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在昌平:当罗翔做回罗翔

2021-06-23 星期三

成为罗翔,是罗翔必经的命运


12次——这是我试图进行罗翔的采访,被拒绝的次数。


这些拒绝里包括他本人,他的同事、亲友、研究生,以及部分上过他课的学生。在我时隔三年又一次走进罗翔的刑法课堂,访谈提纲露出一角,被对面的男生以怀疑的目光打量许久:“同学,你是来上课的吗?”


“没有罗老师的同意,我们不方便接受采访。”无论是紧密围绕在罗翔身边的教师群体,还是一些仅仅“蹭”过他课的学生,都对来自外部世界的目光报以充分的警惕。


“保护我方罗翔”,已成为整个学校最心照不宣的默契。外界风波愈强烈,这种默契就愈清晰:《罗翔说刑法》的最新推送会在朋友圈获得刷屏式的转发;但在学校内、在一个活生生的课堂里,罗翔必须是原来的罗翔。


课比天大


2021年,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依然沿用着20年前的集体澡堂。这里定时开放、定时关闭,由两名阿姨看门和打扫。学生洗澡时,她们就隔着水汽大声聊天,即使竖起耳朵仔细辨别,也无法区分那京郊口音浓重的方言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种不属于这一世界的语言。有关孩子、柳絮过敏和生活的琐碎,统统被剔除出这座学校的语言系统。这里的通用语是“法言法语”,你可以不知道去除汗渍该用肥皂还是柠檬醋,但你不可能不知道三阶层、四要件和“债即法锁”是什么意思。


“凌晨5点时分,很多人都还在香甜的美梦中,而在中国政法大学的学生宿舍里,已经是人头攒动。水房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楼道里响起了窸窸窣窣开关寝室门的声音。


早晨六点整,宿管阿姨或者大爷一开门,大家就纷纷背着书包,从等待已久的宿舍大门中蜂拥而出,飞奔到教学楼,按照自己的课表,和自己喜欢的课程优先顺序,匆匆穿梭于端升、厚德、明法、格物、致公和逸夫楼、环阶等教室,用各种方法,给自己抢占一个当天的座位。”


这是2017年中国政法大学公众号里所描述的“占座法与马扎精神”。它构成该校最特别的传统,但这种奇观并非无条件发生:占座条作为一种量化标准,诚实地反映出不同老师的受欢迎程度,爆满的教室是只属于少数基础学科明星老师的殊荣。刑法教师罗翔是他们中的一员。


早饭时间的占座条,摄于2017年


今年夏天,罗翔刑法分论课所在的第七阶梯教室迎来了比以往更多的学生。


3月26日,新学期第一堂线下课,来听课的学生除了教材,还携带了一本《刑法学讲义》或《圆圈正义》。每个课间,找他签名的人排成长龙,队尾甩出教室门外。


对许多新生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亲眼见到真的“罗翔老师”:他身姿依然挺拔瘦削,鬓角却已斑白;他讲课的声音比节目里更虚弱;他的案例和法考视频里一样;他的课件上除了知识点什么都没有。那个罗翔身上笼罩着光环,但与此同时,他的光环并不比同为刑法老师的方鹏或民法所的席志国、刘家安更多。


课间,等待罗翔签名的学生


在这所每次下课都会给老师鼓掌的学校里,有一种微妙的平衡:每一堂足够精彩的法学课都能获得无上的荣誉;但同时,这种荣誉不会因老师的职称、名气或在社交媒体上的表现而有所增减。


从第七阶梯教室走进端升楼——以中国政法大学第一任校长名字命名的主教学楼——一块牌匾挂在入口:“课比天大”。在罗翔没在媒体露面的日子里,他藏在这里,做一名普通的大学教师。


这是北京的远郊,这里十年如一日。


退守


去年圣诞,罗翔登上《十三邀》。许知远问他:“所有杰出的法学人物中,最鼓舞你的是谁呢?”


罗翔说:“我想起了很多人。马丁路德金、甘地、林肯。”


许知远又问:“他们身上最触动你的是什么呢?”


