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主人公叫李二毛,相较于之前的写的人物,二毛有些特别。
他出生于贫困落后的四川农村,父亲个是心狠手辣的人贩子,先是吃掉了夭折的哥哥,而后又卖掉弟弟。家庭的破碎让他一直颠沛流离,跟随亲戚在重庆捡垃圾为生,后来到深圳,开启了他的双面人生。白天他是面容清秀的农村小伙,等一到夜幕降临,他抹上脂粉,穿梭于灯红酒绿中,摇身一变成为霓虹灯下的女王,美莲娜。
了解到李二毛的故事是源于贾玉川导演的纪录片《二毛》,导演断断续续跟拍十七年,记录李二毛的人生。片子在2019年入围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节的展映单元,也是在那一年,二毛离开人世。他们通常出没于各大夜场,在酒精、音乐和观众的欢呼声中忘记自己原本的性别,也只有在晚上,才能短暂找到自己的价值。
他们是跨性别群体,是反串表演者,是人们口中喊的“变性人”、“人妖”。
细细的柳叶弯眉,精致的妆容加上一头黄发,举手投足都有万种风情。这也是二毛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拥有事业、爱情以及梦想。从小没有被关爱过的二毛被幸福撞晕,彻底迷失了,迷失在台下人们的欢呼声中,迷失在舞台上,迷失在爱人的臂弯中。为了去做全身的变性手术,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女人,他努力攒钱,把攒的钱都塞进画报后面。
二毛的演出在当地非常受欢迎,这也极大增强了他的决心。他迫切地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明星。
和当时下海的年轻人一样,李二毛一开始只是在工厂打工,而后去酒店做服务员,最后才接触到反串演员这个行业。
没有经过专业的表演训练,二毛就自己买磁带回来听,在音乐和节奏中找感觉,在家一遍遍练习。年轻时候的二毛长相俊俏,面容清秀,化妆后的风韵丝毫不输任何夜场女人,曾经还在变装比赛中获得第二名。有了美貌和才艺的加持,还学会讲粤语,他成了夜场最受欢迎的表演者,按二毛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到哪个场子演出,没有老板说我演出不好扣钱的。”
演出时,他能带动气氛,观众往他裤子里塞钱,他把挣的钱撒在床上,踩在上面跳舞。喝多了,那些小服务员都可以随便拿他的钱,一百一百的随便拿。
尝到了事业成功带来的甜头,二毛不甘于此,他想要的更多。于是四处找唱片公司,联系电影公司,唱片老板把他拉到腿上,都没发现自己男人的身份。不管是出唱片还是拍电影都没有任何结果,二毛反而还被骗了一大笔钱。
事业进入低迷加上为排解孤寂染上赌博的习惯,钱没了,感情也进入危机,爱人离开。
得到过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过要痛苦得多,得到过爱的二毛在失恋后一直萎靡不正。打架、自杀、进局子......此时李二毛已经不再是当年舞台上耀眼的美莲娜。他依然穿着演出服但早已经失去往日的光彩,白色的裙子上沾染点点血迹,那是刚刚自杀留下的血。
从局子放出来后,房子没了,房东不愿接纳这样一个频频惹事的人。深圳没有二毛的容身之地,他带着新男朋友小龙回四川老家。
小龙年龄很小,他跟着哥哥来到深圳,哥哥吸毒,拿小龙当幌子去骗钱。
在会所里,小龙哥哥让他做鸭,诱骗嫖客。也是在会所里,他与二毛相识。
原先是想敲诈二毛一笔,但听了二毛经历后,感同身受。悲惨的命运将二人捆绑在一起,之后他们相依为命,走过十年的时光。离村二十多年男娃回家后变成女娃,留着一头长发穿着女装,还带着一个陌生男子。
彼时的家乡已经物是人非,对于二毛来说,是另一个火坑。车子缓缓驶入村子,陌生的车辆,陌生的人,对于这个八百年没有新鲜事发生的小村落来说,是一个大新闻。
车停下,人就围上来,村民们灼热的眼神像是恶狼看见生肉。
前来看二毛的人越来越多,把当地警察和村支书都招了过来。
“我想在这住下去,在这做生意,不想跟别人吵,和和气气的。”邻居不肯退让被侵占的土地,家里的亲戚也不待见二人。二毛和小龙只好在剩下的土地上,搭了一个简陋的棚屋。
二毛回来一段时间,没有得到政府的安顿,没有得到邻里乡亲的招待,他又一次被抛弃。不过这回他没有破罐子破摔,而是由头来过,从一个农民做起。
没有棉被就用稻草垫在身下,棚屋里还养起小鸡、小狗,做起养殖业。“先养十只鸡,再养百只鸡,一只鸡卖多少钱,两三年后我们就会发起来。那时候我就可以做手术了,我们就可以正式结婚了。我们去领养一个孩子。我们也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二毛和小龙畅想着未来的生活,这是他们努力活下去的动力。村里的妇人肆无忌惮跑到二毛的棚屋前议论,笑声像一把把尖刀刺向他的后背。二毛一再地退让、隐忍换来的不是村民的理解,不是和和气气,而是更多的讥笑、冷眼。当他们说起二毛的人贩子父亲,他们并不是贬低,而是赞不绝口,觉得他很厉害,很胆大,会赚钱。
