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小策:离开《朱一旦的枯燥生活》之后

2021-08-09 星期一


离开朱一旦之后,很多人找上门来,让张策帮忙做人设,开价300万,500万,一次性付款。还有一位老板,出价2000万,要打造一个类似朱一旦的IP。


张策都一一拒绝了。经历了朱一旦系列,他认为已经把短视频的江湖吃透了,“就像打怪一样,获得了经验、技巧、装备。”如今,张策需要开辟一张新地图,而不是再次创造大IP。在B站的账号,他取名“导演小策”,“作为一名导演,我就要用新的语言,新的形式,创造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摔了一块劳力士



显然,这三个男人都喝多了。张策提出跟另两个哥们儿PK酒量,那天他状态不错,直接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越喝越high,变得晕晕乎乎的,大声喊个没停,“老子不在乎你们有多少钱,老子不在乎钱......”这时,一个哥们儿摘下刚买的一块劳力士手表,镶着梯形方钻,价值120万,戴在张策手上。张策当时醉得发狂,“这啥玩意儿,我张策不在乎,不care”,说着就把那块劳力士摔在了饭桌上。


自2019年6月以来,张策就与一块劳力士的故事紧紧相绑。作为《朱一旦的枯燥生活》背后的编剧、导演加配音,他打造了一个身穿Polo衫,手戴劳力士的“朴实无华且枯燥”的有钱人形象。于是,一个从老板视角讲述的三线城市职场故事,迅速踩中了短视频时代的风头,一年下来更新了300多期,全网积累了千万粉丝。


然而,对于张策而言,同一题材的剧本怎么开头,中间怎么发展,再怎么收尾,模式已经固定,“你稍微一用力,大家的赞美声都来了,张策牛逼。当你拥有了太多(赞美),就会安于那个状态,享受这些声音,没有时间、精力以及野心去做新的内容故事了。难道我要守着这个作品,吃一辈子,你想想......那样的人生好无聊呀......”


像是某种隐喻,在摔了那块劳力士手表的两个月后,张策在全网发布申明,“自2020年10月1日起,本人张策不再继续担任《朱一旦的枯燥生活》策划、导演、编剧、配音,同时从原公司离职”,以此告别了一个风头正盛的IP。


话题#朱一旦导演配音编剧离职#很快登上热搜。有人认为,这是一个双输的局面,朱一旦失去了灵魂,小策同样也不是赢家,短视频已经不是前两年的风口了。有人认为,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IP走到极限了。也有人说,于生意人,总算和一个团队的“定时炸弹”分手了;于手艺人,可以自己跳下河试试水。


离开之后,张策感到未来处在一种不确定性中,“就像(爬)一座山峰,我好不容易到那里了,在那个高度上,下面的人都在仰望你,流量、金钱、名声,都是唾手可得的。我想进入下一个山峰,必须是先下来,但是之后,我没法保证再上到另外一个高度了。”


为了和原IP划清关系,张策把前同事的朋友圈全屏蔽了。他不再用原来的配乐、原来的拍摄形式了,在B站的账号,他取名“导演小策”,“作为一名导演,我就要用新的语言,新的形式,创造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在张策宣布离职之前,妻子张小球已经注册好了一家公司,协助张策搭建了新的创作团队。摄像、剪辑、录音、特效、运营,一共九名成员,张策依然是核心,从片子的创意、剧本、拍摄,到剪辑、精修、选封面标题、推送,严格把关每一个环节。


张策与新的创作团队


他迫切地想再一次证明自己,而不是就此沉寂。他将内心的欲望、恐惧,写在多个笔记本的纸面上。


“我现在的担忧是什么?是失去,失去一切曾经获得的荣誉。”

 

“谁成功了谁就拥有话语权,这就是我的危机感所在。我内心深处一直对此充满恐惧,导致我在生活和工作中一直如此急功近利又唯唯诺诺。”


接受采访第四天,从早上10点到下午6点,张策没有离开过办公室,中午饭是妻子帮忙带的一份炒面。写完了剧本,他开始跟剪辑师对片子的节奏,这块声音杂了,那块镜头拖垮了,他一帧一帧地看过去,提修改意见。