罗翔回答:“勇敢。”


罗翔说:“在我的词汇中,勇敢是最高级的词汇。” / 《十三邀》节目截图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人将一项美德奉若圭臬,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他是在为拥有沾沾自喜;要么他意识到自己有所欠缺。


罗翔显然不会是前者——他习惯用先哲的名言表达观点,而在少有的、他用以自述的句子里,最常出现的词汇是“虚伪”与“懦弱”。


最广为人知的一个片段是,罗翔读书时,遇到一个老奶奶问他去往法律援助中心的路。他犹豫后没告诉对方自己也是律师,因为“不想惹麻烦”。找到路以后,老奶奶对他说:“年轻人,你不用陪我进去了,别影响你的前途。”


罗翔又一次用“虚伪”概括了自己当时的行为:“其实你是在用虚伪的道德优越感去掩饰自己的内心。”


从那时开始,勇气在罗翔眼里有了具体的定义,但他却时常感受到自己的“不勇敢”:他会疲惫,会不断后退,从大众目光的审视里退回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校内就是他的安全区。新学期第一堂线下刑法课,他在“生产、销售不符合卫生标准的化妆品罪”里讲起的终于不再是张三而是自己:“男生现在用不用化妆品?用的吧?据说这是一种潮流,只是我现在还不太适应。有的时候做节目,他们要我化妆,可是化完妆还得卸妆。好几次我都是用肥皂卸的,有没有同学告诉我,肥皂到底能不能卸啊?清洁用品应该都可以的吧,可是后来我睡觉时很不舒服,宾馆的肥皂还是洗头发、洗脸、肥皂三合一……”


台下响起隐隐约约的哄笑,但罗翔的抱怨戛然而止:“所以有人知道第148条的最高刑是什么吗?”那个无数人围着做完造型后只能自己卸妆的罗翔,被留在宾馆黑暗的房间里。


几年前的罗翔在课堂上更为肆意。学生们曾创办过一个服务号,输入老师的名字,后台会自动回复历届学生对他的评价,作为新生选课的参考。2015年,输入“罗翔”的自动回复就已经是:“仰望星空的帅哥,不解释。”


或许是因为人性本就荒谬,所有教刑法的老师都是天生的段子手,罗翔的独特之处仅仅在于,他除了案例还会讲哲学或者文学,讲正义的起源、刑法与道德的关系、考试从来不考的所有形而上的东西。


他甚至在课堂上念诗。在课上解释什么是“民众朴素的正义感”,罗翔讲起古代劫富济贫、盗亦有道的侠客,背了一遍李白《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听课的孙宁记得,罗翔背完以后,课堂保持了相当长久的沉默,那是一种师生间特别的默契。


课堂上的罗翔 / 中国政法大学公众号


这样的片刻只在校内偶尔发生。大多数时间,他把自己藏在刑法理论、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中。在GQ报道的采访里,罗翔说自己的定位是“古老先贤智慧的传声筒”,他不需要进行什么新鲜的表演,只要把先哲的智慧传承下去,就算使命完成。


这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一种退却,但这种退却使他成为今天的罗翔。


孙宁在2017年就听过罗翔这样说:“我说的话不是真理,我只是一个搬运工,负责搬运伟大先贤的智慧。”


她是趴在致公楼某间教室后门的玻璃上听到这句话的。那年的刑法总论,她没选上罗翔的课,教室又没条件旁听,她趴在后门听完了所有的课。这句话触动了孙宁:“他身上从来没有那种优越感,没有身为法律工作者的傲慢。”而谦卑是这里最稀缺的东西。


那个学期,大二的孙宁看完了罗翔所有的司考视频,直至如今,她抑郁症发作时依然会用罗翔老师的访谈安慰自己。即便如此,她了解到的罗翔也不比网友更多——湖南人,爱吃湘菜,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年轻时候很叛逆,老了以后开始追求谦卑。仅此而已。


和网友一样,学生们也几乎从未了解到罗翔的个人生活。他们在罗翔那里解答有关自己的困惑,获得生活的教诲,但从未为他摘下师长的光环,窥探片刻真实的他。


罗翔在一位同学的杯子上写下“做法治之光”


2017年刑法总论的最后一节课,孙宁进教室找罗翔要签名。其他同学都带了书,而孙宁却拿错了书包。孙宁在毛衣外穿了一件浅蓝色衬衫,她把衣服叠在讲台上,不好意思地说:“老师,我忘记带书了。”


