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海戏剧演出市场已经停摆60天。
3月11日，原本是缪时客出品音乐剧《月亮与六便士》首演的日子，观众来了现场，演出被临时叫停，当时大家都没有料到，这一停便是60天。
3月26日，原本是染空间出品、制作的音乐剧《人间失格》离开上海走向全国的起点，然而全剧组被隔离在上海，巡演计划只能重新制定。
3月28日，原本是奥哲维和大麦“当然有戏”联合制作的舞台剧《弗兰肯斯坦》中文版开始排练的日子，如今剧组改在北京建组、首演。
4月5日，原本是魅鲸出品音乐剧《最美的一天》的封箱演出日，但疫情让最后一个月的演出化为泡影，剧组和演员们没来得及和观众正式说句再见。
这一轮疫情发生在上海，但对戏剧市场的影响是全国性的，影响的力度甚至比2020年更大。
在这些没戏看的日子里，剧迷们通过提前买票的方式支持戏剧公司，而戏剧人们也顶住疫情不确定性的压力，谁也没有停下脚步，努力实现剧场见的承诺。
上海星空间的演出取消公告
从线下到线上
如果没有疫情，舞台剧《弗兰肯斯坦》原定3月28日开始排练，5月18日在上海首演，进行几大城市的巡演后，在6月底来到北京，完成首轮演出。
《弗兰肯斯坦》是英国国家剧院的作品，“卷福”和米勒两位男演员同场飙戏，2011年在伦敦首演后获得无数好评，去年年底发布中文版演出的信息后，就有很多剧院对这个项目表示出兴趣，想提前预约档期。
2018年，制作人李琮洲开始进行《弗兰肯斯坦》中文版的筹备，计划在原作剧本的基础上，引入新的舞美、编舞、音乐团队，在这些方面进行创新。最初定在2020年与观众见面，但因为2020年突发疫情、2021年英国又爆发了一轮疫情，最后项目延期到了今年。
卷福米勒版《弗兰肯斯坦》
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一切计划，有十几位演员被隔离在上海。线上排练，成为《弗兰肯斯坦》初期解决问题的方式。
4月5日，比原定建组日晚了一周，剧组决定，先开始“坐排”。在戏剧领域，演员们需要先坐下来一起读剧本、分析人物，这些工作可以线上远程进行，当时中方导演李任建议，剧组还是要先动起来。
正常情况下，坐排可以在一周内结束，但因为上海疫情仍然严峻，在上海的演员们无法线下排练，《弗兰肯斯坦》的坐排扩展到两周，为了配合外方导演的时差，主创们在每天下午和晚上分别拿出3到4个小时进行线上的探讨。
4月中旬，上海疫情仍没有好转，李琮洲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把《弗兰肯斯坦》的排练地和首演地从上海改到北京。4月19日，在北京的线下排练正式开始。
《弗兰肯斯坦》中文版概念海报
“从我自己和演员的角度，都开始觉得坐排效果是吃不进去的，如果我们还要往前推进的话，就一定要往线下跑。那时候已经感觉到上海首演基本没戏了，想过想不要再躺平一年，但我判断如果这时候躺平，可能这一年都要躺平了。要么就是拼一把，把这个戏从上海移到北京来。我们公司本身就在北京，中方导演李任也在北京，主演也大多在北京，幕后团队也大部分在北京，所以我们咬了咬牙就从上海挪到了北京。
这件事我要下很大决心，因为我们有十几位配角演员在上海，一是需要重新找演员，二是上海的演员也跟着剧组进行了两周的线上排练，本来就封在上海心情沮丧，结果项目往前推进，却不再带着他们，我得去跟所有演员做解释，这个过程不会非常愉快。但我觉得项目已经走到了这，如果改到明年，所有的主演主创们又要重新找档期，很多事情就是一鼓作气。”
《弗兰肯斯坦》的十几位配角演员的角色没有B角，缺了他们剧组就无法排练，万不得已只能换人，而有的主演目前还是在以线上排练的方式进行工作，李琮洲表示剧组仍然会等他。
“我们肯定会在北京先开始排练，线上跟的话从心态上从进度上肯定跟别人是有落差的，我们也要问这种方式他可不可以，他OK了我们就等他，我觉得是一个双向奔赴的概念。”
原版《弗兰肯斯坦》剧照
线上排练，成为很多剧组在疫情期间继续推进工作的方式。