剧本写出来之前,张策像置身于一个无边的黑夜,会有两个声音告诉他,要么硬写出来,拍烂了,承受不好的评价;要么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大多数剧本都在内心撕扯中产生,张策在公司熬到凌晨,夏天时,看着红黄的车灯在办公室落地窗外闪烁流动,冬天时,外面已经是雾蒙蒙一片了,他走出大楼,踏着清冷的夜色回家。


在黑夜中写剧本


尽管做了很大的努力,近半年来,张策参加活动,无论走到哪,别人一问这是谁?主办方为了清晰地介绍,就会说,朱一旦的前导演呀。大部分线上活动中,对方把这个标签放在最前面;还有一次线下活动,主办方做了一张海报,《朱一旦的枯燥生活》几个字放得特别大。妻子张小球当即表示不同意,“要把张策放在前面,后面加上代表作品是什么,不然有点炒热度的感觉。”


包括在淄博当地,张策一次在山上拍摄,借用了一位短发女人的场地。短发女人说,你就是朱一旦的导演吧,网上说配音也是你,能来一段吗?


张策不方便拒绝,勉强切换成那个磁性、慵懒的嗓音,说了一段,“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女人把这段偷录了下来,传到短视频平台上,有十几万播放量。评论区开始骂,“炒冷饭”,“双输了”,“凉了”。


张策在心里憋了一口劲,对妻子说,“将来有一天,我会让别人只记住一个名字,就是张策,而不是谁谁谁的什么导演。”




三线城市的二流导演 



再次聊起杭州那次饭局,已经是今年五月末了。淄博的这个夜晚,月全食正在空中上演,黑暗盖住了这座三线城市。忙碌了一天后,张策有些疲惫了,身体陷在沙发里,半开玩笑地说起那块劳力士,“一摔完还挺害怕,120万,稍微有点那啥,那就是几万块钱啊。”


脱离了原来的创作模式,张策每走一步都是困难的。题材改版后,张策试图塑造新角色,在一座工业化城市,要物色匹配的演员并不容易。为此,他把周边的人用了个遍,做工程的岳父、跑货车的表哥、开诊所的舅舅,甚至是妻子的美甲师、健身教练、来访的记者、摄影师,都被拉来做客串。


然而,这些演员有各自的生计,时间不好配合。最头疼的一次,张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位饰演大学教授的人选,对方临时爽约,他在淄博实在找不到演得像的人了,才给一位北京的制片打电话,从横店找了一名演员,飞到济南,再到淄博,片酬一天2000元。


办公室里,贴着新题材的剧照


演员之外,张策在拍摄现场也多次遇到障碍。一次在村庄里拍戏,张策带着大设备、小设备,十几号人马,显得十分扎眼,村长发现了,“你们干啥的,哪儿的团队?”


“关你什么事?”张策一听对方语气不好,说话也横起来。


“这是我村。”


“你村不让人在这儿站了吗?”


“等着啊。”村长拨打了110。


这是在拍朱一旦时不曾发生过的,“因为你带着朱一旦去,有名气,他可能就认识,跟你和和气气地说话。”


低谷期是在2020年末,张策第一次尝试了古装戏《马小策梦游江湖》,一个八集的短剧。剧本写得太过仓促,拍摄时,张策隐隐感觉效果不会太好。朋友王鹏记得,他去探过两次班,天气十分寒冷,张策穿着蓝色羽绒服,头发凌乱,面色憔悴,“状态到了一个临界点了。”


 《马小策梦游江湖》拍摄片场 / 受访者供图


片子出来后,与日常的百万播放量相比,流量排名倒数,张策陷入了自我怀疑,主动向甲方提出,剩下40%未付的款项就不收了。


直到2021年春节前夕,B站工作人员联系张策,问有没有兴趣合作《拜年纪》的推广视频。张策手里正好有一个《七姑八姨》的剧本,写了四位妈妈聚在一桌打麻将,互相攀比自己的孩子,因为疫情,他们无法回家过年,聊到最后,才发现四个孩子代表了四类人,分别是普通员工、医生、警察、留学生。