罗翔笑了笑,在她衬衫的领口写下:“做法治之光。”


盛典


关于如何面对自己的“不勇敢”,罗翔给出过一个回答:“就等命运之神把你推向勇敢的那刻,希望你能像想象中那么勇敢。”2020年,罗翔拿到了意外的人生剧本:网课使他成为最出圈的法考老师,“法外狂徒张三”的故事深入人心,而他在年末的B站百大UP主晚会上拿到“年度最高人气奖”。


命运之神终于将他推向了更大的舞台,但浪潮涌起的时刻比想象中更早。


厚大课堂是教室的延续,如今的种种,也不过是他校内光环的指数级增长。早在几年前,中国政法大学的卖课“黑市”上,罗翔刑法课就需有偿帮抢,最高价格达到200~300元,而且有价无市。


杨北秋抢到了2018年的刑法分论,她通常坐在教室的“第零排”——在第一排和讲台的空地间支出一排小马扎,很多来蹭课的学生都是这样做的。过道里堆满小马扎、最后排的暖气片和窗台上坐满学生,是罗翔课堂上最司空见惯的场景。


更明确展现出罗翔人气的是本校两年一度“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大老师”盛典。评比分为初选、正选、公示三阶段,需要严格进行线上、线下共三次民主投票。


对于校内学生来说,这个评比的重要性并不逊色于“B站百大UP主”,而罗翔则是盛典上的常驻嘉宾。


第八届评选时,杨北秋曾在朋友圈给罗翔拉票。这并不罕见,“其他老师的学生也都这么做”。像是学校里大型的选秀,有些人甚至会准备应援词,用室友、朋友的手机投票。


杨北秋“应援”的方式是截了很多罗翔的表情包。“拖出去犬决”、“你他妈犯法了你知道吗”、“我就是个流氓 我开心 我光荣”……许多知名的表情包都出自她手,法外狂徒张三那时起就已经诞生。但她也知道这一切没什么必要:类似选秀里的舞担或全能Ace,罗翔是稳坐出道位的,这件事永远没有悬念。


正式颁奖礼的排场不输选秀成团夜。典礼在学术报告厅举行,开场前有暖场表演,老师携妻儿参加,场下座无虚席。甚至会有学生举着灯牌,会在微博广场发帖,带老师的大名:“XX老师我们爱你!”


这是一场小范围、高密度的狂欢,杨北秋有时会警惕这一切和她所熟悉的饭圈多么相似:“还是要读他的书,专注学术,不要娱乐化太多。”她提醒自己。


师生互动的环节是由自愿报名的本科生为老师颁奖。杨北秋给主办方发了邮件,争取到做颁奖人的机会。她自己写好颁奖词,将罗翔形容为“兼具法律人的理智和社会人的温度”:“师者善诱循循,坚持做法治之光。”


“最受本科生欢迎的十大老师”典礼,杨北秋为罗翔颁奖


在最新的采访里,罗翔曾短暂地提及这场校内盛典,用以解释自己年轻时的“狂妄”:“(得奖)让我向着狂妄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幕布在那时起就已经拉开,如何适应舞台、演出剧本,每两年如期预演。学生会找他签名、传诵他说过的句子、做他的表情包,一如现在网友所做的那样。


那个盛大的夜晚是罗翔人生剧本的小小彩排。他在这里习得如何面对荣誉,如何承受期待,如何在舞台上发表获奖感言。而重复可以降低未来犯错的概率。


反对者、受惠者、迷恋者


不是所有人都认同罗翔拿到的剧本:2016年,陈锋听完罗翔刑法总论的第一节课,背上书包在众目睽睽下走出教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太多的阴阳怪气,太多无关紧要的论述。就是因为我们的学校太偏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哲学老师,大家才觉得他不可多得。”离开课堂后,他没有再去尝试其他老师的课,而是对着教材和司考书学习刑法。他在教材中感受到刑法的魅力:“一个充满矛盾的、温情脉脉的学科。”事实上,这套表述与罗翔课堂里的说法大同小异。或许求知的道路是笔直的,沿着不同的起点出发,依然有机会对知识本身获得同样的感受。