虽然这一方式打破了空间的限制，但对于讲究临场感、讲究对手之间情感流动的表演行当，线上排练只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最终还是要回到线下。
《弗兰肯斯坦》对演员的挑战很大，全剧开头，饰演科学怪人的演员有大段的肢体表演，需要表现出怪物刚刚出生时学习走路、说话、成为人的过程，且动作之间是有逻辑、含义和流动性的。有的主演在线下跟着编舞王亚彬开始训练形体，有的则远程上网课。
李琮洲说，线上排练的最大弊端就是缺乏互动感和交流感。“比如坐排的时候，大家就倾向于少说话、不说话，也缺乏眼神的交流，大家会越聊越没词，而排戏这件事是需要大家熟悉和热络起来的。第二点就是线上排练受网络环境的影响，会有卡顿和延迟，很难去抠戏。”
原版《弗兰肯斯坦》剧照
除了《弗兰肯斯坦》，如今有不少剧组在通过线上的视频会议排戏。
演员相征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大四学生，目前他被困在学校，只能通过线上排练的方式去巩固自己之前演的小剧场音乐剧《小说》。作为在疫情期间上大学的学生，相征已经习惯了上网课的形式，他觉得线上排练就很像网课，虽然能接受这种形式，但效果肯定不如线下排练。
“我觉得表演首先是交流，如果你只是单纯说台词，不去接受对手给你的刺激和反应，那不叫表演。线上排练基本是一个隔空交流的状态，就像异地恋的情侣，面对面说甜言蜜语和隔着屏幕肯定不一样。而且还牵涉到延迟，就会很尴尬，比如说我都唱完了，对方要隔个两秒钟才能接收到，然后他再开口唱就完全合不上伴奏。”
音乐剧演员相征出演《小说》
相征最近还在排一部新的双男主音乐剧，目前已经线上排练了一个多月，但现在剧组暂停了线上的工作，等待线下排练恢复。
“线上没法进行肢体动作和舞蹈的排练，我宿舍很小，舞蹈都伸不开手脚，更没法触碰对手，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完全是无实物表演。这部戏也是两个男生，跟《危险游戏》类似，各方面的交流和关系需要线下去建立，包括我们组内的演员并不见得每个人都认识。导演也很难，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给我们去搭配搭档，也不知道大家都是什么表演路数，跟谁搭更有所谓的CP感，所以一切都要等到线下。”
从上海到全国
剧迷们常常说，上海有疫情，全国没剧看。上海疫情影响的不仅是上海本地戏剧市场，更影响了全国巡演市场。
的确，很多全国巡演的大项目是从上海走向全国，比如4月到5月上旬原定在北京上演的《人间失格》《隐秘的角落》《四两青春》《无人生还》《朱鹮》等音乐剧、话剧、舞剧都是从上海起源的项目，主创和演员们被困在上海，外地的演出只能被迫取消。
去年，染空间出品、制作的音乐剧《人间失格》获得了极大的关注，被赞是目前最出色的华语音乐剧之一，也是中国演出行业协会认证的2021年音乐剧市场平均单场票房排名第一。
音乐剧《人间失格》剧照
染空间创始人梁一冰透露，《人间失格》首轮演出后，一些海外的国家都对这部音乐剧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希望这部剧能以中文原版的形态走出国门，去海外演出。
“如果能做中文原创音乐剧的国际化，那我会尽最大努力推进这件事，希望能有幸授权给不同的国家去做他们国家的版本。”梁一冰说。
一部剧走出首发城市、走向全国，巡演计划中有很多琐碎复杂的工作需要处理，重新制定巡演时间、城市，都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人间失格》原定于3月开始全国巡演，前几日，才重新发布了全新的巡演计划。
音乐剧《人间失格》剧照
音乐剧《人间失格》剧照
《人间失格》的全国巡演计划更改是戏剧市场的一个缩影，疫情之后，很多项目的巡演时间都被一改再改。比如《赵氏孤儿》的北京场演出从去年11月改到今年3月，又改到今年9月，被剧迷戏称“票都包浆了”。
