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定义文学:一场在挣脱与束缚间反复横跳的文字游戏

2022-06-15 星期三

「我们需要的,不是一阵“不被定义”的风,而是那被风刮过的大千世界,正拥抱着万种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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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文学教你如何“油”得彻底,凡尔赛文学教你如何“炫”得“得体”,不被定义文学教你如何将无厘头的事说得一本正经还带点儿逻辑。

“去贩剑吧,去贩那些不被定义的剑。”

“去抽风吧,去抽那些不被定义的风。”

“不被定义”的风曾经呼啸来袭,如今已逐渐扩散成为你我周围的点点空气,存在于网络对话的一呼一吸。


(博主“阿莫西木木”视频截图)


相比于废话文学、凡尔赛文学,不被定义文学掌握起来更加容易。一套机械性的造句模版,将它的创作门槛降到了最低。

“去···吧,去···不被定义的····。”

只需要将词句套进去,不被定义文学就会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相比于高难度的互联网文学只能让人隔岸欣赏或者原封照搬,不被定义文学并不屑于孤影自怜,它让人们主动操刀,扎扎实实地完成了一整套的“自产自销”。

不过,对于不被定义文学而言,真正值得关心的并非是它如何生产。在这场以挣脱束缚为名的语言快闪中,别有一番“忧愁暗恨”躲藏其中。

可我们努力挣脱的,真的是枷锁吗?追求不被定义,又是否会落入新的牢笼?


「“别有幽愁暗恨生”:

藏在互联网文学中的隐含逻辑」


近几年,互联网沃土上生长出了不少所谓的“文学”。它们就如“韭菜割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些看似无厘头的狂欢并非毫无逻辑,无论是曾经的凡尔赛文学、废话文学,还是如今的不被定义文学,它们之所以能够被全民生产,凭借的是一套约定俗称的社会共识,是一种不需要特别申述就会被所有解读者默认的隐形条件。


(凡尔赛的正确打开方式)


比如,蕴含于凡尔赛文学中的共识是一种共同的价值判断:那些被展示出的物质或者成就,在观者的共同认知中的确是值得拿出来被炫耀的。

试想,倘若人们对被示出的物品价值并不认可,或者存在分歧,那么富丽堂皇的凡尔赛宫,便会在围观中轰然倒地。

再比如,废话文学之所以好笑,是因为人们都默认了句子的“无意义”,认可了对话中再也没有其它有价值的信息。

它并非只是简单将前半句与后半句堆砌,有些“高难度”的句子,依赖的是对话双方共同的常识。就像有人说“听君一席话,犹如庄周带净化”,面对这句话,只有玩过游戏的人会心领神会地哈哈一乐,不解其中意的人则会如雾里看花。


(废话文学一则)


而在不被定义文学中,也蕴含着一种共识:被放在造句模版中的行为,往往是人们平时不能做也不会做的事。

人们会说:

“去做狗吧,做不被定义的狗,傻狗,单身狗,舔狗,做个遍。”

“去睡觉吧,去睡不被定义的觉,去仰着睡,去趴着睡,去四仰八叉的睡,去口水横流的睡。”

但一定不会有人说:

“去学习吧,去学门门一百分的习。”


(不被定义文学文案)


在世俗的眼光中,不被定义文学中表达的行为好像都不那么积极。它之所以听上去滑稽好笑,恰恰是因为人们都默认了:这些事我们不会做。

倘若对这些不被定义文学中的行为稍加关注,就会发现,我们多少能够窥见些早已被默认的好恶与偏见。

比如,那句经典的“去做狗吧”。紧随其后的舔狗、单身狗,似乎都成了只有在玩笑中才能被接受的称呼。这便是一种社会一直以来对舔狗、单身狗默认的污名。它倒映着社会凝视下的单身羞耻,折射着如今的规制之下,恋爱关系中的一味付出已经成为一种不值得提倡的“愚蠢”行为。

不过,在不被定义文学中,并非所有的文字都具有着这样的警示意义。随着玩梗的人越来越多,它也逐渐走上了前辈们的老路,在工业流水线一般的创作下,成为了无逻辑、无理由、无意义的三无产品。

当很多恶俗内容混入其中,其本身的价值也被遮蔽。那么,当拨开无意义的沙粒,风靡一时的不被定义文学中究竟包含着怎样的信息?


「此时“有声”胜“无声”:
一场挣脱束缚的语言快闪


在“不被定义文学”尚未被玩梗吞噬之前,它其实表达的是一种态度:拒绝外界给予的标签,摆脱束缚着个体的定义。

如今,人的主体性正在内力与外力的催化下企图跃上新的高峰,可另一端依旧有“标签”和“世俗规制”这两道绳索将其牢牢地拴着。

天下人,苦“标签”久矣。它就如太上老君的幌金绳,念动咒术就能将人死死困住。没谈恋爱就被称为“单身狗”,拍照有作秀之嫌就被“一媛以蔽之”。


(“舔狗”是一种恋爱关系里的经典标签)


标签的可怕之处在于,一旦与其沾上一丁点关系,它就会像口香糖一样难以扯掉。

而当90后被称为“垮掉的一代”,00后继而成了“被毁掉的一代”。标签之下,被捆绑的不止一个人,一类人,还有一代人。它的更可怕之处,就在于让个体丰富的棱角在“被归类”中被磨平,在标签横行的时代,人就像是被一个又一个标签砌筑成的雕塑,而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了解,也像是机器扫码般的互相识别。

