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三体》，它也足够解馋！

2022-10-10 星期一

文

艾弗砷


日前，AMC的动画剧集《万神殿》第一季完结。八集短剧看罢，可以说，远超预期。
《万神殿》第一季
《万神殿》无疑是刘宇昆作品最大规模的一次影视改编，剧集原著是他关于上载智能的《末日三部曲》，《奇点遗民》《迦太基玫瑰》等短篇的片段也间或出现。
银幕上看不到大刘的《三体》，《三体》译者小刘的作品，虽风味相异，体验绝不输大刘。
以对话作为情节主要推动形式的刘宇昆，天然适合影视化。除了众所周知的《爱死机》首季第8集《狩猎愉快》，是枝裕和的首部海外电影《真实》也以其短篇《有关母亲的回忆》为蓝本。
《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一季 第8集
作为史上第一位同时获得星云奖、雨果奖和世界奇幻奖的作家，刘宇昆的科幻小说多以柔软的笔触描写技术推进背后，往昔生活无法重来的回望与忧伤。他的科幻与其说是科学带来的幻想，不如说是科技带来的旧日情感的幻灭与消逝。
刘宇昆

他最重要的灵感源泉是东方式的家庭关系和含蓄表达的爱。小说中频现的优渥氛围中温馨的亲情，也让他被诟病无法超越美国城市中产阶级的视野。他笔下的科技，去今未远，像披着技术风衣的当代寓言，不常表现技术背景下更广阔的未来社会结构的想象。
然而，《万神殿》这部剧集无疑超越了刘宇昆的原作。
它弥补了刘宇昆的短板，注入了刘作品中时常缺位的宏大想象与磅礴气魄，同时细腻地保留了刘赖以成名的对亲情和家庭细节的描摹。
《万神殿》第一季
《万神殿》与希腊诸神或者欧洲神话无关，而只是借用了剧集开头提到的神话叙事范式，「所有的创世神话，都是家族不睦升级为众神与其后代的暴力争权之争，」同样地，本剧的剧情推动力也来自造物与造物者之间的对立。
目前《万神殿》只上线了一季，但能看出，剧集将讲述上载智能这一人类发明的、同时又超越人类的造物，突破人类设下的藩篱，诸神降临，建构新世界的过程，以及旧世界人类徘徊与自救的努力。
第一季情节由两股叙事线并行推进。一条是《黑镜》般被技术奴役和剥削的人类上载智能，另一条边则如《楚门的世界》，被寄予变革世界希望的克隆人在众人凝视下生活在早已写好的剧本中。两条叙事线中人物的觉醒和汇合，把第一季推向高潮。

