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洞” 热的意外危险:警惕一种神秘的肺真菌病

2022-08-17 星期三
    8.17
知识分子
The Intellectual

探洞,从小众运动走向普及 | 图源:pixabay.com


 导  读

近几年,由于疫情影响,户外运动在国内兴起,洞穴探险也随之从一项小众运动走向更多人。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存在风险与隐患。


撰文 | 伍丽青
责编 | 钱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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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位小红书用户自曝2018年到云南洞穴探险后的惊险经历,很快刷屏各大网络社区。他和队友们先后感染了相似的严重肺炎,一度以为是不治之症,在领队的提醒下,辗转来到昆明市第三人民医院治疗,体验了肺部穿刺、洗肺、骨髓穿刺等一系列刻骨铭心的操作,了解到元凶可能是当时洞穴空气里的神秘真菌……

巧合的是,在这桩事故发生的2年前,当地竟发生了一桩几乎相同的惊人案例。2016年夏天,同样是昆明市第三人民医院,收治了8名一起到过云南德宏洞穴探险的年轻小伙,他们无一例外都感染了类似的真菌 [1]

也就是说,这桩骇人听闻的事故,很可能是一次历史的重演。到底那些洞穴里,藏着什么东西,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威胁?


洞穴里的神秘真菌
2019年8月5日,人们在云南昆明市外的一处洞穴中,发现了两只被真菌覆盖的蝙蝠尸体。从这些白色、绿色、黄色的菌丝体中,昆明植物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分离出了既往从未被发现的新型真菌物种 [2]

图1 a:洞穴里的活蝙蝠  b-e:两具被真菌覆盖的蝙蝠尸体 | 图源[2]


洞穴是一个独特的生态系统,这里潮湿且阴暗,储存着许多不明的真菌物种。而让探险者们生病的,也是其中之一。

《临床放射学杂志》详细记载了2016年夏天那8位年轻患者的感染过程:他们相约到云南德宏的某个蝙蝠洞探险,这个洞很深、阴暗潮湿,洞中有成千上万只蝙蝠,而且许多蝙蝠分泌物形成了气溶胶,味道刺鼻、刺眼、恶臭,在没有呼吸道防护措施的条件下,他们在洞内逗留了大约3小时。两周后,这些平常健康的年轻人同时出现发热、干咳,辗转多家医院治疗后,最终诊断为肺组织胞浆菌病 [1]

这是一种罕见的真菌感染性疾病,主要由荚膜组织胞浆菌引起,它们常常分布在被蝙蝠粪便污染的洞穴、土壤中。人为活动可能造成表层土壤中的真菌孢子形成气溶胶,随即被不知不觉地吸入肺内。科研人员操作成熟菌落必须在生物安全防护三级实验室内进行,而地质工作者、洞穴探险者往往成为感染的高危人群 [3]

图2 荚膜组织胞浆菌(Histoplasma capsulatum| 图源:wikipedia


这种真菌疾病在北美较为常见,美国俄亥俄州及密西西比河周边地区尤其严重 [4]。2011-2014年间,在美国的12个州内就报告了3409例,其中有76名患者不幸身亡 [5]。相比之下,国内的发病率就低得多,回顾1990-2011年间的文献资料,比较详实的病例报道只有300例 [6]

不过,也曾有学者在全国多个省份进行了组织胞浆菌的皮试调查,发现受访的健康人群中,9%的人表现出了皮试阳性,提示这些地方可能存在组织胞浆菌病的流行 [7],只是表现没那么严重,大部分患者仅为一过性无症状感染或轻症感染、可以自愈,因此没有引起重视 [3]

组织胞浆菌病主要有两种发病形式。第一种,主要发生在肺部的肺组织胞浆菌病,急性起病的平均潜伏期为2周,有些患者炎症可迅速蔓延到全肺,CT上显示 “肺都白了”;有些患者的双肺出现弥散分布的粟粒结节,看起来很像是粟粒型肺结核;也有人肺部可见致密的结节影,容易误认为肺肿瘤 [1]

这些既往文献总结报道的表现,与那位小红书用户的回忆相吻合:他本人曾被误诊为肺结核、他有两位五十多岁的探险队友被误诊为晚期肺癌……

第二种则是较为严重的播散性组织胞浆菌病,在免疫抑制的患者中,它可播散到皮肤、骨髓、脑、肝等各个脏器,未经治疗时,死亡率高于90% [8]

目前,国内还没有能够诊断组织胞浆菌病的商品化试剂盒,临床诊断往往需要依赖真菌的培养结果,但它们在培养基上的生长速度缓慢,有时培养时间甚至需要延长至6周,因此,并不一定能够及时做出明确的病原学诊断 [3]。 