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是缪时客的音乐剧《隐秘的角落》，作为紫金陈爆款IP改编的音乐剧，《隐秘的角落》在上海的演出已经超过百场，口碑很好，走出上海到全国去是今年《隐秘的角落》的大计划。
缪时客老板张志林说，虽然重新敲定巡演时间和地点意味着之前的工作全白费了，但是台前幕后的主创都很团结，大家都有一个信念，就是把这部戏带到全国去。
音乐剧《隐秘的角落》剧照
打不垮的戏剧人
上海疫情爆发后，《灯塔》《危险游戏》《小说》等小剧场驻演剧仍然按照正常节奏开票，再不断宣布取消，形成了一边开票一边退票的态势。
一开始，剧迷们抱着演出很快就能正常的心态而买票，后来大家意识到演出市场短期内不会恢复，但还是继续买票。一位剧迷告诉娱理工作室，“因为怕制作公司撑不下去，虽然知道戏看不上，每个月小剧场的开票我还是会买，快到演出日期票钱又退回来。”
“确实压力非常大”，魅鲸老板王作文坦言，“我们也在后台收到了剧迷的留言，说小鲸加油，让我们撑住，我很感动，因为这是动力，会觉得打破了剧方和消费者的界限。”
音乐剧《灯塔》剧照
魅鲸出品了《灯塔》《最美的一天》《福尔摩斯探案：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等一些质量不错的项目，因为格外注重用户体验，所以在剧迷圈口碑很好，观众们常常把“魅鲸赚大钱”挂在嘴边。
但据王作文透露，赚大钱是很难的。疫情让《最美的一天》最后一个月的封箱演出全部取消，剧组没来得及和观众好好告别，这也让这个本身就是短期运营的项目没有顺利走到终点。
相较于2020年疫情爆发初期大半年的演出停摆，王作文表示，这一轮的情况其实更惨烈。
“因为这一轮是意想不到的，大家都有点措手不及。2020年从《阿波罗尼亚》开始，经历2021年的发展，整个小剧场产业是上升趋势，大家看到一些希望，就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在产品投入在项目里面，每一个同行朋友都在非常好地规划自己的2022年。
在《声入人心》之前，国内的音乐剧市场和百老汇类似，有淡季旺季，6月份之前相对是淡季，但以《声入人心》为分水岭，国内没有一个淡季旺季区分了，其实如果没有疫情，可能到5月份也应该已经上了好多新戏了。所以这次就会有些措手不及，一下子打乱掉大家的计划。”
话剧《福尔摩斯探案：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00场纪念
国内的音乐剧市场从2019年开始迅速发展，2021年小剧场业态蔚然成风，戏剧公司本身的规模和项目数量都在扩大。比如魅鲸在2020年初期只有5位员工，如今增加到15人，整个公司的人工成本和运营压力自然增大。
王作文坦言，如果演出市场再停一个月，可能公司真的要“揭不开锅”了，但在最难的时期，他还是要求一定要让观众尽快收到退款。在他看来，最值钱的是口碑，不要奔着眼前的利益，而是把目光放长远，日常运营中注重用户体验其实就是在建立公司品牌、培养戏剧用户。
音乐剧《翻国王棋》主创预告海报
正所谓福祸相依，停摆的这两个月，也被戏剧人当作给休整、充电的时期。
魅鲸今年要做《灯塔》的前传《翻国王棋》，原定6月开演，5月开始线下合成，目前是很难按原计划进行了，但换个角度想，剧组获得了更充裕的时间去打磨剧本。
缪时客这两年开了《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等几个大项目，一直忙着奔跑，最近张志林和团队除了筹备两部新戏《无证之罪》《嫌疑人x的献身》，也终于有时间开会梳理在团队管理、项目制作上出现的问题。“一是宣发方面，以前我们是一个大的宣发组，现在已经在线上分成了不同的剧目小组，我们有创意会、选题会、审查物料的会，宣发上能做得更细；二是调整了我们之前做得不是特别好的客服部分，我们原来剧目非常多，也一直在演出，对于客服这一块相对比较忽略，这次也下了决心把这个问题拿出来，非常认真召开了几次会，不合适的同事调离这个岗位，组成了新的小组，设定了新的购票、退票、咨询流程。”
