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杂食”:用户为什么一会儿分享肖邦,一会儿分享说唱?

2021-09-05 星期日




写在前面

在本期推送中,我们为你准备了今年发表于New Media & Society(《新媒体 & 社会》)上的一篇文章。在平台社会,品味和阶级的展演变得更加多样且复杂。几乎无所不知的搜索引擎搭配强大的平台算法、推荐机制,能够迅速将任何人包装成某领域的“专家”。相应地,真正的有品位者可能就此被埋没,或显得“泯然众人矣”。


在此背景下,本文提出的问题是:平台的个性化功能如何影响了个人的品味区隔和阶级流动?又如何影响了年轻媒体使用者的文化资本?作者通过对多位音乐领域的专业人士进行半结构化访谈,提出平台的个性化功能影响了人们的音乐策展实践,压缩了大众在欣赏音乐上需要花费的时间,且正在威胁“专业者”获得社会地位的机会。其中,专业群体中的年轻男性积攒的文化资本处于更大的威胁之中。


我们为你摘译了这篇随笔的核心观点,希望可以提供一个崭新的视角,帮你思考这样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你希望阅读全文,请在公众号内回复“肖邦”。


参考文献:Webster, J. (2021). The promise of personalisation: Exploring how music streaming platforms are shaping the performance of class identities and distinction. New Media & Society, 14614448211027863.



刷朋友圈的时候,我们总会快速扫过一连串的照片、广告、段子、伤感发言、连载生活小说以及15秒内小视频。不过有时,我们也会冷不丁地瞥见有人分享一首配有小段赏析文字的古典钢琴曲。它仿佛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冷峻地对抗着世俗世界的喧嚣……如果你喜欢音乐,那么我敢说头一两次你碰见它时,可能不禁会对分享者另眼相待。不过,时间一久,你是否也会开始琢磨:TA为什么总是在朋友圈分享古典钢琴曲啊?


如果你转到网易云音乐的交流区,也会有类似的发现。除了诸多故事和感想,以及疯狂的支持和吐槽,一定也不乏一些看起来“很懂的人”。他们在默默进行着音乐知识的科普。


要承认的是,其中的确潜藏着一些真正的高手。不过,在数字平台高速发展的背景下,这些音乐专业人士遇到的更多的是机遇还是挑战呢



说起平台,一个对用户和平台运营者都很重要的特征便是个性化(personalization)。从谷歌的搜索引擎结果到Facebook等平台的新闻推送,个性化设计能够极大地提升用户体验,并推动数字平台广告业务的发展。举个例子,淘宝的“猜你喜欢”不仅节省了你筛选商品的时间,还增加了平台精准推送广告的效率。长久下来,平台积累的客户数据和购买偏好便成为了一种更具商业和亲密价值的商品


不过,对个性化服务的讨论不仅涉及到上述种种价值,还指向品味与社会区隔议题。这里的逻辑是,如果某人喜欢肖邦的音乐,经常在网易云搜索并分享。


一方面,平台会“记住”TA的喜好并持续给他推送相关的作品;另一方面,TA的分享行为或许会让观众对TA的音乐品味乃至TA本人产生新的看法,而平台源源不断的推送也使其更有机会从中发现自己喜欢的音乐,并继续展现个人品味和态度。



提到品味,就不得不回到皮埃尔·布尔迪厄。布尔迪厄认为,文化品味既是社会阶级分化的产物,也是其生产者。在布尔迪厄的概念框架中,“文化资本”显然是个重要概念,它是指通过正式教育或非正式渠道(通过朋友、家庭和文化消费)获得的知识、技能、品味和习惯,它与经济(如金融财富)资本和社会(个人和职业网络)资本并列。资本的积累和转换是布尔迪厄关于阶级分化如何再现的理论核心。能够以“正确”的方式消费“正确”的文化(即被社会公认为合法的文化),便有机会将文化资本转化为不同形式的经济和社会优势。想一想从草根文化中活跃起的那些明星或网红,便更能体会到这一点。


有趣的是,尽管布尔迪厄将品味高雅文化(如古典音乐)视为特权阶级的标志,但近年来,相关的说法已经发生了变化。比如,在《表演仪式》(Performing Rites)一书中,弗里思强调,关于流行音乐的知识及其配套的“鄙视技能”也有潜力成为一种文化资本,并产生阶级分化。比如之前微博上对周杰伦的守护就可以视为新旧两代流行音乐知识之间的较量。


不仅如此,社会学家还提出“文化杂食”(cultural omnivorousness)现象——对不同文化形式的消费,跨越高雅文化和流行文化。它们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品味研究的光谱。不过,既有的定性数据则表明,对文化杂食的更好理解是将其看作一种“消费模式”,其特征是对多种文化形式的保持开放态度。



在这些理论和研究的基础上,本文作者展开了为期两年的研究。作者先后对22名音乐界的专业人士(包括音乐播放列表编辑、知名音乐平台的数据科学家,专辑制作执行人、音乐口的记者等等)及20名西方知名音乐平台Spotify的年轻使用者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并对音乐App进行了探索。下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作者的发现:


1、个性化服务许下了怎样的承诺?