CT表现容易和其他疾病混淆,真菌培养又相对困难,就容易导致误诊、误治。云南是全国报告组织胞浆菌病最多的省份。那位小红书用户在探险后回到了广州,如果不是之后又转院回到云南、找到了昆明经验丰富的医生,或许结局会截然不同。

已有的资料显示,只有不到1%的组织胞浆菌感染者表现出明显的症状,其中以老人、2岁以内的儿童以及免疫缺陷患者为主 [3]。然而,这几个洞穴探险者感染组织胞浆菌时,都是免疫力正常、平日健康的青壮年,且症状相对都比较严重。 

文献记载的这起探洞者感染事件背后的原因尚不清楚,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现有的抗真菌药物对它们有效,而且,目前尚未发现肺组织胞浆菌病能够人传人。


探洞,从小众运动走向普及
有特效药不代表着洞穴已经没有威胁。最近的 “洞穴探险热”,可能是因为对无法出远门的人来说,近郊地区、周末就可以徒步抵达的野外洞穴,似乎是一个不错的景点 “平替”。很可惜,2018年夏天震惊全球的泰国洞穴被困事件还没过去多久,但人们就已经忘了这个前车之鉴。

当时,12个少年踢完球后临时起意要去洞穴探险为同伴庆生,尽管他们毫无准备,身上携带的只有一个蛋糕和一些零食。没想到,当天适逢泰国雨季,一行人(加上来寻找他们的教练)被暴雨灌入洞内受困,19天的苦苦坚持后,才在全球上千人力的协助救援下被救出,期间还有两位救援人员遇难。

洞穴的位置类型很多,地质构造都不一样,可能充满险处。

举个例子,世界上已知最大的洞穴是美国肯塔基州的猛犸洞 [9],人们往这个石灰岩洞穴里已经探索了至少640公里,但依然还没走到终点。在黑暗的洞穴中生活的动物有着未完全发育的眼睛,越往深处去,阳光消失,就像走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海 [10]。很多情况下,你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图3 猛犸洞 | 图源:wikipedia


洞穴底部往往崎岖不平,部分洞段非常狭小,由于 “野生洞穴” 没有安全路径和警示标识,加上探险者不熟悉地形,容易出现人员摔落跌倒伤害。部分不稳定的岩体可能在探险过程中崩塌、滑落。洞穴中可能是缺氧环境,也可能含有有害气体成分。此外,洞穴中的温度可能低于人体温度15~20摄氏度,如果没有保温措施又逗留过久,容易引起低温伤害。更别提那些无法预料的溺水、失散、迷路,甚至连头灯故障这种极其微小的事故,都可能要了人的命 [11]

实际上,探洞,又名洞穴探险,是一项集攀岩、游泳、潜水等多项技术为一体的运动。洞穴探险又可以分为两大类:水洞探险和干洞探险。水洞是有常年地下水流的岩溶洞穴,例如美国俄勒冈州海狮洞、苏格兰芬格尔洞;二干洞是脱离了自由水面的化石洞,一般地势较高,形成历史较长,洞内往往被各种多姿多彩的钟乳石所装饰,如我国重庆的气坑洞。

世界公认的探洞起源于我国明朝的徐霞客。但真正具有现代意义的探洞则起源于英国,英国皇家地理学会还成立了专门机构对这一运动进行考察。欧洲有上万个大大小小的探洞俱乐部。

有人认为,探洞是一项风险较高的运动,与登山、漂流、深海潜水和洞穴潜水一起被称为最具危险性和挑战性的五大运动。不过,贵州省洞穴协会理事长李坡告诉《知识分子》,在接受了专业的训练后,探洞的危险性没有那么高。

他解释说,探洞所需的装备主要包括探洞服、探洞头盔与头灯等,其中头灯最为重要,一般探洞时需要携带两套。探洞运动所需依赖的一项核心技能为 Single Rope Technique(SRT),意思是单绳技术,普遍用于户外运动,属于登山攀岩技术的一种。借助一根绳索,探洞者能够实现在单绳自如上下。

图4 探洞需要一定的装备 | 图源[13]


数据显示,我国是世界上喀斯特分布面积最大的国家,具有面积大、地貌多样、典型、 生物生态丰富等特点。而在我国的喀斯特分布图中,超过一半的喀斯特地貌分布在南方。贵州的洞穴资源非常丰富,亚洲第二长洞、中国第一长洞双河溶洞就在该省。再如广西的桂林,也有大量的岩溶洞穴,几乎是有峰必有洞,甚至一峰多洞。据不完全统计,桂林的岩溶洞穴多达3000个。