B站工作人员一看,很快通过了剧本,张策立马开始筹备。他找来了四位阿姨,她们年龄五十岁出头,有的烫了一头经典的短卷发,有的扎着朴素的低马尾,操着一口地道的淄博口音,性格爽朗,是典型的山东阿姨。


张策和山东阿姨交流剧本 / 受访者供图


此外,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三炮大爷”,长着一张憨厚的圆脸,说话时侧歪着脑袋,时不时卷着舌头发出“嘚儿”一声响,自带东北喜剧的幽默。退休后,他在淄博街头发小广告补贴生活,如今被发掘来给几位阿姨配戏。


四位阿姨原本是一起唱鲁剧的,默契度、表演和台词功底都不错。剧本里,她们的名字十分接地气,“大鹅”、“曹玲”、“二花”,一个负责霸气,一个负责美丽,一个负责挑唆。


几个阿姨对应人设,各自挑好了一个角色,前来试镜。主演“大鹅”长着一双狭细的三角眼,上面挂了两道黑眉,绷紧着脸时,透出一股威严感,“‘大鹅’一开口试那个词儿,然后我就一笑,这事儿成了。”张策说,从早上8点到晚上9点,他一口气儿就把片子拍完了。


意外的是,这期长达十分钟的视频,大年初三在B站发布,随后冲上热门第一,最终播放量630多万,单条视频涨粉十几万。


张策由此将《七姑八姨》发展成了一个系列。连续拍了十余条后,他逐渐摸索到了一种新模式——借用经典电影的结构或片段,加入新点子,与淄博的风土人情相结合。


比如一个视频里,几位大姨争夺广场舞地盘。张策想到了电影《黑金》,原片最经典的场景里,一群西装革履的黑帮一边烹茶,一边谈判分地,“谁赞同,谁反对?”有人提出反对,主演梁家辉一巴掌把那人打到了地上。


这让张策觉得有可拍性。在他的镜头下,一群淄博大妈咬着大葱、煮面条,用淄博方言说着,“谁赞同,谁反对?”对于反对的人,“大鹅”也是挥手一巴掌。高燃片段,村子里十几个大妈提着菜刀、擀面杖,围住了东道主家的大门。那个场景来自于张策的经历——孩子满月时,街坊邻居来帮做面食、肉食,于是那天早上,张策在门口扫院子,看到了阿姨们各自提着一把菜刀、一根擀面杖缓缓走来,就像一群大妈版的古惑仔。



这些普通大爷大妈演绎的乡土故事在B站迅速吸收了流量。有粉丝评价,“把经典桥段安排在大爷大妈身上,制造乡土文化和高大上之间的的反差感,同时带来了幽默和荒诞。”


剥离了之前的风格,张策凭借几个素人,一个几十万粉丝的账号,又一次拍出了传播广的作品。“《七姑八姨》是拯救我的一个片子。”张策说,这也帮他确定,可以做一名“三线城市的二流导演”,在淄博这片江湖,贴近人情世故,找到好的故事。




在闹市



这天,张策去了一趟淄博的老城区。这里的房子低矮老旧,外墙刷上了一层劣质的红漆,烧烤摊贩的小车和贴着刷墙防水广告的电三轮车四处可见,一些家政阿姨、建筑工人、开小卖部的夫妻,还有一些被遗忘的老人住在里面。


过去,张策会经常骑个电动车,在老城区瞎逛,看看里面的人和生活。


张策在淄博老城区


比起北京、上海、广州,张策更喜欢这座三线城市,也更熟悉这里的故事。他曾去过一线城市出差,街道上的人穿着亮丽,比淄博的高几个鲜艳度,他们在路上行色匆匆,赶着挤地铁,张策显得格格不入。而在淄博,城市更为简单,人们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上下班、逛公园、回家,张策能感同身受。


平淡的生活里,张策会留意生活中每一处细小的冲突。一个夜晚,他和妻子出去吃饭,把车停在了一块空地上。回来时,十几个老太太把车子围得死死的,说是占了她们跳舞的地盘。一位老头走上前来,拍了下张策的肩膀,“怎么停的车你这是?”张策正打算把车子移开,三岁的儿子看到对方态度恶狠狠的,挥着小手,要打老头。


老头骂了一句,你个小东西。


张策一听来气了,“怎么说话呢?”