这里其实涉及到why(为什么承诺)和how(如何实现承诺)两重问题。


首先是why。音乐平台的个性化服务包括:帮助人们找到适合不同活动、情绪和意图的音乐,同时帮助创作者和版权持有人对标到其目标听众。它还试图帮助听众缓解面对海量音乐时的焦虑情绪。有学者提出,音乐流媒体平台鼓励听众与平台提供的服务之间形成一种亲密关系,使听众依靠平台来随时呼应自己当下的情绪。更狡猾的是,通过这种方式,音乐流媒体平台试图说服消费者,生活可以被分解成一系列的时刻,每个时刻都可以与音乐有关、和广告配对。


下面来谈how的问题。音乐流媒体平台的目标是让听众陷入“无休止的消费”和“数据反馈循环”。其中一个有趣的概念叫做“吸引力指标”(captivation metrics)。音乐流媒体平台所进行的个性化操作不是简单地关注预测的准确性,而是通过优化服务来捕捉用户的注意力,这就涉及到一些衡量注意力的指标,比如“花在听音乐上的时间”。这种指标能够更好地说明增加何种内容能够更多地提高用户参与度,因此这也是音乐流媒体平台获得商业成功不可或缺的因素之一。



2、如何在平台时代展演自己的音乐专长?


这个部分集中描画了专业人士的经历。虽然前人的研究已经证明,音乐流媒体平台通过个性化服务和管理,为这部分群体创造了展示音乐专长和表现身份的机会。但本文提出,个性化的承诺同时也会削弱其机会


专业人士运用积累的知识和其“鄙视技能”将自己与“普通听众”区分开来。他们消费特定种类的音乐,分享了关于“听什么”和“如何听”音特定理念和知识,并将自己与流行音乐分开。例如, 20多岁的伊丽莎白在一个重视艺术和人文教育的中产阶级家庭长大。她的父亲是一位音乐家,母亲是一位受过古典音乐训练的歌手,哥哥是也是音乐学领域的学者。伊丽莎白喜欢“四处搜刮”新音乐,并向朋友们推荐。她试图如此界定自己的音乐品味:


我想品味是很主观的,但我认为外行人的音乐品味很差(笑)。所以,如果我听排行榜上前40名的歌曲,比如Ed Sheeran的整个专辑都在前40名,我不喜欢,但其他人似乎都喜欢。我不太在意别人喜欢什么。我对我喜欢的东西更感兴趣。


显然,专业人士想要通过分享行为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但个性化服务正在模糊他们和普通听众之间的界限。具言之,他们认为这些服务正在“越俎代庖”,原本属于他们的“手动的”、过滤出好音乐的工作正在被自动化服务抢夺。专业人士感到自己正在对音乐选择失去控制权。更惨的是,长此以往,他们可能也会变懒,逐渐服从于“猜你喜欢”的“好”音乐。


3、个性化服务到底动了谁的奶酪?


专业人士们认为,个性化服务正在削弱自身展示音乐专长的机会,甚至使他们无法花充分的时间欣赏音乐。然而,并非每个人都会以同样的方式使用音乐流媒体平台。这一节表明,音乐消费实践中的性别和代际差异会影响了人们对文化资本的看法


传统上,音乐专长或“鉴赏力”独属于男性。相应地,从音乐鉴赏中获得相关知识和社会联系也成为一种排除女性参与的特权。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男性专业者的偏差心理。在本研究中,女性被访者普遍认为个性化的播放列表和推荐是可接受且有帮助的,而男性被访者却认为个性化是对他们的社会地位的挑战。


从代际角度看,相较于20来岁的年轻人,年纪较大者(40岁出头)认为平台为他们提供了更自由、更包容的音乐欣赏环境,40岁的大叔欣赏“水果姐”的新歌也没什么可掖着藏着的事儿了。


这么看来,一会儿听肖邦,一会儿听rap不过是一种杂食现象罢了。不过要警惕的是,文化杂食似乎是资本丰富的消费者生产的一种新的消费行为和态度。它通过一种有意无意的自洽,将社会差异合法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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