在标签之外,还有一种世俗规制的期待。它并非只存在于长辈们苦口婆心的劝导之中,仅仅是周围人的眼光就足以成为一种震耳欲聋的警诫。

如果说,法律规定了我们不能做什么,那么这种世俗的期待则是一种要求着我们需要做什么的规制。

世俗的期待,其实就是一种定义。它定义着个体,定义着什么是美,什么是好身材。也定义着个体的人生,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成功。

当它们落在实际操作中,就成了一种按部就班的规制。规定着,什么阶段该做什么样的事:年少时候不能早恋,否则将在学习中掉队,成年了就不能幼稚,否则就会被职场淘汰,到了年龄就得结婚生孩子····


(灵魂发问的目的是让我们按照规制度过人生)


比起一个庞大的笼子,世俗的期待更像是一条一条细碎的锁链,落实在人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落实在人生节点的每一个选择之中。

如前文所述,不被定义文学中,被口头宣扬的,大多是我们不会做也不能做的事。而规定着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其实就是这些细碎的锁链。

比如,“去学习吧,去学学十道对两道的习”:结果导向的社会,要求我们追求结果,不容许失误。

比如“去谈恋爱吧,在不该谈恋爱的时候恋爱”:什么是不该恋爱的时候呢?现如今,早恋依旧被看作是一种人生偏轨的失误。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游戏,那么这些规制就是环环相扣的攻略,只有在指令下按部就班,才能够达到系统所赋予的成功。不被定义文学,则是在用一种类似反讽的方式,企图打破游戏规则。这就像是一场挣脱束缚的语言快闪,在口嗨中躲避掉牢牢禁锢着自己的大众期待,争取着偶尔偏离规制的权利。

可狂欢之中,倒也有一丝无奈:有些事情,的确只有在玩笑中,才能被接受。

「挣脱不成落新锁:
追求不被定义是不是一种新定义?」


当不被定义文学被传得火热,当宣扬不被定义成为一种追求个性,不要被世俗同化的渴望。人人都希望不被定义的时候,一句“不定义”是否又会让人陷入另一种“被定义”之中?

就“不被定义文学”本身而言。这虽然是一场对抗规制与束缚的语言快闪,但却在疯狂玩梗和批量生产中,逐渐衍生出一种极端的价值导向。当一部分人将生产不被定义文学简单理解为:把一些平时不能做不会做的事套入模版。它传递出的导向便是:只有做一些和世俗相违背的事情,才是追求个性,如果遵从主流,就是没有个性,是不值得被提倡的。

可这恰恰是一种对“不定义”的误读。

倘若将追求不被定义无差别地理解为与主流的对抗,那么所谓的标新立异可能不过是一种自我沉迷。这就像是到了叛逆期,简单地将唱反调当成是张扬个性,实现自我的方式。


(叛逆的刘星)


不被定义文学不是个例,在整个社会层面,其实都存在着一种将追求个性,主张不被定义当成是“政治正确”的倾向。比如,让无数影视作品吃尽红利“独立女性”,其本意是主张女性的人生不应该被定义。但是,在不少所谓“大女主”的影视剧中,独立女性却又往往被塑造成了同一副模样。

当谈及独立女性,人们脑海中浮现出的全都是脚踩高跟鞋的精致女强人。那么立体的人,就再次成了标签的堆砌。

再比如,“青春”的确不该只拥有一副模样,可追求多彩的青春,又何该变成部分网络文学和影视剧作品里,那刻意彰显的“轰轰烈烈”和本不合情理的大起大落?

当不被定义成为一种空喊口号,甚至是一种吸引目光的噱头,它便沦为了另一种极端的“定义”。

而实际上,追求不定义并非走极端,所有的事情也都该被一体两面地看待。我们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的枷锁,未见得就一定是枷锁。

人们渴望撕标签,希望做自己。可贴标签一定是坏事吗?有时候,我们自己也会给自己贴标签。通过凝练的词句定义自己,就像一把准确找到自身定位的尺子,也是一种在社交中迅速收获认可的方式。


(人们时常在交流中用标签自嘲)


同样,规制有时候来源于一种善意的经验,其目的不见得是约束,而是让缺乏经验的人们少走弯路。就像父母对我们的约束,往往依据过往的生活经验。而社会所期待的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则是来源于历史累积出的经验。

在这之中,你我大可以有自己的选择,面对着一份枯燥的工作,大可以秉持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洒脱。但这并不意味着上班本身只是在循规蹈矩,选择接受就是在唯唯诺诺。挣脱本身只不过是一种选择。

挣脱不成反落新锁,在寻求不被定义的路上陷入一种新定义,酿成这般窘境的是一种错位的因果。当人们将追求不定义,追求个性当成是一种目的,为了追求个性而追求个性,为了体现不同而标新立异利益,难免会在各种极端中被绕得晕头转向。

实际上,追求个性本不是目的,而是一种实现多元的路径。我们呼吁不定义,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不同,而是希望社会能够包容不同。

我们所需要的,不是一阵“不被定义”的风,而是那被风刮过的大千世界,正拥抱着万种不同。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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