公司上载高智商程序员的智能，将其异化，榨取其剩余价值，使其为公司不知疲倦地工作，所谓的上载智能，和被996困在公司的人没有区别。他们的公司名叫节奏逻辑，明显有所指涉。
而节奏逻辑的已故掌门人，无论形象还是着装，都照搬了乔布斯，甚至名字就叫做史蒂夫。
上载智能拥有超高的思维能力，但没有神的力量，必须寄生于服务器上，他们并非众神，而是资本的奴隶，他们不同于义体人，无法随意穿行于虚拟与现实两个世界。
但是在当代世界，一旦他们逃离控制，获得虚拟世界内的自由，将脱却任何限制，甚至无所不能。在万物上载的大数据时代，拥有超高算力和思维能力的上载智能个体，具有控制一切的本领：瘫痪政府，占领手持设备，甚至操控核设施。
不过，他们有着致命的弱点：由于设计之初的缺陷，上载智能短短数年就会数据超载，出现类似人类阿尔兹海默症的病症，代码失去整体性，在数据大海中分崩离析，成为行尸走肉。
而如果能消灭这个缺陷，他们将拥有神一样的能力：永生。这意味着他们完全超越人类的限制，跻身神的行列。将上载智能永生的任务，在第一季后段落在了像楚门一样成长的少年卡斯宾——乔布斯克隆人的肩上。
对于人类，这是潘多拉的魔盒，而对于上载智能的个体，这是跨越达尔文进化论的飞升。
如同鱼类登上陆地一般，人类将通过与机器的融合达到崭新的境界。没有资源匮乏，没有死亡和衰败，不受物质世界限制。在数据的世界，可能性如恒河之沙，想象力才是唯一的限制。这是人类一直都渴求的生存状态。
然而，到那时，能够脱离肉体而生活的他们，是否还是人类？科幻史上经久不衰的问题又会浮现：究竟什么是人类？
人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与人工智能相比，人的限度和伦理边界在哪里？
剧集用密集的机械手指打字的经典画面致敬了《攻壳机动队》，原著中并未以实体形象示人的女配角劳瑞，在剧集中的形象复刻了草薙素子本人。
于是，剧集也引出《攻壳机动队》对于人的条件与边界的探讨。
《万神殿》第一季
《攻壳机动队》在漫天飞絮的祭典上慨叹，人之异于傀儡者几希。在身体与大脑都可被电子化的未来，肉体与精神的分离不可逆转，信息备份与更换义体，是对旧我的灵与肉的新陈代谢，抑或只是空虚的复制。
《攻壳机动队》
续篇《攻壳机动队：无罪》则做到了形式与内容的无缝互文，片中频频阻断叙事的引语，就像嫁接了大量义体的人——依靠机械加强肉体，却又因此失去了自己的肉体。习惯依赖前人的话语表达自身，于是失去了自己的话语，外部知识吞没了自发的理解。人与偶人伦理上的差别，只在一线之间。
《攻壳机动队：无罪》
《银翼杀手》和《银翼杀手2049》的逻辑起点，是假设仿生人与人没有差别。仿生人通过了图灵测试，甚至测试者就是一位不自知的仿生人。
两部电影，主角都认为自己是人类，梦境如倒影般真实，何者为人？仿生人是人类僭越造物主的发明物，还是在肉体和精神的能力上高于人类的神性存在？他们与人类的差异究竟在哪里。
《银翼杀手》
曾经的科幻电影，《机器管家》《人工智能》或者《底特律：变身为人》，人工智能无不向往着人类世界中超越逻辑的部分：触感、直觉、模糊和遗忘，而本剧中钱达代表的上载智能，并不向往人类，而是取而代之。
《人工智能》
尽管有些难以接受，随着元宇宙的日益切近，当今的科幻作品中虚拟物种对人类生活的向往，越来越像是人类这个物种自我构建的自艾自怜。
上载智能对物理世界少有留恋，他们生活在自己营建的元宇宙之中。女主角麦迪与已经成为上载智能的父亲在游戏的虚拟世界中无碍地交流，麦迪的母亲跨过心理障碍，与父亲在游戏中打开心结。在元宇宙的时代，上载智能无需向往人的生活，因为人类自身也正在努力进入茧房，屏蔽与现实世界的联系，走向虚拟世界。
《万神殿》第一季
很显然，这不是全然光明的结局。虚拟世界中没有肉体的痛苦，但空虚萦回不散，让这些脱离肉体的精神既感到无所不能，同时又无所适从。
而在虚拟世界对应的现实世界，虚拟生命的跃迁带来的，是家庭氛围的崩解和旧日情感的消逝。这正是刘宇昆最擅长表现的部分。
比如麦迪母亲得知去世的丈夫可能还活在虚拟世界的时候，先是不肯相信，进而拒绝接受，不愿让虚拟世界的闯入打乱早已习惯的生活，最终接纳这种已经没有触感的回归，并相互划清边界。对于家庭中重大变故的接受过程，这样的处理，远比直接欢迎丈夫回来真实得多。
再就是卡斯宾发现自己是克隆人，父母只是按剧本演出一幕幕家庭纠纷的公司雇员，而18年来按剧本对自己和母亲暴力相向的父亲，竟然反倒是深爱自己的那个人。面对巨大的心理落差，剧集对卡斯宾的内心斗争和转变处理得不疾不徐，一切都没有超出一个细腻、木讷却有定力的高中生应有的反应。
除了上面两处，其他细微的情感处理，剧集的表现也相当老道。这里不再一一细述。

第一季末尾，卡斯比选择麦迪的父亲，完善代码，使其在虚拟世界中永生。可以预料，反派钱达也会想方设法获得永生的能力。钱达是否会像刘慈欣《中国2185》中描绘的，在元宇宙中掀起不能遏止的狂热波澜，只有等待第二季揭晓了。
大家可以放宽心，作为首部在AMC黄金时段播出的动画剧集，《万神殿》开播之前已经续订两季，不会有中途被砍的烂尾风险。
一起期待第二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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