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恋爱了:“于我而言,这确实是一份意外”

2022-03-26 星期六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孙若茜

太难过了。哪怕就找出一件,即便和我们自己无关,能替别人高兴一小下的事儿也好?于是,朋友把余秀华官宣恋爱的文章发给了我。

采访余秀华是在几年前,散文集《无端欢喜》出版的时候,她来了北京。那时候,还没有疫情,她和很多人一样,生活的常态里会有大量的时间辗转各个城市。她写:“命运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终于短暂地把我从横店的泥巴里拔了出来,像报复一样补偿给我曾经梦想的境遇和状态。”

新书发布会那天,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碎花连衣裙,深V领。当晚,她发了个朋友圈:“一个女人为了检验自己的书好不好,穿了低胸装开发布会,如果人们只看人,就说明书不好。结果没有人看人,她很苦恼,觉得书其实不太重要。”这只是调侃吧,可是,书重要还是人重要?在余秀华这儿,似乎又总是个问题。她的作品与她的残疾,与她农妇的身份,总像个三明治,紧紧地夹在一起被人一并吞下。

余秀华 (摄影:黄宇)

一直以来常有人问她,成名之后生活有什么改变?她无从回答。对她来说,生活是一个接一个的细节,参加的那些活动、节目怎么能叫生活?这些无需警惕的美意,并不是能让她欣喜若狂的理由。也总有人问,一年到过许多地方,想法和写作会有什么改变?但对她来说,那些走马观花似的聚散并不能深入内心,而诗歌的本质是向内走的,只有外界的改变引起了内心的变化,诗歌才有可能发生改变。

那两年,能深入余秀华内心的大事,有那么几件:离婚、妈妈去世、家乡横店的新农村建设。她把前两件事概括成悲喜交加,喜的自然是离婚。导演范俭拍摄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叙述的主线就是她离婚的事儿。从她对婚姻的无法忍受到终于用15万块钱把婚离了,前前后后完完整整地暴露在荧幕上。就像她自己写的那样,本来离婚是一件寻常的家务事,但是命运的运转里,它被放大了放到人们面前。

《摇摇晃晃的人间》剧照

之后一波波采访,她一次次地对媒体说起离婚带来的幸福感。于是,有人说她有名气就离婚,忘恩负义,有人说她一个残疾人还离婚,自不量力。离婚一周年的时候,她写道:“这没有什么可争辩的,人们要观看我的生活。我总是怜悯地看着对我议论纷纷的人,他们有没有足够认真地对待生活?”

妈妈也是反对她离婚的。那时候,母亲已经被医院诊断出癌症,怕女儿老了以后没人照顾的遥远担忧一下子就跳到了眼前。可余秀华不那么想,她说:“结婚就是结婚,你让别人照顾你,凭什么照顾你?说不定哪天瘫在床上,还要老子照顾他呢。我对婚姻没有信任。”

老人很快就走了。她写“她的死是一个洞,开始的时候如同爸爸的烟头烫在裤脚上的一个洞,看起来还是可以忍受的。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个洞越来越大。”这个洞无法缝补,也没有填充物,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看一次疼一次。因为看的时候一定是当初烟头烫上去的悔恨、责怪和怀念。有时候我感觉飞机在这个窟窿里飞,火车在这个窟窿里开,人们对我的赞美和诋毁也都在这个窟窿里。但是它们合起来也如同一颗灰尘在这个窟窿里飘着。

余秀华写妈妈的诗和散文不多,反倒还是写爱情多一点。她对我说:“不想写亲情,特别是死去的至亲的人,你写不了,难受。会想,想起来很难过,但是不会写。写了一般也不发,这些东西说出来,对自己没有保护的感觉。爱情瞎写胡写,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时候,她的情诗、情书,常写见到一个人的紧张,对一个人的渴望,对象一个接一个。“反正你不知道我爱谁,他们老是说我花,今天给这个写,明天给那个写。有时候我觉得很惭愧,可是去你妈的惭愧。”她说,“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写,提都不会提。相反你对这个人有一点好感,有一点冲动,有一点欣赏,而且知道不可能,就拼命地写,写到他问我求饶。”她大笑,然后又说:“情诗是适合任何人的。”

她在书里一本正经地写,现在觉得自己不要爱情也可以顺顺当当的生活。之前想要爱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一种偏执的证明。她理解的爱情是通过不同的一个人找到通往这个世界的另一条途径,而当一个人在家完成了打开世界之路的途径,爱情就不重要了。

不要爱情,那什么必不可少?她对我说:“独立啊,爱情算个屁。你仔细一想,(爱情)你琢磨不透。”可是你再问她,真的不需要了吗?她又说,现在真的是这样,可是不知道明天会怎么变,像她这样的敏感体质,见到好看又有文化的人,瞬间就会产生爱情。“你不要相信我的每一句话,因为它随时可能变。”

终于,她又恋爱了,她官宣:“我和杨槠策谈恋爱,他感觉自己被piao了” 。杨槠策是个1990年出生的小伙子。他和余秀华在去年冬天认识,然后很快就单方面在社交媒体上公布了他们的恋情。余秀华迟迟没有说话,因为她无法确定这份感情的性质,以及她个人对它的态度。她说:“于我而言,这确实是一份意外。但是一个46岁的女人,还有什么意外不能接受?”

然后,她在文中写了他们相处,约会的情景和日常的状态。风格一如往常,写得坦坦荡荡,有恋爱中的沉迷,说她自己第一次体验到肉体也会如此美好,打破了她对男性身体固有的厌恶和怀疑:“生而为人,到此不亏。”也有人过中年的清醒:“我身边的这个人,我不会把对未来的指望放在他肩头”。评论里有人说看得大笑,有人说看哭了。笑是看她写:“我唯一做的事情是,在他用力爱我的时候,不停地喊:杨槠策,加油!”哭的地方,我恐怕说不准,但应该都是在为她高兴。

想起采访的时候她谈,在她心里,诗人和小说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前者简单、单纯,而后者“老奸巨猾”,性格不同,写作的文体也大不一样。她自己是诗人性格,所以小说写不好,也还没想明白很多东西要用什么方式去写。

而写诗也还有很多问题要考虑。“他们给我很多意见,说我的诗太温柔了没有冲击力,应该把诗歌写得更暴力一点,应该向《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学习。”理由是,那首诗有很男性化的部分,“雌雄同体”的人才能把文章写好。当然,她指的是看问题的角度,既要有柔和的一部分,也有刚硬的一部分。太硬的诗歌容易折,太软的立不起来,没有形象。

她告诉我,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技术问题,但对于其他女诗人来说是概念问题。“(她们)不敢写。她们都是道德榜样,我是道德榜样讨伐的对象。”有时候,她也想解释一下铺天盖地的误解,可是真的解释了,自己又觉得无聊。所以她还是插科打诨,还是调侃。

那时,我想知道她在成名之前,是否也会考虑这些写诗的技术问题。结果她回答:“我到现在都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她语气夸张又迅速收敛,“写不好,真的写不好。我们这一帮人遇到了一个台阶,再想提高就很难,这还不像初写者。”很快,她又昂起头:“不过我不着急,去他妈的,我又不想成名成家。”

余秀华努力地吐出诗句时,头也是这样,随着身体费力地摇晃而不自觉地跟着一字字昂向天上,口齿是不清楚的,所以听的人也要一起努力。可是,每当别人用更为优雅流畅的声线读她的诗,听到,反倒很难被打动。以至于现在读她的任何文字,心里都还是会想着她特有的语调,那可能是唯一一种可以读懂她的语调。 






排版:傲寒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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