当说起父亲卖掉小儿子、吃掉大儿子时,他们也只是觉得稀松平常,笑着讨论。愚昧落后的思想像一粒种子似的早早播种在每一个村民心中。二毛知道,所以不做无谓的反抗,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过年时还给自己的棚屋贴了春联,春联寄托着二毛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村里人的排挤,亲戚的冷漠,终于逼走他们,最后以600元钱出让被邻居霸占的土地。
二毛想过正常的日子,普通人触手可及的平淡生活对于他来说也是奢望。像只动物一样被村民围观他不在乎;被人戳脊梁骨他也一笑了之;宅基地被村民霸占就自己搭起棚屋。纵使他步步后退,还是没法被接纳,因为他一开始选择的路,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再次回到深圳的二毛和小龙,先去工厂做工,慢慢地日子也稳定下来。二毛身上最大的魅力,就是如弹簧般的韧性,可以被压垮,但绝不会被压倒。可悲惨的命运就像毒蛇一样紧紧箍在二毛身上,一次次燃起生活的希望又一次次被浇灭,而这一次是毁灭式的打击。二毛和小龙分开了,长达十年的感情最终也以不体面的争吵告终。可能是二人长久以来积压的矛盾,这矛盾不仅来自他们自身,也来自这个社会。日子苦点累点无所谓,他只是希望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现在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没了。
和小龙分手后,二毛半年没有跟导演联系,等再联系时,他已然换了一个人。
曾经跟了十多年的长发如今变成一头利落的短发,他穿着工装,呆坐在床上。“我现在也算是融入社会了吧,但唯独就是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挺胸做人。”二毛说。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胸部如今变成负累,他想摆脱负累,真正做一个人,做一个男人。
因为只有重新做回男人,他才能做一个正常人,才能勉强苟活在这个社会。
大夏天他用厚厚的束胸将假胸包裹,身上捂得全是疹子。
他想要把胸部假体摘了,可惜费用太贵,一直迟迟未去。可再怎么掩饰还是被工友发现,工友把他当成怪物狠狠揍了一顿,他在公安局门口哭,哭累了就躺在地上浑噩睡去。
导演跟二毛也有十几年的交情,他不愿看见二毛如现在这般煎熬,带他去医院做免费摘除手术。做手术前,二毛想最后以女人的身份和曾热爱的舞台做告别。他来到一家足疗店,他穿着演出服,画着浓妆,此时的夜场女王美莲娜早已物是人非。
即使梦想破灭,人生坎坷,二毛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命运还是不肯放过他。
在视频通话中,他拿起陪伴在他身体里十多年的假体,与这么多年的执念和解。“小时候算命的说我靠女人吃饭,没想到是靠这种女人吃饭......”多年的不公,与命运的顽强对抗,最后只换来了二毛这两句释然的话。
他草草挂了电话,语气里满是疲惫,或是对自己的失望,或是对这个世界的失望。
2019年,关于二毛的纪录片入围国外纪录片的奖项,二毛有机会去更大的更包容的世界看一看。
导演开心地寻找他,想邀请他一起走红毯,二毛期盼已久的做大明星的梦就近在咫尺。在这一年的三月,李二毛孤独地死在自己老家的出租屋里。纪录片到此结束,李二毛这一生想要的并不多,他只是想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和爱人过平淡的日子,可这个执念让他这辈子都深陷痛苦,仿佛一个诅咒。
被所谓“认定的规则”束缚,顺者生逆者死,二毛用最无声的方法去反抗才发现这个世界是寒冷的,自燃的只是自己。看完这部纪录片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海中都总是回想起其中一个场景。
李二毛穿着飘逸的长裙,光着双脚,在夜晚的马路上张开双臂奔跑。
这也像是他这一生的写照,飞蛾扑火似地一直向前。
也许在另一个时空,他真的可以如那晚一样,自由地,心无旁骛地奔向自己想要的人生。
参考资料:
1、纪录片《二毛》
2、公众号:故事FM《「人妖」李二毛的一生 | 故事F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