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刘嘉
编辑丨漆菲
20岁的伊拉克巴格达青年穆斯塔法·侯赛因·哈马德（Mustafa Hussein Hamad）身处立陶宛一间破旧学校改建成的难民营，他将每天大部分时间花在踢一个脏皮球上。
这个营地位于首都维尔纽斯以西约140公里的一个村庄，是立陶宛政府临时改造以容纳中东和非洲难民的众多设施之一。哈马德及其他人暂居于此，在警方的监视下不得离开。他们中一些人新冠检测呈阳性，必须待在室内自我隔离。
“一个朋友告诉我这条通往欧洲的新方式，于是我支付了1400美元。”哈马德说，在得知通过白俄罗斯是一条捷径后，他联系了能安排直飞明斯克的中介。之后，他和数十名同胞趁着夜色穿过茂密的树林，从白俄罗斯入境立陶宛。
过去几个月来，作为欧盟成员国的立陶宛面临一大波非法移民的涌入。美联社8月5日报道称，有时单日抵达人数会达到三位数，今年以来，已有4000多人非法入境，而2020年全年这一数字仅为80人。与此同时，另一个欧盟成员国波兰也报告说，试图从白俄罗斯入境该国的伊拉克和阿富汗移民创下历史新高。
随着立陶宛和波兰与白俄罗斯的边境局势因非法移民问题再度紧张，事件被各方迅速政治化——前者指责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放任并鼓励了这股移民潮，以报复欧洲因为“瑞安客机迫降事件”对该国实施的制裁；卢卡申科则强调，白俄罗斯无力支撑非本国公民的生活，但不会阻止他们前往“温暖、舒适的欧洲”。
7月6日，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因突发难民危机而紧急前往立陶宛边境调研。
通过明斯克非法入境欧洲
“飞机上都坐满了。”哈马德回忆说。像其他伊拉克人一样，他通过一家中介锁定了直飞明斯克的航班位置。
据美联社报道，伊拉克航空每周提供两次飞往明斯克的航班，执飞的波音747最多可容纳500名乘客。航司网站显示，该航班7月下旬的座位几乎全部售罄。
哈马德称，一到明斯克，他和其他同胞被带到一家旅馆，他们的护照均被没收。四天后，有人派汽车来接他们，“那个司机会说库尔德语。黄昏时，他在森林中央送我们下车，并指了指欧盟的方向”。
同样来自伊拉克的海达尔·加劳格（Haidar al-Garawg）在接受采访时说，他花了1500美元来到明斯克，和其他人一起穿越森林和沼泽，“我们一直在水中行走……我一度以为我们会死在那片森林里”。
哈马德和加劳格最终被安置的难民营可容纳160人，这些人没有合法证件，有人说在旅途中丢失了，也有人说证件在白俄罗斯被没收了。立陶宛政府只能靠他们的手机来识别其身份，不堪重负的地区法院正在处理他们的庇护申请。
波罗的海国家立陶宛人口不足300万，在与白俄罗斯长达679公里的边界上没有任何物理障碍，而被森林和植被覆盖。过去它并非无证移民的目的地，每年立陶宛报告的来自白俄罗斯的非法入境人数约为70人。
2021年6月21日，立陶宛国家边防卫队在立陶宛-白俄罗斯边界线附近巡逻。
但今年6月，立陶宛政府在与白俄罗斯的边境上逮捕了470多人。7月，这一数字增至2600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来自伊拉克和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移民。据立陶宛国家广播电视台报道，今年6月，大量非法入境的难民从白俄罗斯涌入立陶宛，远远超过往年的入境人数，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伊拉克、伊朗和叙利亚。
受此影响，立陶宛在7月4日宣布进入紧急状态。7月9日，立陶宛沿着与白俄罗斯的边境修建了长达550公里的铁丝网屏障，并在欧洲边境和海岸警卫队（Frontex）的支援下加强边境巡逻。
除了立陶宛，身为卢卡申科政府尖锐批评者波兰同样饱受移民潮的考验。波兰边防卫队8月9日在一份声明中表示，自上周五（6日）以来，该机构已拘留了349名试图从白俄罗斯边境越境的非法移民，这些移民可能来自伊拉克和阿富汗。
同样原因，拉脱维亚政府8月10日宣布在拉白边境实施紧急状态。消息称，拉脱维亚边防军被允许使用武力和特殊装备，以便立即将非法越境的白俄罗斯人遣返回国。
白俄罗斯与立陶宛、波兰等国接壤。
卢卡申科被指利用移民“复仇”
这股非法移民潮也让欧盟颇为关注。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承诺，将协助立陶宛应对移民问题，包括援助紧急资金等。冯德莱恩在与立陶宛总统以及总理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称，这次非法移民潮的背后有“政治目的”。
7月16日，欧盟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在立陶宛边境考察难民危机之后指责卢卡申科说：“现在十分明确的一点是，明斯克方面已将非法移民作为某种旨在向包括立陶宛在内的欧盟及其成员国施压的政治工具。”