“你怎么还上劲了?”


双方就这么杠开了。妻子张小球被气得不行。但张策不是真生气,而是以一种好玩的心态跟别人吵架,享受冲突的过程。他猜测老头藏着小心思,想在老太太们面前装个威武,他偏要把这面子拉下来,三两句话把矛盾升级,“看他会是什么反应,以后就成了我的素材。”


张策在一旁观察“鬼步舞”


不仅是素材,张策拍的每一个镜头,也一定是生活中见过的。比如《七姑八姨》里,四个阿姨聚在一起打麻将的场景,就来自于他儿时的记忆。那时,到了晚上七八点,爸妈吃过了饭,让张策去喊邻居,凑齐一桌麻将。客厅里,几个大妈坐在灯底下,稀里哗啦的麻将声开始在房子里回荡。男人们站在后面,一边抽烟一边看,偶尔替上几把。一些大娘平时很正常,上了牌桌脾气却大了起来,输个一两毛就气得慌,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一些很脏的词儿,有时摸到一张臭牌,就往桌子上摔。


而张策能在剧本中展现人的多面性,则和他父母的门市分不开。童年很长一段时间里,张策都在帮着父母卖雪糕。在那里,他遇到过三个耍酒疯的醉汉,上门来挑事儿,一拳打在他脑门上;遇到过一位顾老头,表面爱讨价还价,背后则是两个孙子在家里等着雪糕;还遇到过单纯爱占小便宜的人,打开冰箱翻半天,找出一块变形的,让他便宜个一两毛。那时,张策感觉天天生活在人堆里。店门口常有一排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冬天坐在阳光里,夏天坐在阴影里,看看街上有什么新鲜事。还有一些身体发福的大妈,扯着嗓门在街边聊天,有的说话刻薄,有的煽风点火,那架势就像在吵架。


热闹的人声里,他读书。门市后有一间储藏室,张策借口去烧一壶热水,常在那儿磨叽二十分钟,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的童年》《在人间》。十几岁的同龄人谈论杀马特、古惑仔,而他着迷的,是故事——书上的故事,现实的故事。


“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张策经常听父母这么说,有赖账的,有偷东西的,“这些东西,影响了我看待世界的角度。它把人最市侩的一面植入到我的思想里面,让我看人不再那么单一,知道人性是复杂的。”后来成了一视频创作者,张策碰到奇奇怪怪的人,都会找到对方人性里最狡黠的一面。


张策最早接触视频,是在大学时期,约上微电影社团的几个朋友,每周拍一个小故事。拍完后,社团拿他的作品,在下了学大家必经的桥上,挂一块幕布,打开投影仪播放,片子不错的时候,会有几十号人停下来围在一起看,被逗得哈哈大笑;如果片子没意思,人很快就散了,张策坐在后面,观察大伙的反应,“那是真正的流量,人流量。”


片场拍摄 / 受访者供图


临近毕业时,踏实挣钱和追寻理想的冲突第一次向他袭来。张策学的专业是兽医,朋友要么备考银行、教师、会计,要么去了养猪厂、牛厂,卖饲料。张策也曾应聘过一家厂子,“我得去挣钱,工作,去做一点实际的东西。”他这么计划着,内心却不敢想像——十年以后,卖着饲料,成了一位油腻谢顶的大叔。


