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左忽右129｜泰北、缅甸与金木棉：魏一平谈湄公河惨案调查
2021-03-10 星期三
泰北、缅甸与金木棉：魏一平谈湄公河惨案调查（节选）应该是在10月的十七八号左右。案件发生了10来天后，我从北京直接飞到了泰国清迈，是泰北的一个城市。清迈小城很漂亮，现在也是中国人旅游常去的一个城市。这里其实是邓丽君去世的地方，有一个酒店房间还写着邓丽君的名字。我是从清迈再继续往北走到泰国最北部的清盛，它类似于中国的一个县级市。清盛是惨案发生的地方，它就处在我们讲金三角的中间。大家说的“金三角”其实是有两个概念，一个是狭义的三角地带，这个三角就是你站在湄公河的泰国这一侧，左前方是缅甸，右前方是老挝。湄公河到了这里，跟另外一条河交汇，就有个三叉角。因为河也就一两百米宽。更广义的金三角往外延展了一两百公里，包括泰国北部，以及缅甸和老挝的几个省。而且老挝从2007年之后开发了一个金三角经济特区，是由国家层面背书的。这个也是我在当年实地走访的过程中，觉得比较重要的一条线索。我基本的路线是去泰国北部的清盛，以此为原点，先在泰国这一侧了解信息；然后又坐了小船到湄公河北岸的老挝去经济特区，还看了很火的金木棉赌场。然后又返回泰国这一侧的清盛，从陆路开车去了泰国和缅甸交界的地方，当地人叫美赛口岸。美赛是泰国的一个小城，从这里经过一条很窄的小河就到缅甸的城市大其力，也就是糯康的老家。这里是毒品从缅甸进入泰国的一个桥头堡。最后我又回到清盛。你刚提到的大其力，当年五六十年代，国民党有一支残余部队留在那里。这件事在历史上很有名，也是后来《亚细亚的孤儿》这首歌的来源。一位台湾作家写过孤军的情况，有一部分人后来接回台湾了，但还有一支部队留在本地，而且往北边发展，在泰北形成了一个事实上的自治区域；这部分武装力量，后来六七十年代被当地民族独立运动的参与者以及一些鸦片贩卖武装分子接盘，那块地方就是大其力。你这样提我也想起来，我们有一天在大其力找线索，进到山里面，真的见到了当年国民党遗留下来的后人。就住在那里，他们会说中国话，当然也会说当地话，还给我推销当地种的高山红茶。他卖的茶叶也都是中文名字。我很好奇，惨案当时是中国两艘船上的船员被劫持并杀害，交火的双方是谁？先大概给大家讲一下故事梗概。缅甸的大毒枭糯康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但他劫持了这两艘中国货船并不是很简单粗暴地杀害中国人，而是想做一个局，带着毒品上中国人的两艘船，然后把毒品放到船上，造成中国船员在贩毒的假象。同时他联系了泰国的缉毒部队，和部队谈好交换条件，让缉毒部队去收拾残局，造成一种中国船员贩卖毒品被泰国缉毒部队打死的假象。当天的交火指的是中国船只被押送到地点以后，糯康的手下在船上开枪杀中国船员，同时泰国的部队为了做样子，也朝船上开枪。泰国部队去缉毒师出有名，跟贩毒分子发生了枪战，然后把犯罪分子都杀死了。这个假象后来很快暴露出来了各种问题，背后有几个因素。第一个因素是，如果只是缉毒部队和贩毒分子交火被打死的话，不应该是那样的一个场景。他们的死亡场景是手铐拴住双手，眼睛被蒙住，明显是劫持之后被处决的。这说不过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设计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周到。第二个因素是，既然发生了激烈的枪战交火，又打捞了那么多尸体，就会导致泰国警方介入。但是警方觉得各种线索都对不上，破绽百出。再说开一点，泰国的警方和军方是不合的，就相当于军队跟糯康集团合伙干了一把，然后警察进去一调查发现了很多问题，结果把这事给国际化了。所以泰国的警察，包括缅甸老挝的警察，在中国这种强大的压力之下都认真调查。我在清盛主要就是找警队采访。清盛有自己的小警察局，我后来采访了上级省政府的警察局长，也是当时三国联合专案组里面的一个关键人物。他也没有避讳交代了一些当时掌握的信息，但是直到我离开，那个案子也没有水落石出，都只是一些线索。其实泰国的警察和军队介入这件事情的力量是非常复杂的，跟泰国的历史演变有关系。为什么我说他的警察和军方中间有一些隔阂？泰国一直以来是一个军方势力很强大的国家，军队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当年连泰王都是军队的傀儡。但警察局是政府下面的力量，所以政府线和军方线这中间也是有各种纠葛。跟毒品相关的势力有很多条线，比如说常规的地方警察局，还有皇家警察总部下属的缉毒局。军方还有当地维持安全的军队，一支专门的军队叫湄公河支队，这是泰国海军下面的支队；听上去可能像水警，但是军队而不是警察。但是军队里面真正“收拾残局”的那支部队不是水上支队，而是泰国军方一支专门的缉毒特种部队。跟毒品这件事情相关的各种势力都是错综复杂，得有五六股力量。简单来说，糯康以前是90年代中叶金三角最大的毒枭坤沙的小弟，但后来坤沙招安了，他的手下就各自流窜。