在了解了刑法的学科架构后,陈锋再次发觉了罗翔讲课的局限性:“他个人的价值观,已经深深影响了他对刑法的理解和研究,也影响了他对本科生的通识教育。”在罗翔成名之后,这种局限性的影响更加危重,“就像他是法律唯一的代言人”。


陈锋举了一个例子:每当新的热点新闻出现,罗翔的论述永远是从古希腊的人性论开始,而一般的法律推演应当以现实为起点。


“难道不赞同你的观点,就是反人性吗?”但是这句话陈锋永远没机会对罗翔说出口。室友会在课后兴奋地交流张三的新段子,每到期末季,罗翔、方鹏等人的录音在二手群里互相传阅。他也经历了连续两届本科生最受欢迎十大教师评比,但对这套仪式感到十分厌倦:“那是在培养信众,而不是学生。”


但他只是沉默,从不转发罗翔的各种节目,也从不点赞网上辱骂罗翔的微博;从不在社交软件摘抄罗翔的金句,“但我也无法否认,他是个有水平的刑法老师。”沉默,构成了学校里罗翔反对者的常态。


“罗翔讲哲学和普通人谈法律有什么区别?在自己专业之外不断发声,终究会露出马脚,只不过是他法学头衔的光辉也笼罩了那些言论,让人们对他其余的言论产生了错误的信任。”这是陈锋反对罗翔的核心理由,在2013级法学生周曦雨看来,它恰恰构成罗翔的迷人之处。


周曦雨是法学实验班的学生,从一进校就被寄予“法学精英”的厚望。但这种厚望让周曦雨变得踟躇,她经常觉得自己还是个只会考试、不懂什么叫案例分析或文献综述的高三学生,“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小镇做题家”。


她的民法课选了一位非常严厉的老师,“我每节课都会听到,你们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你们连这都分析不了吗?你们到底怎么做的课程预习?”这些诘问伴随她走过每个战战兢兢的周一上午,然后在周三上午的刑法课上,重新得到安抚。


“太好了,感觉如沐春风。罗翔老师讲把宗教和哲学都变得世俗化、变得融入进课堂,从没有夹带私货,这才是真的传道受业解惑。”周曦雨感觉法学世界的大门终于对她松动。那个冬天过得很快,在最后一节课上,罗翔为她们念了汪精卫的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当年汪精卫写这首诗的时候,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成为载沣那样的摄政王。所以希望大家能够记得这首诗,能够记得这一课,永远做刺杀摄政王的汪精卫,而不是后来被孙凤鸣刺杀的汪精卫。”


周曦雨的大二已经过去了6年,但她讲述这个故事时,迅速、准确地背出了《慷慨篇》的完整版本。毕业后,周曦雨从事了法律工作,有时当事人没准备证据,官司输了却说是对面给了法官钱,她会把这个时刻拿出来温习一遍。“如果我没把罗老师的话时时刻刻放心上,我很容易就会去凌驾于这些人之上,想到他们没有文化,他们鲁莽,他们不懂法。但罗老师这段话让我觉得,在具体的人面前,法律永远只是工具的一种。”


“学法学多了就丧失人性了”,罗翔最著名的表情包之一 / 厚大法考视频截图


而对那些被列为“非法专业”的同学来说,喜欢罗翔的理由更加简单,那就是他从未关闭过课堂的大门。


杨北秋在毕业时退掉了法学双学位,彻底放弃了“法科生”的身份。在她印象里,那扇法学的大门只有在罗老师的刑法课上曾为她短暂地打开过,而走到其他教室,她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你们根本没有法律人的思维”。


颁奖礼或许让罗翔短暂地记住了这个不怎么喜欢法律、只是喜欢他的“非法学生”。那年刑总结课,他为其他人签下“做法治之光”,却给杨北秋写了“爱人如己”,一种更为普世的期许。


从那以后,罗翔的公众号成为杨北秋的“有求必应屋”——她向后台倾诉烦恼、转发社会新闻,甚至分享最近看过的漫画。有一次,她转发了一条法治新闻到后台,罗翔第二天就发布了一条与之相关的推文。“虽然可能不只是回答我一个人,但我有一种得到回应的错觉。”


