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爱拍女人主动喝大酒？电视里的“酒桌”有多离谱
2021-08-17 星期二
“阿里员工及济南华联超市员工侵害女性案”，警方于8月14日发布通报，两名男子都涉嫌强制猥亵罪。本次事件中，“酒桌文化”四个字高频出现，本质是按照权力排出酒桌上的尊卑秩序、强迫喝酒、借此性骚扰。糟粕冠以“文化”之名，就能让侵害光明正大起来。“酒桌文化”还不如称之为“酒桌骚扰”“酒桌压迫”。但，国产剧里的酒桌骚扰和酒桌压迫，常常被拍得光明正大，如果说前几年看这些剧情还只是不适的话，现在结合新闻看，就有点害怕了。
当国产剧想描写一位“女强人”，总是会突出她很能喝酒。2015年电视剧《北上广不相信眼泪》，马伊琍扮演“女强人”人设的女主角潘芸。表现女主角业务能力过人的第一场戏就是她主动带着一箱白酒去找客户。
女强人被描写成了“主动发起喝酒邀请的人”，同时这个女强人还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前往酒局，介绍给中年男客户，说这是“90后氧气美女”。请注意她带去的这个女孩岗位是“行政”，也就是非销售也非业务岗，只对内服务，却这样被带到了酒局上一同对男客户发起进攻，而小梁的表情似乎也很乐意。这段剧情有白酒植入广告的需要，但是对职场女性的呈现方式还是匪夷所思。女主角一杯杯直接用玻璃杯喝白酒，逼着中年男客户跟她喝。
周围其他职场女性全部对她投以敬佩的眼光，包括后辈和前辈。最近互联网上出现了很多女性朋友的发声，讲出自己在职场里的“酒桌”体验，基本都是：被迫、不安、对酒精的厌恶、对喝醉的害怕，喝醉酒还要回到酒店非常不安全，担心酒店的管理是否合规。这是我们看到的真实生活。
而《北上广不相信眼泪》里拍的是，女强人主角喝再多酒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灌倒了中年男客户，还一路把男客户拽到酒店房间。——看起来是女性骚扰和强迫了男性似的。强势灌酒的女强人，像“严刑拷打”一样逼着酒醉的男客户签字，而男客户即便不想签字无济于事了，弱小的中年男子被喝大酒的女人锁在屋里根本出不去。酒被描述成了女人的工具，如果客户不同意合作，女人会一瓶瓶接着灌下去。
最后，女主角拿下了大客户，这就是她职场生涯里的高光时刻，这就是国产剧里所谓的“专业人士”。女强人轻而易举拿下订单，最后还能躲过客户性骚扰，乘乱给对方一巴掌，在现实中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女强人=能喝酒”，不会写职业女性的国产剧，只能表现这个了。
《都挺好》里姚晨扮演的苏明玉也一样。剧情前期极尽铺陈她的成功和有钱，终于到了业务环节，发现她的职场大招是“喝酒”。苏明玉连夜飞到客户公司当地陪罪，直接赖在客户办公楼大堂不走。
“赖”和“软磨硬泡”也许还算是一种做事业的韧性，但她赖的目的，最终是为了得到和客户一起上酒桌的机会。尽管白酒大法最终失效，但这段情节对于“女强人”的呈现依然奇怪且令人害怕。“女强人”难道就是豁出去能喝酒的人吗？“女强人”的工作就是喝酒吗？表现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如此，表现年轻积极上进的女孩一样如此。今年口碑还不错的《我在他乡挺好的》，年轻女孩闯荡事业的能干，有个细节是“往死里喝酒”。不过《我在他乡挺好的》里还是体现了不同人群对“酒桌文化”不同的态度。女主乔夕辰陪上司简亦繁一起参加饭局，面对劝酒，其实是面露难色的。乔夕辰说自己不太会喝，对方则更来劲地劝酒：“ 女孩说不太会，那就是能喝！”两代人之间的认知差异已经出现了，年轻一代的男上司尽量避免拼酒，想以茶代酒走完这一流程，而这个举动就引发了老一代的客户的不满。喝茶不喝酒，在掌握着资源的老男人们看来，就是不够诚意的表现。老一代人开始进行酒桌霸凌：来吃饭就得喝酒，不喝酒的话那干脆在会议室里谈事情好了。
年轻人们从了，老大哥们就舒畅了，反复念叨，喝了酒才有气氛，这才能让长辈们喜欢。
简亦繁挡在乔夕辰前面陪酒，没几下就不行了，于是出现了女主乔夕辰挺身而出，喝趴一整桌人的剧情。表现年轻女孩的强悍，似乎就只能到“她把劝酒的人喝趴下”为止了，有没有一个勇敢的女孩对酒桌压迫说不呢？
差不多同期的冯小刚“女性主义电视剧”《北辙南辕》，口碑几乎开播即覆没。其中有个令所有女观众不适的细节是：年轻女孩积极投入到饭局里，把白酒当水喝。剧中，主动对女孩劝酒要求“拎壶冲”，讲“酒桌规矩”的，是个女老板，虽然她的台词好像应该属于中年男子才合理一些。
而被劝酒的女孩毫无抗拒，直接就把小酒杯换成了分酒器大口豪饮。张绍刚扮演的中年人满嘴喷自以为是的道理，跟金晨扮演的年轻女孩说，发财之道在于陪自己吃饭。
