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邻居苏宁影城

2022-04-26 星期二

作者 / 电影情报处编辑部

情报处编辑部所在的写字楼周边,大小电影院共有三到四家。然而,猝不及防地,与我们一马路之隔的苏宁影城(北京慈云寺店)宣布停业在4月18日。

这一天,阳光明媚,周一上班;这一天,猫眼专业版显示:全国影院营业率45.67%。


实地走访,柜台工作人员不愿多谈此次停业。闲聊中可获悉的是,其一,停业通知下发突然,此番闭店属商场整体规划,商场之后会作重新装修;其二,影院设备都还较新,拆卸之后会作库存或移用其他苏宁影城;其三,员工去留有待进一步安排。

2020年1月至今,我们多次书写影院停工和市场低迷,多次呼唤柔性政策和行业信心。然而,眼见它复工,眼见它宴客,眼见它片荒,眼见它停业。

电影行业还会好吗?从观察者到亲历者,我们作别邻居、设问深思。


行走自救与停业之间

   

作为一家区域内知名度较高的影院,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停业消息一出,便引来了朋友圈内不少同行的哀惜。

有人说,这家影院沙发舒服设备好,票价便宜选择多。有人说,这家影院与自己住处的步行距离仅有十到十五分钟,闲来无事或下班放松看个电影,让它成为了像精神后花园一样的存在。还有人说,这家位于地下一层的影院与地上一层的家乐福精选一起,无缝构成了一站式休闲体验:观影前后,可以逛街,可以聚餐,还可以捞海鲜。

可惜,这样的快乐时光仅仅维持了三年不到。

2019年4月,时任苏宁影城总裁郭良借北京国际电影节契机,首次提出“影城+零售”差异化经营模式,引起行业高度关注。同年7月,首家按此模式规划和经营的“原型店”落户北京八里庄苏宁易购广场,它就是如今的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


据主编坦克回忆,影院开业那天好不热闹——除受邀媒体外,购票观众络绎不绝,电影院外,商场内部各小家电铺位也是人潮涌动。值得一提的,还有影院特别配置的三星LED Onyx影厅。采用无放映机播放模式,这个影厅不仅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其技术本身也被业内看作是电影院往前发展的探索方向之一。

因此,单论成本、配置和折旧,我们很难将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与“停业”两字联系一起。又据灯塔专业版和拓普数据《2021年全国影院票房表》的交叉印证,该店业绩在全国39家苏宁影城里排行第三,全年票房总收入1300+万、放映总场次3100+场、观影总人数27+万人、场均上座率落在14%~15%之间,仅次于江苏徐州店和上海奉贤店。

而就算是对比与之相邻的北京耀莱成龙影城慈云寺店,苏宁一方也有着更好的业绩和上座率。更何况,就在一个月前的3月19日,该影城才在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上线沉浸式剧本杀的消息,拳拳在表自救之心。

所以,与疫情下大多数难以为继的影院不同,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的结局更像是一场无妄的埋葬。它还活着,它想自救,却以“商场整体规划”为由而被牺牲;更令人感到讽刺的是,所谓“商场整体规划”,不外乎是苏宁集团的另一场自救。


这场危机,早有显现。
   
2016年,苏宁集团提出构建含O2O零售、地产、金融、投资、文创及体育在内的“六大产业协同策略”,高调开启多元化之路。同年,该集团便以约2.7亿欧元收购意大利知名足球俱乐部国际米兰近七成股份、在江苏镇江开业了全国第一家苏宁影城、且组建了《英雄联盟》SNG战队。

然而,根基不深,好景不长。从股权到物业,这些年的苏宁集团债台高筑,频繁变卖旗下资产,以拆东墙,来补西墙。

2020年12月,集团掌门人张近东出席苏宁三十周年庆生会,表示“只要不在零售赛道、脱离商品和用户,都要大胆调整,该砍的砍,该转的转。”2021年2月,刚夺中超冠军不久的江苏苏宁足球俱乐部被宣布停止运营。2021年11月,SNG并入WBG,苏宁电竞委身微博。

再到今年1月,苏宁易购(002024.SZ)发布《2021年度业绩预告》,报告期内亏损超400亿元。据《财新》4月2日独家消息透露,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所属商厦或将售予新加坡房地产商凯德集团,预计成交价为25~35亿元。



地产模式vs影院精神

   

想来,从二十多年前万达开启“地产+影院”模式开始,一路高歌的地产力量不仅重塑了中国观众的观影形态,而且还搅动着中国电影生产的链条环节。一时间,我们亦真亦幻地以为地产影院形影不离,但原来,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令人恐惧的,是“任凭摆布、挥之即去”。

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的停业,具象了这种恐惧。与之相似,名为“WrayZ”的小红书用户4月15日发帖表示,南京德基广场(一期)“收回”新街口国际影城多数影厅,并已对相关影厅设施进行拆卸。

见此消息,曾在南京度过一段学生时光的记者无念难掩震惊。他说:“这家影院地段好、品质高,不仅是南京市内最为重要的几家影院之一,而且还承载了很多观众的观影回忆。”更重要的是,查阅《2021年全国影院票房表》,新街口国际影城全年业绩稳居全国第八、南京第一,场均上座率可高达26%。