彼时还是女友的张小球极力劝阻,“干这个(拍视频)也能挣钱啊,虽然挣得不多,但是你喜欢就去干。”张策这才下定决心去拍视频,哪怕比同学少挣一千,够花就行。


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三人组成的公司,“一个混日子的策划,一个混日子的剪辑,我去了之后,成了名义上的编导。”公司没有财务,每月3000元的工资,要提醒老板才会发。第二份工作,张策干了一年,妻子就怀孕了,夫妻俩回到淄博。孩子出生后,挣钱和追寻理想的冲突再一次出现了。岳父让张策跟着干工程,许诺一年挣个20来万。为了生活,张策已经去公司报到了,当天晚上,他找岳父聊了半天,“我说爸,我干那一行,虽然现在没有什么名堂,但我比同龄人干得都好。我有使不完的劲,你再给我一年时间就行了。”


阿姨们为新剧本练舞 / 受访者供图


恰巧,岳父家对门的一个大哥,来送闲置的婴儿床,提到了他的朋友朱一旦,开了工作室,正在招编导,问张策要不要去试试?


面试时,张策向朱一旦提出每月薪水6000元,对方还到5000元,张策说,“我回去考虑考虑。”朱一旦直接把话说开了,别考虑一下,不行就说不行。


后来,双方谈妥了6000元的工资,张策又问了两个问题:一,公司将来要做什么?二,如果IP做出来了,有没有分成?朱一旦说,公司未来就做原创,有分成。


“那我来吧。”张策去上班时,办公室还没有装修完,总共六个人,其中有一个女孩给他当助理。公司做完两个项目不挣钱,光往里赔钱,张策就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在门口乘凉的老人


彼时,朱一旦有一些朋友在义乌做直播变现,带着张策去学习。一天,他们走在义乌商品城里,天刚下过微雨,两人都不愿意逛了,打算回宾馆。朱一旦想打车,张策说,就1.5公里,咱骑共享单车一会儿就到了。朱一旦同意了,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幅画面——一位浑身穿名牌,戴劳力士手表的老板,踩着与身价不符的共享单车,在湿漉漉的水泥路面前行。


张策把这一幕拍下来后,给妻子张小球看。“太搞笑了!”张小球评价说。


张策这才决定专拍朱一旦,经常白天拍片,晚上剪辑。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两个月,劳力士的故事就这么诞生了。主角朱一旦迅速破圈,张策作为背后的编导,也获得了一些名气,拿到了商单分红。挣钱和追寻理想的冲突解除了。




“在这个时代里做点不一样的”



离开朱一旦之后,很多人找上门来,让张策帮忙做人设,开价300万,500万,一次性付款。还有一位老板,出价2000万,要打造一个类似朱一旦的IP。


张策都一一拒绝了。经历了朱一旦系列,他认为已经把短视频的江湖吃透了,“就像打怪一样,获得了经验、技巧、装备。”如今,他需要开辟一张新地图,而不是再次创造大IP。


转型过程中,张策的视频从竖屏转为横屏,时长从一分钟拉长到十分钟,尝试了科幻、剧情、文艺、恐怖、悬疑、古装等题材。拍摄工具也从一款华为P30手机,升级成一套十几万的设备,加上演员、场地、餐饮,一个片子下来,要烧五六万甚至上十万。


“现在让我再去拍短视频,拍不了了。”张策说,新作品介于短视频和短片之间,比前者要复杂,场景多,对白多,人物多,而又不像一个正儿八经的短片,完完整整讲了一个故事。


这是一种比较怪异的门类,市场上比较少见。对于一个编导来说,传统的路径或许是,拍一个好片子,走电影节,获奖之后,再等着别人找上门去拍下一部作品。但这不是张策所选择的路径,“像我这种学兽医出身的,我能这样搞吗?我没有那个资源,也没有那个钱去参加。对于我来说,我就是想靠拍片子生存下去,能糊口了,我才能继续干着,要不然就会被踢出这个领域。”


创业之初,张策和妻子张小球在未装修的办公室 / 受访者供图


做朱一旦系列时,张策几乎做到了两天一更,片子上传之后,他会一条条看弹幕、评论。粗略估算下来,看过的评论已超过百万条了,“这就像看老师给你批作业,老师给你说哪里写得好,哪里写得差,你记住了,下一回就改。”这种反馈就像烟瘾一样,张策当天享受完,会立马进入下个片子的创作,从不拖泥带水。而现在,他平均十天拍出一个片子,反馈的时间也随之延长,让他感到焦虑不适。


