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读一本经典?

2022-07-30 星期六
没有什么比买一本经典读物更划算了,只需要几十块钱,一个作家一生的智慧凝练便收入囊中——某位作家如是说,目的是让更多的人读好书,但怎么读,没说明。看到很多书评,充斥着对经典的不屑与不适,很典型的要数《人间失格》,自从它大火之后,便也不再作为小野小町出现,而是一个普通的净白姑娘,穿着JK或洛丽塔,在聚光灯下明眸善睐。在现代文明的凝视下,叶藏甚至不能扮演自己。
我将读者粗浅地分为三类:业余、半专业、专业——这不是等级,以上三类在人的客体存在中保持平等,只是他们看的书与目的不同。业余读者读书只为了铲土玩,半专业读者拿金铲子铲土玩,专业读者不光拿金铲子铲土,还能挖到宝藏。作家写作不是做慈善,他们很小气。多数时候,人们只能拥有书,却无法拥有文学。听从斯芬克斯①的召唤,作家为书籍施法念咒,只想让真正的读者窥视他们的财宝。他们很需要读者的关怀。有什么样的读者就有什么样的作者,没有读者意味没有作者。
不可否认的是,三类读者间的关系是流动的,业余与半专业读者间的构建往往是不稳定的,而半专业与专业之间则是不可逆的。我想将一些方法告知那些满怀期待但时常挫败的宝藏猎人——同时还兼顾着谦虚的品格——这是读书的基础,倘若一上来就站在批判者的角度解读经典,那他不过是位疯人院的培尔金特②。而这些方法,有些是笔者自己总结的,但大多数是科学方法的复述,为了行文流畅,我便一并给出。作者的一大便利是,无论他成功与否,他都可以将自己同历史伟大先哲一视同仁。如此自大,如此满足。

读书的心态

谦虚是必要的姿态,一般情况下,读者不能冒犯作者的世界。读者是闯入者、旁观者,无论面对作者第几人称的叙述,读者都是无能为力的。在《自深深处》中,朱纯深先生称其为王尔德的“私语”。在只属于双方、关门而语的对话中,任何的读者都是隔墙之耳,因而面对信件,我们要更加小心、宽容地看待。
宽容对于文学很重要,倘若读者发现作者行为不轨、道德败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所创作的作品一定是非道德的。文学既不会建构也不会腐化道德,那是教育的事情。
“不要因为大仲马和小仲马父子为同一个烟花女争风吃醋而否定《基度山伯爵》和《茶花女》的小说价值。也不要因为维克多·雨果放荡得连女佣人都不放过而谴责《悲惨世界》中纯洁的爱是虚假的。更不要因为波德莱尔恶习多多而批评他的诗歌伤风败俗,进而否定其艺术性。谁要是读了《忏悔录》而谴责卢梭道德败坏,那就是普鲁斯特所指‘不善于读书’的那类人。”
沈志明在《追忆似水年华》的序言中已经很好地说明了。
很多人一开始接触名著都想着非要从中学到点什么,要不然这本书读的会“很失败”,抱有功利主义心态读书的人,是注定无法与作者交心的。中学阶段的阅读课很大程度助长了这种功利的心态,一旦读书与成绩挂钩,那它将不再作为一种纯粹的感觉享受存在。注意,专业的读者并不排斥阅读的娱乐性质,相反,这很重要。欢愉是读书的直觉,让人在想象世界里随着主人公一切奔波,他冒险,随之冒险,他高歌,随之高歌,心碎由他心碎,接吻与他而吻。在书籍中感受身体的高潮,过后的惬意,如一叶扁舟飘于水上,轻抚涟漪,却又极少漫入。倘若娱乐被剥夺,读书便成为彻底的工具,沦为无物。
不要试图一开始就能学到什么,很多人读书,一辈子除了哭泣,什么都学不到。也不要有失落感和竞争意识,感觉自己低人一等,连书都读不明白。作者写作也不是一件神圣的事,奥威尔在《我为何写作》中提到作者写作的冲动,很直接,无非是“纯粹的自大、对美学有所要求、历史的冲动、政治的目的。”文学理论家对写作行为产生也有自己的见解,即“文学是苦闷的”,悲从中来,一气呵成。或只是用来吸引他人的手段,求偶的方式。这比青蛙鸣叫高明不了多少。
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1903年6月25日-1950年1月21日),英国著名小说家、记者和社会评论家。 他的代表作《动物庄园》和《一九八四》是反极权主义的经典名著,其中《一九八四》是20世纪影响最大的英语小说之一。