2017年末,杨北秋发觉自己对法学并无兴趣,迷茫于双学位的必要性。她给罗翔的公众号后台发了大段废话,过了两天,她终于得到来自后台的单独回复:“爱能治愈一切,引你去向该去的未来。”


罗翔给杨北秋的签名


有人觉得罗翔是老师,有人觉得罗翔是学术偶像,有人觉得罗翔是“拜罗翔教”的圣洁教主。罗翔在这所学校的生活近乎停滞,但停滞的生活依旧被迥然不同地解读。


没有哪种解读绝对正确或错误,唯一确定的是,当外部声音愈发嘈杂,支持者与反对者共同地沉默了:喜欢或者厌恶,他们都试图保全罗翔身为大学老师的尊严。


泉源之地


2020年跨年,罗翔在公共媒体上的业务已经从法考讲师、大学教授扩展到脱口秀。反跨年大会上,罗翔说:“退博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提醒,说明虚荣是有代价的。有句话就是写给我的——荣誉是有限的,只有德行才是永恒的。”


但在反对者看来,参加脱口秀本就是虚荣的表现,罗翔的剧本里又一次写下双标二字。


这种评判缠绕在他的公开言论之上,致使许多话语已脱离了本意:多年前,罗翔接过一桩案子,即使心里认为当事人无罪,但鉴于案件已经起诉,他不得不考虑采用认罪换轻刑的技巧。他写下:“我深知我没有资格用他人的勇敢去换取我所期待的法治进步。无论坚持多么崇高的抽象理念,我们都不要在自己的坚守上附加不着边际的价值,并让他人成为我们信念的牺牲品。”


后来,“不要在自己的人生上附着不着边际的价值”这句话成为他的法考课金句之一,最终演化为对他参加脱口秀的批评。语言的传递就像水流,最终涌入江河的从来不是源头之水。更何况,公共空间并不像学校,观众对脱口秀演员的反对,不仅表现为沉默而已。


2019年5月22日,校庆日前后,钱端升像前摆满学生献上的鲜花


警惕虚荣与特权是罗翔最常见的标签。但在很多时候,他又需要虚荣与特权为他带来勇气——外公临终时给罗翔写下教诲:“后辈子孙当自卑视己,切勿狂妄自大。”然而身为老师,知识意味着天然的特权,自卑视己往往走向勇气的反面。


他究竟如何平衡谦卑与勇气间的关系?或许选择已经写在了他的每一次公开亮相里。在《我的老师》一文里,罗翔这样形容自己的命运:


“不要轻易去相信人性,因为人性就像柏拉图所说,好比一辆两匹马拉的战车,每匹马却朝着不同的方向奔跑。所以我们需要光明的牵引,行在光中,在阳光的照耀下,让人性的黑暗无处可藏。


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跌倒,所修筑的圣殿倒塌,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够再次爬起,重新开始,朝着光明前行,向着标杆直跑。”


或许有朝一日,圣殿坍塌,至少他还可以把真正的罗翔藏进学校,那是他的“泉源之地”。2018年夏天,孙宁曾因私人案件求助于罗翔,她向他询问的不仅有具体的法律事务,还有自我重建的法则。


罗翔在昌平校区的亢山广场,穿着卡其色长裤,带着他万年不变的变色眼镜,对她说:“你去翻《圣经诗84:6》,是我对你说的话。”


——他们经过流泪谷,叫这谷变为泉源之地。并有秋雨之福,盖满了全谷。


这句话对他们各自而言都具有重要的意义。三年后的夏天,孙宁顺利完成自我成长,而罗翔卷入未知的命运洪流中。他回到这所学校上刑法课,在“交通肇事罪”和“危险驾驶罪”的区分上突然卡了壳:“我说到哪里了?对不起啊,我忘了。我最近真的睡得太少了。”


整个教室陪罗翔安静了一分钟之久,没人窃窃私语,没人发朋友圈。罗翔在台上局促、疲惫,但他也放松、安宁——他知道,在这里,一分钟的错误是被允许的,走出这间教室则再也不能。


*受访者均为化名,易二三对本文亦有贡献



作者  浪淘淘  |  内容编辑  程渔亮  |  微信编辑  菠萝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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