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夏日北京的燥热渐渐褪去,温度宜人。行人和车辆的节奏变慢了,不再像早上那样急切。夕阳投射在柏油马路上,一滩金色。我在里面看到了自己被拉长的影子。

几个工人下班了,稀稀落落走在人行道上,他们准备去拐角的饭店吃饭。真好啊,一天过去,工作进度又前进了点儿,吃饭一定更香了。而蹲守在附近的我,一无所获,只有疲惫和丧气。
开启实习记者生涯的第二十二天,我第一次出来踩点。
我的选题是“普通老年人的一顿饭”,所以我选了三个社区老年食堂踩点,按编辑的要求,进行前采工作。得到出外勤的允许后,我一阵窃喜,想着不用被禁锢在办公室,终于可以自由下班了。
但现实状况百出。
九点半,我意气风发地从住处出发,奔向第一个地点。在地铁上,我翘起腿,架着本子,写下了我想了解的内容。写完后,我抬头看了看地铁站点提示,闪着红红绿绿的灯,这会儿手机显示十点半,“还有好几个站”,我很担心错过饭点,错失采访对象。

事实证明,错过饭点并不是我的烦恼。
十一点,我到达第一个目的地。社区门口站着一个保安,我在远处小心观望了几秒钟,不敢久站注视,这样很容易被列为可疑人员。

在目睹一个戴着链家工作牌的人泰然自若走进铁门后,我也故作大方地走进去了。我在社区里转了十分钟也没看到任何像食堂的建筑,无奈之下,我又只好夹着尾巴心虚地问面善的居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看到了一个坐落在角落里的偏屋,紧挨在旁边的小屋子外面撑开了一把五颜六色的太阳伞,摊子上的西瓜在伞下显得更红了。我没看到任何有关“食堂”的标示,这真的是食堂吗?直到我看到拿着饭盒的叔叔,扒开了防蚊子的门帘,我才迟疑地跟着进去。

啊,真是另一片天地。外面暑热炎炎,里面灌满了空调的凉意,还飘着饭菜香。第二道门的墙上写着“老年餐桌”,看到这个牌子,我放下心了,似乎完成了任务。食堂很小,靠墙两边摆着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还摆着隔离板,隔出了四个小方格。疫情防控工作做得很实在。

东张西望的我排进了打饭的队伍里,前后是叔叔阿姨,还有一两个穿着衬衫西裤的链家人。没有看到老人,我开始灰心了。没有老年人,我在本子上写下的想要了解的内容,根本无处下手。我打算点一份饭菜,坐下来慢慢吃,慢慢等。

有个衣着整洁,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提着环保袋进来了。她利落地拿出饭盒,跟食堂的阿姨熟络地打着招呼,俨然是老熟人。我不敢上去跟老奶奶搭话,我能想到的下场只有两种:被臭骂一顿,自顾自走开;迟疑看看我,就像看着神经病和骗子,不作回应,自顾自走开。哪种反应都让我难受,我只好放弃,埋头吃饭。
还没进入正式的工作环节,我就开始灰心丧气,深感疲惫。这时候,一个戴着黄色工帽的工人进来了,瘦小的身躯上套着的迷彩服灰灰的。他两只手捧着圆形的塑料透明饭盒,饭盒上面印着一些橘色的卡通人物。他捧着饭盒,认真地站在黄色间距线外。一个阿姨在他后面进门,被门外的工作人员催促着排队,这个阿姨一下子越过这个工人,排到了间距线中间。他有点不知所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透明饭盒,然后跟着队伍前进。
我决定快点吃完,赶着饭点去另一个区的街道。从凉快的食堂出来后,时间已经是十二点十几分了。我倒了一趟地铁,花了一个小时到了另一个区。出了地铁站,我骑着共享自行车,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奔向第二个目的地。
这个地方给我的打击更大。我甚至没有找到这个街道的老年食堂,在询问附近的保安无果后,我站在树荫里发呆了一刻钟。
“好没意思啊,我这是在干什么?”这样的问句反复敲击着我的大脑。好困。我走进办事处的大厅,在角落的一排椅子上眯了两分钟。最后是编辑的信息把我震醒的——怎么样了?晚上给我汇报一下进度,我诚惶诚恐地把目前大不妙的情况给她汇报。
没有任何成果,解释有什么意义呢。没有。我从椅子上坐起来,铁椅子的靠背撞到了后排的桌子,保安放在上面的水瓶震了一震。我起身,去往第三个地方。
这次重整出发,花了我两个小时。北京怎么这么大呢,我喜欢不起来。
果然是一二环内的四号线,人气很旺。走出地铁车厢,我抬头看到了“安河桥北”的指示牌,原来听了那么久的《安河桥》就在不远的地方啊。我暗想,闲了一定要去歌里唱的地方看看。

下了地铁后,我走在更有京城气息的,人来人往的二环街道,这会儿,紧张的心情暂时被我搁置,我的目光被眼前的人和街道吸引。我拍下了这些照片。




这个社区的老年食堂叫做“助老驿站”,从门口的送餐车看出来,它的体系比第一个食堂更完备。

三点半,远不到吃饭的点,我打着太阳伞站在狭窄的街道上,看到了门口贴的告示,“8月3日到8月18日疫情期间,不允许堂食”。我垂头丧气,没有采访对象,这一趟也失败了啊。
我走进附近的一个老小区。小区门口放着两张格格不入的公园长椅,椅子上坐着两个非常苍老的爷爷奶奶,我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扰。“不能再这样盯着他们看了,显得太可疑了。”我想着,双腿比大脑的反应更迅速,向他们走去。
老奶奶和老爷爷同时转头,冷酷的神色中带着几分疑惑。我顿时阵脚大乱,问:“我能坐在这里吗?”老爷爷缓缓点头,头顶花白稀疏的头发微微摆动。
过了一两分钟,我刚鼓起勇气想开口聊点儿什么。稍微年轻的奶奶就站起来了,接着爷爷也用手拐慢吞吞地把身体从椅子上撑起来了。他弓着背,步子细碎滞缓。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指着耳朵,示意自己听不清。我懂他的意思了,于是不再说话,傻呆呆坐着,看他们走开了。

我老了也会变成这样吗?我仰头叹气,即使如此,这一刻也好想变成一个安享晚年的老人。
我决心找到一两个老人攀谈。“工作必须要有点进展。”于是,街口就出现了一个来回徘徊的可疑女子。
我在公交车站跟一个老爷爷聊了几句。车来了,我对他说拜拜,他在几个要上车的中年人中间,对我挥了挥手。
四号线地铁人满为患,我在换乘后较为空余的十三号线上找到了位置。我把这一天的工作细细地打在对话框里,忐忑地等待编辑的回复。编辑表示理解,“这种是要去几次才行。”松了一口气。心情瞬间雀跃,虽然成为实习记者后的第一次踩点有点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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