立陶宛内政部声称，他们拍到的视频显示，隶属白边防军的车辆护送大量移民去往立陶宛边境。因此，立陶宛议会7月13日投票表决通过一项争议性法案，允许大规模拘押非法入境的难民，并剥夺他们包括申请翻译及政治庇护的权利。
立陶宛红十字会批评该法案“潜在损害人权，且不符合欧盟的要求”，但立陶宛政府拒绝让步。立陶宛内政部长毕洛泰特指出，这些难民并不是真正寻求政治避难的人，而是卢卡申科为了报复欧盟对白俄罗斯进行制裁而使出的手段。
8月4日，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以南约38公里的一处新建难民营。
今年5月23日，一架爱尔兰瑞安航空的客机在飞越白俄罗斯领空时被白俄罗斯执法部门以接到炸弹威胁为由紧急迫降，机上支持该国反对派的记者罗曼·普罗塔塞维奇随后遭到逮捕并“公开认罪”。欧盟因为“迫降事件”对白俄罗斯实施了严厉的经济制裁。
此后，卢卡申科和白俄罗斯政府数次威胁，要让来自战争地区的难民过境前往欧洲。白俄罗斯外交部6月宣布，作为对欧盟制裁的回应，白俄罗斯中止与欧盟之间有关重新接纳协定的程序，全面撤出欧盟“东部伙伴关系计划”——这一举动意味着白俄罗斯将不再为维护欧盟总体安全承担任何义务。
卢卡申科紧接着以总统令的形式颁布了对亚非70余国的“五日免签优惠”，包括饱受战火摧残的伊拉克与叙利亚。在此政策的刺激下，取道白俄罗斯进入欧盟的移民人数激增。有分析指出，立陶宛等国边境难民潮危机正是白俄罗斯刻意放松对无证移民的边境管制所致。
对于这套“难民牌”，卢卡申科毫不避讳。他7月宣布，白俄罗斯不再限制非法移民进入欧盟国家，称这些来自危机地区的人要前往“温暖、舒适的欧洲”，而德国正需要劳动力。由于西方施加的制裁，白俄罗斯“没有钱也没有精力”阻止这波难民潮。
白俄罗斯外交部长弗拉基米尔·马凯也公开表示，与白俄罗斯接壤的欧盟国家在现在情况下不应该对“移民跑到他们那里”感到生气，因为此前白俄罗斯拨款加强边境保护的资金将被用于国内。他强调说：“任何人不会准备用自己的钱保护西方免受任何攻击。”
在8月9日召开的长达8小时的记者会上，卢卡申科谈及过境难民问题时再次回应说：“你们（西方）说我威胁勒索，现在制裁我，让我经济损失得厉害，我真没能力给你们拦住难民。我不是欧盟、不是美国、不是俄罗斯也不是中国，没资源、没能力解决阻挡难民的问题，现有资源得先保障自己人的生活。”
8月9日，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举行2021年度“大对话”活动，回答记者和专家学者提问。
一场人道主义危机才刚刚开始
联合国难民署的多年跟踪显示，叙利亚、伊拉克等中东战乱国以及利比亚、埃及、突尼斯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为难民来源地。由于不受目的地国家的欢迎，难民往往通过危险的陆路和海路跨越国际边境，导致近年来地中海海域等地事故频出。
这也是为什么当明斯克放开签证和直航时，如哈马德一样的年轻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飞往明斯克，白俄罗斯虽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但它距离欧洲足够靠近。
然而，随着白俄罗斯与邻国关系紧张加剧，这条路径也似乎不再安全。在白俄罗斯—立陶宛边境，已有至少一名伊拉克非法移民丧命。据白俄罗斯国家边境委员会8月4日通报，该人士在立陶宛境内遭到殴打，从立陶宛一侧爬过立白边界，不幸在白俄罗斯境内死亡。立陶宛国防部长则称，这是白俄罗斯政府发起的挑衅行为。
欧盟国家加强防范移民入境，高调指责卢卡申科，称其利用“难民牌”向欧美发起混合战；白俄罗斯则关闭边境，拒绝接收从欧盟邻国遭遣返的非法移民——大量因此滞留在边境地带的人不可避免地陷入困境。
位于立陶宛和白俄罗斯边境之间的伊拉克难民。
此外，随着阿富汗内战的加剧，大量平民不得不逃离家园。联合国难民署8月9日称，今年年初以来，估计有40万阿富汗人流离失所。救援组织发出警告称，这可能只是一场更大的人道主义危机的开始。
一些阿富汗难民开始取道白俄罗斯逃往欧洲，这让许多欧洲领导人担心不已。欧洲尚未从五年前的移民危机中走出来，当时有数十万叙利亚人逃离至此，欧盟成员国之间就如何分担移民负担进行了激烈讨论，欧洲部分地区的民粹主义政党因大肆宣传反移民情绪而收获了民意支持。
德国总理默克尔2015年曾热烈欢迎过这些叙利亚难民，但如今也变了调子。今年7月，她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谈到新的难民潮问题时表示：“我们无法通过接纳所有人来解决所有这些问题。”
在立陶宛和波兰的要求下，欧盟成员国的内政部长们将于8月18日开会讨论移民涌入问题。“我离开是因为这是一个获得新生活的机会。”哈马德谈到自己的旅程时说。但如今，他只能在立陶宛这所临时难民营里继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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