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时106天,记一位海员疫情下的曲折回家路

2021-09-09 星期四

按:海员承担了全球90%的世界贸易运输任务。纵使疫情蔓延,全球海运也没有停止,海员们仍然承担着作为全球物流大动脉中红细胞的重任。下文为一位换班回家海员所经历过的真实故事。期间的曲折、艰难甚至是伤心和未能见到老父亲最后一面的痛苦相信也只有海员自己能明白。海员国外换班不易,目前国内换班也面临难题,但合同期满海员回家是他们权利,希望国内有关部门能够在严格防疫措施下为挂靠中国港口的需要换班的海员们打开方便之门。


漫漫归途


2020年11月中旬,我所工作的中远海运散运“朝阳峰”轮有4名船员工作已经超过11个月了,本航次立陶宛装小麦到埃及EL.DEKHEILA港卸载,公司计划安排埃及换班。当时我92岁的老父亲肺癌晚期,状况不好,公司批复我和其他4名到期的同志一起在埃及换班。


11月15号,我轮自立陶宛开航,预计12月3号抵达埃及。开航后,公司和船舶连续与当地代理联系,确认船舶到港后需要抛锚5天,然后靠港验货,再出去抛锚,靠港时间短暂,但是锚地可以换班。


得到代理的明确答复后,公司为接班人员订购了12月4号飞开罗的机票,休假人员则订购的是12月15号开罗飞杭州的航班。12月初,埃及代理又通知,到港后立即靠泊验货,这样,接班人员乘坐原定4号的飞机来不及了。为了换班,公司不计成本,直接废弃了接班人员原来4号的机票(无法改签和退票),重新订购了2号广州飞开罗的航班。当接班人员3号抵达开罗后,代理又通知,外锚地不允许换班了。靠泊验货时间短,休假人员根本拿不到核酸检测证明,在靠泊时期无法下地。公司寻问代理是否可以在锚泊时提前为休假人员做核酸检测?不可以。公司愿意移泊到内锚地并承担费用,是否可以在内锚地换班?回答不可以。路路断绝。


12月4号,船舶抵达目的港锚地,原本的立即靠港,又变成了延后两日,但是接班人员已经提前到达,只能在港口外租酒店等待。7号11时,船舶靠泊,接班人员上船。晚1800UTC,船舶离港,无法下船的休假人员跟随船舶到外锚地抛锚,等待再次靠泊时拿到核酸结果才能下地。


12月8号上午,锚地进行交接班。之后,交班人员就开始了寄居生活。看着别人每天都忙忙碌碌的,自己除了吃就是睡,多余的感觉占据了我的心房。12号,老爹身体不支入院治疗,我更是坐卧不安,恨不得飞回家乡,飞到父亲的病床前。


抛锚的日子一天天往后延长,过了15号了,休假人员的回国航班又作废了,公司又白白扔了一大笔资金。再次订购返程机票,则是2021年1月29号飞广州了。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靠泊。12月25号靠泊,26号做了核酸采样。27号拿到全部阴性的证明后,我们一行五人下船。走下舷梯时,回头看看熟悉的朝阳峰轮,看看不断向我挥手送行的兄弟们,内心既有对船舶和兄弟们的不舍之情,又有对公司能安排休假的感激之心。我们五人坐代理的车去住酒店。汽车行驶在新亚力山大市的大街上,车窗外不断闪现出高大巍峨的清真寺,鳞次栉比。在往常肯定会让我兴奋不已,早已经拍照连连,但是当时的我却提不起精神,无心观赏。


我们入住的酒店人来人往,除了我们几个中国人外,其它客人没几个戴口罩的,相反,我们戴口罩反倒成了他们眼里的怪物了。一日三餐必须到餐厅,餐厅人多杂乱,连附近工地上的工人都来此就餐。我们很是担心被感染,但是没有其它办法,只能每天出门时捂好口罩,就餐时尽量找个离别人远点的座位,将食物三下两下塞进肚里,赶紧回房间,然后一遍遍的洗手。酒店窗外就是繁华的商业街,充满异域风情的商品琳琅满目,一到晚上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我们只能远远的看上几眼,别说上街,除了吃饭外,平时我们连酒店客房门都没有出去过。


在酒店期间,每天都和病床上的老父亲视频聊天,老态龙钟的老父亲总是絮絮叨叨的一遍遍的询问我究竟啥时候才能回来。拉扯我们兄弟姐妹五个长大,老父亲在我身上花费的心血最多;我结婚24年没有购买商品房,一直在农村的老宅子里陪着父母住着。父亲对我很依赖,我对父亲很了解,即便是他稍微有点不开心,不用问我都知道是啥原因。看着老父亲日渐消瘦,不知能否再亲眼看上一面,不知自己还能否亲手给爹爹端上一杯水,我心如刀绞,只能强作欢颜,劝慰老爹爹打起精神来,等我回家。每每聊天结束关上手机后,泪水忍不住地潺潺而落,每次都要雕塑般的临窗而立好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日子一天天往后熬,好不容易熬到1月15号了,我们预定飞广州的MS958航班被国家民航总局给熔断了。再次购买机票,最近的航班是2月16号飞杭州的。担心预定航班再次被熔断,公司安排我们五人搭乘一条路过塞得港的兄弟公司的“新福海”轮回国,预计2月19号到青岛。


1月24号午饭后,我们五人离开新亚历山大大市,转赴塞得港等待“新福海”。乘车转移时,口罩,护目镜,防护服加一次性手套,一件也不敢少。两个小时下来,防护服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但是我们丝毫不敢松懈,因为司机和代理两位大哥连口罩都没戴,一路上还口沫横飞的谈笑风生,怎能让我们不害怕?1月25号凌晨出发,到码头转拖轮,颠簸了三个小时后终于登上了“新福海”。


因为天气的原因,“新福海”预计2月19的抵港时间后延。2月20号,航行中的“新福海”突然改港舟山,不去青岛,休假计划被打乱了。2月22号凌晨,老父亲撒手归西,临走,也没见上他连梦里都念叨的小二孩。2月24号,父亲的遗体送至殡仪馆,等待我回家父子相见。当日,“新福海”抵达舟山,船员换班极其困难。公司寻求下一港江阴换班,预计3月3号抵达,当地招商局定于3月4号早接休假船员隔离,连每个人宾馆房间号都确定好了。天有不测风云,船舶因故拖延到3月8号进江,预计9号早江阴休假。8号晚,代理通知江阴休假登陆被终止,下一港上海长兴岛船厂休假。接到通知后,我万箭穿心,独自一人在漆黑的长江上,面对着北方跪倒在右舷甲板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给老爹磕头。哭累了,回房间,再把收好的行李打开,一句话都不想说。


3月16号,终于能在长兴岛船厂休假下船了,当汽车驶离船厂西门时,我心里忽然蹦出了俩字:轮回。11个月前,我正是从这个西门进入船厂登上“朝阳峰”轮的,11个月后,再次从这个门口离开。


经过检疫后入住浦东万萃酒店隔离。酒店为当地政府指定的4号隔离点,伙食可以,但是食之无味。我归心似箭,每天以泪洗面。7天后,隔离结束,乘高铁回家。当走出熟悉的高铁站时,回头看看“滕州东站”四个大字,有种两世为人的感觉,不知不觉,眼睛再次模糊了。从2020年12月8号交接班,到2021年3月23号走出车站,106天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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