尽管台词找补了，让老板说一句“你误会了”，可这个场景里的油腻气息扑面而来。金晨却欣然接受了一个“漂亮女孩陪吃饭就能发财”的“公关工作”，立即随随便便成功，到酒局上跟圈内成功人士对话去了。漂亮女孩出现在酒局上的意味，明显是个“点缀”，这些“点缀”却如此自觉配合地喝酒，实在太错乱了。由于《北辙南辕》剧情实在离奇，我没看多少，但我看过的剧情里，好几处女孩在饭局里配合到不行自己给自己灌白酒的剧情。这类剧情里看起来女性喝酒也没什么，都没有什么胁迫压迫的剧情啊？这才更是问题。如果一部剧展现了女性在酒桌上受到的胁迫，那么还有写实意义。“女性主动喝酒”，看似你情我愿，实则是把生活偷换成了创作者的想象。和女性角色积极喝酒相呼应的是，“酒桌=女性的机会”。
《北京女子图鉴》里，女主角的人生进阶，有一个一个酒局的搭建。女主角刚到北京就被“捞女”带去酒局，回来可以得到小礼物。她没有遇到虎视眈眈的恶狼，却借着“主动喝酒”找到了新桃花，说自己在工作上的错误和失职都不会被对方嫌弃。女主喝多了在自己的LV包里呕吐，这个客户便免费送了她一个更贵的新包。然后，通过一次酒局，她就跟客户谈恋爱了。
不是说不可以写“捞女”的故事，也不是说世界上不存在主动利用“酒桌”的女人。可是酒局上的话语权究竟在谁手里？即便是“捞女”，是不是也要有自己的心机和自保手段？《北京女子图鉴》里“酒局情节”，在“心机捞女”和“多金客户就爱我”之间来回横跳，实则还是男权社会对“荡妇动机”的想象——只要你出去陪客户、敢喝酒，你就会有机会，所以灌女人酒她们就会愿意的。而这种想象里甚至融进了奇怪的“玛丽苏”：他会觉得我喝醉可爱，而送我包的。不妨看看《黑色皮革手册》吧：有心机的坏女人准备对男权社会复仇，是不可能有梦幻情结的，她必须全神贯注一个一个智斗下去，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偶像剧里，“酒局”元素也会出现，而且是和正宗玛丽苏混在一起，把男性的霸凌包装成男主的口嫌体正直。《杉杉来了》里，是因为霸道总裁格外在意女主，所以才选中女主，让她为他挡酒。明明是职场霸凌，到了霸总这，反而变成了他的“钦点”。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之后霸道总裁再来一些温柔举动，就“甜”了。《温暖的弦》里也有类似剧情，正是因为霸道总裁心里有女主，才故意在酒局上刁难她，让她单独陪好色的客户喝酒。客户咸猪手，女主屡屡向霸道总裁发出求救信号，霸道总裁不为所动，只是静静旁观。霸道总裁眼看着女主们在酒局中孤立无援的样子，反倒成为了一个“虐点”。正因为女主们是霸道总裁最在意的人，反而要忍受这些莫名其妙的酒局。“酒桌”和“男性阳刚气质”息息相关，要么是霸道总裁利用酒局刁难女主，要么是正面男性角色在酒桌上拯救了女性。
《欢乐颂》里为关关挡酒的男生得到了崇拜的目光，此为“英雄救美”。《我的前半生》里，则有霸道总裁贺涵从天而降，解救被同事们酒桌上刁难的罗子君。
女性是被拯救者，可是“英雄”的男性们也不会追问：这个体系对待女性公平吗？灌酒行为犯法吗？跟这些情节相比，哪怕是价值观上“嫌贫爱富”的《欢乐颂》至少都点出了“酒桌”对于女性的残酷之处。
樊胜美登场时热衷于参加各种酒会酒局，她盛装打扮，说酒局上都是各行各业的顶尖人物，而自己则是去掐尖的。
她以为自己深谙酒桌上的交易，能够借机“捞”到，也确实捞到过一些。可是酒桌上的掌握权势的男人们从未平等对待过樊胜美。樊胜美认识了富二代曲连杰，却被曲连杰带去一个老男人酒局，要她一个女人应付一整桌男人的揩油和刁难。2011年的《裸婚时代》，反而对女员工在酒桌胁迫之下的困境写得更详细和接近生活一些。
有个客户看上了女主角童佳倩，童佳倩的上司为了拿下订单也暗暗制造让客户和童佳倩相处的机会。童佳倩整个人是避之不及。客户穷追猛打，还当着所有同事的面给童佳倩送了一些保健品。童佳倩不想要，却也无法拒绝。
童佳倩还被老板派去陪客户喝酒。在酒局上，童佳倩不断被胁迫喝酒，又无法抽身，最终是找来一个姐妹来解救自己，才逃脱了现场。
回到公司，童佳倩向老板提出抗议，拒绝继续陪客户喝酒，因为自己是公司员工也不是三陪小姐。但是，女上司马上给她下死命令，让她继续把客户伺侯好了。女上司还暗讽她是“捞女”，之前占了便宜，那现在就该在酒桌上把人情还了。可是这些礼物童佳倩根本不想要啊。她之所以接受这些礼物，只不过是因为难以拒绝，害怕驳了客户的面子。但是，容忍这些自己不想要的骚扰，却成为了周围人羞辱童佳倩的理由。在上司眼里，自己的女下属也不过是买通客户的一件礼物。女员工强硬拒绝陪喝酒的结局可能会是失业。所谓的“她是自愿喝酒”“她是自愿为了生意参加酒局的”“她是自愿为了赚钱陪着客户的”“她也得到好处了”，究竟是什么呢？十年前的生活剧里尚能找到这种细致职业女性困境，现在打开新剧，却看到女性举着白酒一杯接一杯。一些男性创作者，把自己对于女孩的期待，拍成了女主角的主动，拍成了令女性获利的行为。中老年男人油腻的灵魂注入了女性角色的身体里。生活里我喝不喝酒是我自己的事。但我的工作，不包括陪人吃饭喝酒，女性不是酒桌上的一盘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