虽然演出市场停摆，但戏剧人们从没有停下脚步，《人间失格》就诞生在疫情期间。据我们了解，他们的很多工作，包括与作曲家Frank Wildhorn、舞美设计Leslie Travers等国际主创的沟通，大多在线上进行，但这并不影响它是一部高质量的作品。如今梁一冰回忆起《人间失格》的创作，惊觉得是十分大胆、甚至冒险的决定，“但幸运的是我们在困难重重下，终于把它带到了观众面前。”
音乐剧《沉默的真相》剧照
疫情造成了剧场停摆，很多困在家里的上海戏剧人有时候也会丧气，王作文说，丧气完了之后又互相安慰，因为还是割舍不下自己喜欢的行业。
谈到疫情对演出行业的影响，梁一冰说，疫情已经进入第3年了，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去问“何时才是个头”。因为没有所谓的“到头”，我们应该把眼下面临的状况就当成“常态”去对待，无论何时都要专注做好自己的事情。
如今的疫情，是对戏剧人的一次考验，2019年起市场慢慢变好，2020年因为疫情遭遇第一轮冲击，2021年市场向好，出现了很多新剧、新公司，2022年的这一轮疫情则给大家按下了暂停键，让大家的心态放得更平稳一些。
张志林认为，如今的停摆也是对演出行业从业者们的一个试炼，让大家想一想，在这一行究竟是为了赚钱还是把戏剧当作文化和事业来做。“可能赚钱的可能性就非常小了，不但不一定能挣到钱，可能带进来的钱还要困在里面，可能还要亏钱，我觉得如果经过2022年和2020年两次疫情，还能留在这个行业里，或者说还能冲进这个行业里来做音乐剧的，真的是真爱。”
音乐剧《人间失格》剧照
很难，但无人在打退堂鼓。
很多音乐剧演员都在微博上直播，他们和观众的连接没有断，处处都可以是舞台，4月底，音乐剧演员王乐天就在自家阳台办了一场演唱会，用音乐剧给被困家中的上海居民们带来力量。
昨天，演员徐均朔发微博“好想演音乐剧啊”表达对舞台的想念，他的公开表态其实也是很多演员的心声。比如演员相征虽然还没毕业，但已经演了6部戏，如今被封在学校的他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开始想念观众的掌声、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与观众SD交流的时刻。
演员徐均朔的微博
染空间刚发布了《人间失格》下半年新的巡演计划、魅鲸在庆祝成立四周年、缪时客每天都在宣发上出新招以及为新剧做线上准备工作、《弗兰肯斯坦》在北京疫情变严峻的情况下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排练。
李琮洲透露，《弗兰肯斯坦》不会复刻原版，在舞美等方面都会做全新的创造，目前舞台装置、道具等的制作也因为疫情受到影响，剧组正在尽力克服困难。一部戏首演的城市很重要，大家都希望打响第一炮，如今虽然北京也有疫情，但他们不会再轻易变更首演城市，“现在先把北京场演下来，后面的事情再说再谈，6月下旬顺利能在北京看到这部戏就是奇迹，让我们一起见证奇迹。”
《弗兰肯斯坦》中文版项目介绍
结语
据《2021全国演出市场年度报告》，2021年全国话剧演出总场次1.61万场，票房收入23.89亿元；全国音乐剧演出总场次1.53万场，票房收入10.02亿元。
话剧加上音乐剧，总共不过是34亿规模的体量，甚至比不上一部电影的票房。
但是，这些演出承载着台前幕后戏剧人的生计与梦想，也是戏剧爱好者的慰藉、彼岸和远方。
生活需要戏剧，急盼剧场恢复营业，大幕再次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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