李坡介绍说,伴随改革开放,国内民间的洞穴探险运动起步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目前,全国洞穴探险发展比较好的省份就是贵州与广西。他所在的贵州省洞穴协会是全国唯一一个在民政局注册的省级洞穴协会。

李坡强调,要想进行洞穴探险,需事先接受专业训练,包括学习洞穴知识、SRT技术,做好计划及救援方案,准备好探险设备、由专人带队等。他解释说,除了摔伤、被石头砸到等常见风险,探洞过程中最容易发生的是疲劳综合征。在洞穴环境下,如果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很容易出现脱水、低血糖或低体温等症状。

在李坡看来,探洞者遭遇小红书用户得的这种肺病的几率其实比较低,此类事情一般主要发生在热带地区的洞穴。他此前也听说过发生在国外的一起类似病例。李坡分析说,虽然不清楚探洞者感染肺病的具体原因,但业内推测认为,洞穴内的温度一般是当地的年均气温,而在热带地区,洞穴内的温度也相对偏高,这样的环境可能会有利于蝙蝠粪便里一些病原体的繁殖,并引发感染。

近几年,由于疫情的影响,户外运动在国内兴起,探洞也随之从一项小众运动走向更多人。有媒体报道,在成都已经出现了一些商业性的探洞俱乐部,一天的探险花费800元左右。在杭州,“废弃矿洞成网红避暑探险地”  的词条登上热搜榜。但将探洞作为休闲娱乐活动急速推广的同时,是否有足够的培训和安全保障措施?

对此,李坡表示,目前,关于探洞的商业化运作,还不明确该属于哪个部门管理。如果普通人不接受专业训练就开始探洞,可能会存在较大隐患。他还提到,尤其是在社交媒体的带动下,一些禁止进入的洞穴也成了爱好者们的打卡地,这是不应该提倡的。

但遗憾的是,相当多的人都没有意识到户外探险导致的风险。中科院心理研究所2019年发表的一项调查显示,有近三成(28.7%)的徒步旅行者表示更喜欢 “冒险” 的路线,哪怕它意味着更远更困难的路程以及迷路的风险 [12]


 注释:下滑动可浏览)

[1]耿鹏,杜映荣,吴磊,陈苏云,何琪 & 林丽芬.(2018).8例原发群体急性肺组织胞浆菌病CT表现分析. 临床放射学杂志(10),1661-1663. doi:10.13437/j.cnki.jcr.2018.10.017.

[2] Karunarathna, S. C., Dong, Y., Karasaki, S., Tibpromma, S., Hyde, K. D., Lumyong, S., ... & Mortimer, P. E. (2020). Discovery of novel fungal species and pathogens on bat carcasses in a cave in Yunnan Province, China. Emerging microbes & infections, 9(1), 1554-1566.

[3] 潘炜华.(2017).我国组织胞浆菌病的流行特点及防治.皮肤科学通报(05),571-580+6.

[4] CDC. Where Histoplasmosis Comes From. Page last reviewed:January 14, 2021

[5] Armstrong PA, Jackson BR, Haselow D, et al. Multistate Epidemiology of Histoplasmosis, United States, 2011-2014. Emerg Infect Dis. 2018 Mar;24(3):425-431. doi: 10.3201/eid2403.171258.

[6] Pan, B., Chen, M., Pan, W. and Liao, W. (2013), Histoplasmosis: a new endemic fungal infection in China? Review and analysis of cases. Mycoses, 56: 212-221.

[7] ZHAO, B., XIA, X., YIN, J., ZHANG, X., WU, E., SHI, Y., ... & FENG, X. (2001). Epidemiological investigation of Histoplasma capsulatum infection in China.Chinese Medical Journal, 114(07), 743-746.

[8] Sanjay G. Revankar. Histoplasmosis. MSD Manual. Apr 2021.

[9] Algeo, K. (2004). Mammoth Cave and the making of place.southeastern geographer, 44(1), 27-47.

[10] Zada, S., Sajjad, W., Rafiq, M. et al. Cave Microbes as a Potential Source of Drugs Development in the Modern Era. Microb Ecol (2021). https://doi.org/10.1007/s00248-021-01889-3

[11] 王晓青,田明中,朱嘉伟.(2005).洞穴事故分析及防范措施探讨——以英国、美国为例. 中国岩溶(01).

[12] She S, Tian Y, Lu L, Eimontaite I, Xie T, Sun Y. An Exploration of Hiking Risk Perception: Dimensions and Antecedent Factor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Research and Public Health. 2019; 16(11):1986.

[13] 陈茜,帕米尔,蝙蝠,海盗王基德.探险,而不是冒险 探洞者是怎样炼成的?[J].城市地理,2015(07):4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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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版编辑 | 姜丝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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