读书的方法

首先,要先了解历史(并不指代书籍的出版历史,而是作者、写作背景和注释)。以哲学读物举例,作为最晦涩的一类读物,人类思想史上的喜马拉雅,很多人总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挑战它,以示自己的天才。即便是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都要在系统、科学的哲学学习中,不断站在前人肩膀上眺望,才能集大成。
哲学家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历史都非常好。尼采很爱举酒神与日神的例子,他对于古希腊文化的了解很是透彻,黑格尔就更通晓了。德国哲学家勒维特说过,黑格尔的整个体系基本上是用历史术语思考出来的。在他之前没有别的哲学这么做。在黑格尔之前,还没有一个哲学家像他那样,试图全面把握历史的性质。他第一个提出了“世界历史”的概念,还反过来为历史铸造了对应的哲学。可以说,历史是一种工具,它不光可以“为镜”,还可以明理。
黑格尔
哲学使人傲慢,文学使人轻浮,历史使人狭隘,但是如果结合起来,历史会为哲学和文学提供语境与常识,文学会为历史和哲学提供情感与艺术美感,哲学会反馈给历史与文学思想的厚度与思考力。历史是第一层,文学是第二层,哲学是第三层。
在某种意义上说,历史与文学同属于时代的表象。恩格斯言历史是征服者的历史,历史不一定真实。展现时代情感也是真实记录的一种,文学不一定虚构。文学是一种哲学自洽,即从中会读到一些当时的思想观,但并不系统。哲学则将这种世界观与方法论系统的摘录、表达。文史哲缺一不可。
文学作品中的注释是很多的,这些注释会帮助我们更好地回归语境。例如前文所说的斯芬克斯与培尔金特,一个是指出给俄狄浦斯出谜语的怪物,另一个是指易卜生戏剧《培尔金特》中的主人公,我会在文章最后给出解释。有些注释会将暗喻写明,但有些需要靠读者自己领悟。没有伟大的读者,也不会有伟大的作者。
了解历史后去读书,就不会出现很多低幼的判断,例如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一书中,很多书评并不理解阿施利夫人的滥情与迈克破产依旧挥霍的行为,但了解“迷惘一代”的概念即历史背景后,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战争没收了人们的灵魂,它只把迷茫归还,这与百年后何其相似。
但不会有任何一个读者完全吻合作者的心意,因而不要试图还原作者的创作。“凡是作品有责任创造不朽性的地方,作品就获得了杀死作者的权利,或者说变成了作者的谋杀者。”(福柯言)大多数时候,作者的创作不过是将日常生活以自己习惯的方式叙述,当打破作者神话后,一部分读者会显得很失望。因而,也不要过分纠结于语境的探求,尤其在文学作品中。
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1926年10月15日-1984年6月25日),男,博士,法国哲学家、社会思想家 [1] 和“思想系统的历史学家”,法兰西学院思想体系史教授。毕业于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索邦大学。他对文学评论及其理论、哲学(尤其在法语国家中)、批评理论、历史学、科学史(尤其医学史)、批评教育学和知识社会学有很大的影响。
我并不支持读文学要做读书笔记的行为,读文学需要一种流畅的快感,行云流水、绵绸般的阅读。它不是论文,也不是宪法或《圣经》,当了解历史,并回到作品诞生的年代再去品读,与作者最近的距离,就是愉悦地阅读,大口咀嚼。若是读学术著作,读书笔记则很重要。一切的文学批评的根本是对作品内在框架与逻辑性的审核,而不是思想与美。后者是除去学科研究外,专业读者们应该去做的,因而,一目十行并不一定错。有精读的概念,就一定有渴望学到什么的心态,这种求知或功利心不应用到文学中。即便有人准备充分去精读《尤利西斯》,也会扫兴而归,当他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座磅礴诡异的思想浪潮时,一切接近实体的想象都被摧毁了——绵密的逻辑崩塌,仅剩倔强的胜负欲望支撑——乔伊斯不知该苦乐还是嘲弄。

读书的思考

人们嗤之以鼻:若读书学不到什么,岂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绝大多数读者往往忘记了思考,他们误以为读书的终点是看完结局后合书睡觉,但其实不然,是否对书籍有思考才是判断一个读者是否专业的唯一标准。
成为专业读者的前提,是先成为一个会思考的人,即有想象力、对世界充满好奇、不停发问不停求知的人,将思考、读书当成自己生命中的一环,如水流低处、日落西山一样平常。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在现代,思考者与思考行为一并濒危。有些人是天生的思考者,他们对世界的热忱异于常人,而有些想成为思考者,却因为与生活的格调不同而逐渐放弃。
读书后的思考可以作为一个练习,在读完一本名著,思绪放空时,主动去回味那些令人动容的描写与引人深思的文字,摒弃功利与自卑,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所收获。
思考是一种解码的过程,而文学密码并没有准确答案,只有越界与同轨的因人而异。前者是指不切实际的蛮读,后者则是会与作者漫步在一条路上,畅通无阻。当读者掌握了读书方法后,是否会引发思考,那就要看作者的功力了。绝大多数文学经典都会让读者自发思考,这是一种思想洗涤,一种净化。在思考的指引下,人们也会逐渐发掘出埋藏于文字之下那岿然独存的宝藏。要寻求意义的人们,答案就在那里。
王阳明
只是意义同薄冰一般轻浮于水上,人们越不用力,危险便越会远离。满脑子装的意义的人,会失去很多生活的乐趣。王阳明论读书时曾说,
“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读书靠理解已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使自己的心的本体光明。如果只是求记住书里的内容,就不能理解;如果只是求理解,就不能使自心的本体光明了。明得自家本体是读书的最高境界,是思考可以达到的,对于我们来说,只需心无旁骛地读书,消解那些与意义相关的论调,已经足够了。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读书心态的问题,但不尽然。亲爱的朋友们,我试着告诉你们的是,请忘掉本文中提到有关心态与思考的论述,切记方法;还请忘掉一下子就要读一篇长篇小说的念头③。Enjoy it.
by 佐也.
注释:
①:斯芬克斯之谜:斯芬克斯是希腊神话中一个长着狮子躯干、女人头面的有翼怪兽。坐在忒拜城附近的悬崖上,向过路人出一个谜语:“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用三条腿走路?”如果路人猜错,就被害死。俄狄浦斯猜中了谜底是人,斯芬克斯羞惭跳崖而死。斯芬克斯后来被比喻作谜一样的人和谜语。
②:《培尔·金特》(Peer Gynt)是挪威著名的文学家易卜生创作的一部最具文学内涵和哲学底蕴的作品,也是一部中庸、利己主义者的讽刺戏剧。该书通过纨绔子弟培尔·金特放浪、历险、辗转的生命历程,探索了人生是为了什么,人应该怎样生活的重大哲学命题。在疯人院的培尔金特当上了自己臆想王国的皇帝后揣揣不安,这里指那些自以为是的读者。
③:模仿自略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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