在这样脆弱的依附关系下,影院之于地产并没有太多话语权。而尽管“地产+影院”这套强绑定模式为中国电影近二十年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在这个一地鸡毛的当下,我们也是时候要去反思和处理它的弱点和副作用了。

首先,依托这个模式所培养起来的消费者行为习惯并不十分牢靠。往常被房地产开发商奉为圭臬的“逛街吃饭看电影”一站式服务体验,实际上有着颇高的可替代性;疫情一来,它便难免稀碎。

比如,线下逛街能被线上电商代替,线下吃饭能被居家速食代替,除流媒体外,能够代替影院观影的还有大屏电视、投影仪、VR眼镜等新新产品。

其次,信奉商场影院不该以怠慢剧场影院、机构影院、社区影院等与地产软绑定的影院形态为代价。厚此薄彼,结果只会步步调低全国院线网络的外部抗压性。

对此,制片人方励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表示,业界应该重新思考院线建设。他认为商场消费和电影消费彼此有异;在他心里,一个理想形态的电影院应该更为便捷、亲民、独立。

进一步来说,影迷和学者持续争论的,还有地产模式对影院精神的影响和侵蚀。

比如,作家王小鲁抛出疑问,影院究竟归属消费场所、文化中心、还是精神设施?又比如,学者戴锦华多次强调,保卫影院就是保卫社会。在第十五届FIRST青年电影展“板砖论坛”上,她说:“(与非影院观影相对)影院的魅力在于人们可以共同地独自观影……(但)我们不需要爆米花影院,有大工业和大资本来为爆米花影院生产作品,它们会与票房联系在一起,我们需要的是和观众相遇。”



再考保卫影院的当下性

   

讨论这个话题,当时的FIRST策展人段炼认为“很有当下性”。但是,大半年过去,勿论登上内地银幕的“FIRST系”电影只有两部(《爱情神话》《一江春水》),就连所谓的“爆米花影院”也倒下了一家又一家。

站在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停业店、多地电影院仍未开放、五一档或将无片可上的这个时间点上,或许我们当下更为需要的,是:多点坚守、少点恐惧,多点弥合、少点割裂。

一种坚守,来自当下还在开业、还在排片的影院。它们或许是在苟延残喘,或许是在破釜沉舟,但也可能是在等待一个否极泰来。

一种弥合,来自当下还在愿意购票观影,并与亲朋好友互表衷肠的观众。比如,《电影情报处》设计师汪汪就把《新蝙蝠侠》看了三次,她说:“我觉得自己不算一个影迷,但《新蝙蝠侠》真的给了我一种久违的观影快乐。每看一次,我就换着新的影院、找着新的细节,所以每一次的观影体验都十分新鲜。”


从创作层面来看,平衡商业与艺术的《新蝙蝠侠》本身就在尝试弥合。四月片单里,愿意追随中国电影资料馆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放映专题的观众,不见得就会讨厌《精灵旅社4》《神奇动物3》和《亡命救护车》;四月活动里,云关注卡塔尔世界杯分组抽签结果或云陶醉科切拉音乐节的人们,亦不见得就在无心戛纳。

从经营角度来看,探索多年的“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就在尝试弥合艺术电影和爆米花影院,将密室、剧本杀、脱口秀等多种时兴娱乐形式引入影院的经理,就在尝试重聚被分心的观众。而在像百老汇MOViE MOViE这样的模式里,地产与影院之间不那么兼容的部分,或将可以得到软化。

再从政策层面来看,有针对性的纾困与补贴自是多多益善,有远瞻性的准入与放开更是格局所归。比如,国务院近日向全社会下发了“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相关意见,吕世明老师认为,用好这一政策,可以助力电影行业减少项目无效竞争、加速院线合并与改革、以及平衡各地区宣发资源。

坚守和弥合之外,能在这个当下保卫影院的,还有消除无端恐惧。


一方面,普通观众对“电影院=密闭场所=高风险”的恐惧需要被消除。达至此点,离不开更科学完善的疫情防控措施,也离不开更公开透明的“停业通知”。

另一方面,多数片方的对所谓“冷档期”的恐惧也需要被消除。去年,我们一度以为当月不到20亿元的票房大盘就挺冷的了;但如今,三月9.13亿、清明档1.13亿、工作日票房连连跌破1000万,敢问还有比这更冷的吗?

犹记上个冬季,记者小保采访了第四次经历哈尔滨影院停业的艾月。供职中影中数国际影城,艾月感叹“消费者多年来好不容易养成的观影习惯,一下子就被冲得七零八落。”但是,艾月也说,她会坚持,她会等待。

昨夜,北京苏宁影城慈云寺店悄然开始拆卸工作,有人拍下被移出的座椅、有人用过往票根聊表哀歌,还有人祈愿与其相邻的耀莱成龙影城“一定要挺住”。

今昼,马路边上已没有了昨夜痕迹。灰蒙蒙的天里,就让我们对邻居苏宁影城的纪念,留在这个快近完结的四月吧。


*本文封面图片由媒体人君伟拍摄并授权使用,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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