庆祝惊天动地。他飞奔,从摄影记者头上跳过,然后跌落在地翻滚,如同《第一滴血》中的史泰龙,然后他跪拜在泥石流般奔涌而下的球迷脚下。

……

因扎吉庆祝进球的那些照片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表现主义画册,其中有一张我最喜欢。照片摄于他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中的最后一个进球后,一次漂亮而有效的凌空抽射,对手是Novara。他那时39岁,嘴角周围都是皱纹,还有几根白发,更像是因扎吉成为教练后的模样而不是球员因扎吉。在这张照片中他的眼睛很小目光如炬,眼光中似乎含有些痛楚,仿佛不在此时此地,而是在别处。

现在看来因扎吉的庆祝动作显得天真,且夸张得有点喜剧效果。现在的球员有复杂的舞步,他们滑跪变身为一 座 雕塑,似乎想传递给观众一种冷静的掌控感。因扎吉却完全相反,当他感到他完成了他来到世界的使命时,他是一个热爱失控的人,而那份高潮——无论在外人看来多么像一个疯子——却是足球运动中少有的普遍存在的东西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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