后来糯康从一个小头目慢慢发展壮大，成了一个比较大的毒枭，也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不过后来金三角的禁毒局势比较高压，他不太可能再像当年的坤沙那样正大光明地去做大生意了。他就是隐藏在缅甸的山林里面，偶尔贩卖点毒品，劫持来往船只收保护费。但是到了2011年，有新的玩家入场，就是老挝那边的金木棉集团。他们在来往运输建材的时候，不交保护费。这个公司的来历我没有调查得很清楚，但他的老板叫赵伟，是中国东北人。他应该是澳门籍，早年在澳门从事一些赌场经营的工作，听说还在云南开过地下的赌场。对，他在金三角这个地方发现了老挝这块宝地。为什么说它是宝地呢？老挝那一侧的确是黄金位置，但是未开垦，经济非常落后。它不像缅甸和泰国，各种玩家都已经错综复杂，尤其泰国这一侧是最发达的。相较泰国而言，无论是旅游还是货运，缅甸那一侧虽然不发达，但是势力错综复杂。而老挝那一侧太平又原始。他就在这跟老挝谈妥了一个经济特区。这个经济特区的条件尺度很大，给了他大概99年的租约，在里面有各种经营权和开发权，好像只有除了司法权、国防权和外交权，其他事务他都可以介入。所以这个老板他就展开拳脚搞建设，拆迁了很多村子，做小区搞观光农业。当然最招人眼的还是搞了金木棉赌场，一个极其豪华的大赌场。赌场在老挝的湄公河边。离我们刚提到的清盛挺近，在清盛目力所及之处就能见到。站在泰国这一侧，夜幕降临的时候，还是有一些灯火阑珊，湄公河沿岸都是一些小排档可以吃烤鱼吃串，还有其他的游乐设施。而缅甸那一侧是黑漆漆的，老挝那一侧也黑漆漆的；但在黑漆漆中有一个金碧辉煌的赌场，就是金木棉赌场。我们刚讨论的是糯康为什么要报复的问题，是不是金木棉这个集团除了不交保护费之外，它也动了别的“蛋糕”？当时警方正在调查，糯康审判的时候，这些细节都浮现出来了。从大背景来说，一个大玩家进场肯定冲击了原先的利益格局。在金木棉赌场里有一个大厅和小厅，大厅是中国人的玩家，小厅是泰国和缅甸的人，包括老挝的。以前这一带的赌场重镇是大其力，我也去大齐力看过赌场，完全跟金木棉不在一个等级上。在那儿赌毒不分家，来玩的都是快钱。缅甸那一侧的赌场就是些三层小楼，顶多有三四十张赌桌，就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了。但今天的金木棉可能就相当于一个五星级酒店，规模档次都不一样，所以有势力的赌徒都流到金木棉。大其力的赌场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么耀眼的大老板玩家进来肯定给其他人造成了很多冲击。那么具体是怎么回事呢？2011年的4月份，金木棉的两艘船在湄公河被糯康劫持了。糯康其实盯他们很久了，那两艘是正常运建材的船，因为金木棉要大搞建设，运石材运建筑材料之类的。突然间湄公河上多了这么多船，糯康就绑架了金木棉的两艘船要赎金。当时金木棉的一个船主跟糯康那边的人谈判，就交了赎金。我印象里边也得折合个四五百万人民币，不小的一笔钱。这件事情过去以后，9月份糯康在缅甸的基地就受到了老挝警方和缅甸警方的联合绞杀。两个国家的警队都出面清剿他的基地，并且发生了激烈的交火。这件事让糯康比较恼火，他认定了基地被警队去剿杀是中国人告的状。所以他要反报复。对，他就想给整个里面的中国玩家造成更大的震慑，就盯住了一艘中国的油船。其中一艘船叫玉兴8号。比较巧合的是当天有另外一艘华平号经过湄公河，这艘船无意被截。糯康本来只想劫一艘船，但是后来两艘船的中国船员全部被杀了。他对于中国的生意人早就已经狠之入骨了。
糯康在当地是一个见首不见尾的山大王。他跟当地缅甸和老挝的百姓关系很好，打造出了劫富济贫的印象，给这些很落后的村民一点小恩小惠，所以这些人都是他的眼线。只要他钻进山林，进到这些村落里，那些人都给他提供保护，这给专家组抓捕糯康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糯康案最后被引渡到中国来审判的6个人里，有3个是当天直接干活的凶手。其实就是年轻的村民，很落后也很蒙昧，可能没读过书。有一个人我印象很深，他在庭上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审讯记录他也不知道怎么签名，只能摁手印。1万泰铢，相当于人民币2000块钱，然后再给他5颗摇头丸。此外还有一个细节我很震撼。其中一个小伙子被警察引渡到中国来继续问话。警察问完了话以后，他天真地问警察是不是可以回家了。你可以想见他们的蒙昧程度。因为在缅甸那一侧地方武装格局的治权和法权都是混乱的，有些地方就是族长这个地方首领说了算。年轻的村民们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他们所接触的确实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世界，没有任何法律意识。苹果播客 | Spotify | 小宇宙App | 网易云音乐央广云听 | 芒果动听 | 阿基米德 | 三联中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