根据此前的经验,流量高,视频就得短,拿手机就能拍出来。张策一直把短视频比喻成汉堡,“用面包夹上一块炸鸡,几片菜,你饱了,我赚到了钱,OK,拜拜。没有人在乎你的汉堡是怎么样,只要入口好吃,能迅速饱,就可以了。所以它需要在几秒内把观众吸引住,用最直观、最暴力的方式来获得流量。”


张策不满足于此,“汉堡做得再有趣,终究还是一个汉堡。有追求的视频创作者,都想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菜,未来拍自己的长片。”


这让张策感到很矛盾,“像我这种繁重地去拍片子,我是在做什么?是在没有顺应这个短视频的时代,因为我已经顺应过了,我想在这个时代里做点不一样的东西。”


从短视频的特点来看,“导演小策”或许不具备爆火的潜质。他对张小球说,我以后再也创作不出《朱一旦》那种爆红的作品了。


“导演小策”突破百万粉丝


“黑猫白猫,有流量的才是好猫,被别人的观点给绑架,故事没有传播开,就是讲烂了。”张策说,对于任何一个依赖视频为生的人而言,流量既是负担,也是糖果,“哪怕传播正义,也需要被人讨论,被流量滋养。”他带着流量的包袱走到了今天,会常去研究,“流量高的片子,为什么高,高在哪里。”


长时间被广告和流量捆绑,张策在思考一个剧本核心时,会不自然地思考可以植入什么广告,想拍的话题也比之前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看一本书了,办公室里,《打工女孩》《血疫》《寻路中国》这样的书列了几排,沉默地躺在书架上。


张策对未来没有太多的规划,只是尽力地把片子一个一个拍好,再看看机缘,“遇到好玩的或者喜欢的主题就拍”。


幸而《七姑八姨》再次被流量选中,拍这个系列时,张策找回了一些创作的快乐。剧本里,他跳脱出生活,架构了一个虚拟的世界,到了片场,“跟演员有一些沟通,这就像一种灵魂上的共鸣,拍出好镜头,用上帝视角剪辑,创作出一个世界上没有的东西,成就感就出来了。”成片发布之前,九名员工在办公室审片,围着一台电脑看得哈哈大笑。那是最打动张策的一个瞬间。


九名员工一同审片


体验这份快乐的过程中,张策意识到自己没有那么功利了,不像离职时,想得太复杂,野心也太大。如今,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名搞笑原创短片的导演,拍出好玩的视频,让不开心的人笑出来。“把欲望降到这里的时候,拍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享受了,而不是一种较劲了。”


每个周末,张策会从创作中剥离出来,回归生活,带着妻子、儿子去一趟岳父家的乡村。他骑着电三轮车带着儿子去田野小径上逛一圈,有野鸡、野鸭窜出来从小车前面飞过。接着,他和妻儿一起去湖里网鱼、划船,在芦苇荡里穿梭。结束后,再去钻一钻村子里的小胡同,像探险一样,在房子之间游走。晚上,岳父做好一大桌的牛羊肉,张策跟他喝一点啤酒,伴着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胡侃家常。


张策和儿子 / 受访者供图


那是完全不同于生意场上的饭局,在乡村宁静的夜晚,张策会忘记所有的剧本,忘记“朱一旦的前编剧”,忘记“导演小策”,只回到一个简单的父亲,一个丈夫,一个儿子。


等周一来临,冲突又在剧本和生活中来回上演。张小球说,实际上,张策并不满足于当一名短视频导演,而是希望拍出一部能流传下去的作品,那是埋在他心里的一轮月亮,他很少向外人表述,但会时常抬头去看它。在这种野心下,张策的情绪大多随着创作走,“写出来本子的那个瞬间,以及流量上去的时候,他会感到高兴。如果不是特别好,他表面说没事,其实是很失落的。他就是为这个行业而活着的人。”



作者  |  古栗雨禾

摄影  |  陈劲

编辑  |  毛叔

         运营  |  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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