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我不想再忍耐高中生的性玩笑。

2022-04-22 星期五



 

编辑按

 

不知道大家对课堂上的某种笑声还有没有印象。

 

当老师提到“高潮”“进入”这些语文课常用词,我总记得,班里会有零星的笑声,暧昧的,令人不舒服的。

 

那时,就像没有人听见那些笑声一样,老师若无其事地继续上课。

 

一个月前,一条豆瓣动态,让我再次想起了那些笑声。

 

是一位语文老师说:“在课堂上痛斥学生猥琐,但收效甚佳,很值得。”

 

在她的课堂上,她没有让那些笑声“过去”,转而,认真地和学生分享如何对待性。

 

今时今日的老师,是如何对待学生的性玩笑?在具体的教学里,又是如何向学生传达正确的性和性别观念?

 

我们邀请她,进行了以下的自述。

 


一首极应景的歌 进度条


就叫我史老师吧。
 
今年是我做老师的第七年,其中有 6 年都在做班主任,和学生的交往也会因此多一些。
 
其实学生开性玩笑,并不止于语文课堂上,许多老师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女老师遇到的就更加多了。他们更敢在女老师的面前笑出声,期待看到她的反应。
 
我注意到这个问题挺久了,很多时候都会选择忍耐,假装听不懂,不接学生的话茬。
 
但好像“装不懂”,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晚自习时我正在讲柳永,他以给歌姬写词为生,一生都是比较恣意快活的。“歌姬”与“快活”的组合,学生瞬间就发散了。开始反复地学舌“快活”“快活”,全班哄堂大笑。
 
我那晚突然就不想忍了,转过身痛骂了他们一通。
 
骂他们猥琐,下流,满脑子颜色废料,年纪轻轻就得了中年油腻病。
 
他们慢慢安静后,我也跟着冷静下来了。深吸一口气,跟他们说:很抱歉,我刚刚很情绪化,但请你们理解,我对你们这个行为不满很久了。今天,就占用大家一点时间,我要借题发挥一下。
 
首先,性不可耻,也不恶心。当然,性玩笑也很正常。
 
我给他们举例,这些现象不止出现在我们班级,在我的办公室,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存在。
 
但是,开玩笑第一要分场合;其次是要考虑听众的感受;第三,要尊重他人;第四,也要兼顾自己的形象。
 
教育了一通后,我还认真地表扬了他们:
 
我觉得你们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教了你们两年,我特别了解你们,新的社会交到你们手上,我可以放心。今天你们会哄笑,不是你们的错,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意识到这会让别人不舒服,还没有学会尊重别人。
 
一些老师会简单地把这种行为归咎为“部分学生素质低下”,在我看来其实是有失偏颇的。
 
他们大部分都没有经历过性教育,既不懂得知识,也没有学会用平等和尊重的态度去和别人谈性。
 

晚自习结束,之后几天再上语文课,我还特地测试了一下,发现学生们不会再哄堂大笑了,当然还会有极个别的学生在默默憋笑。
 
后来有个男生来找我背书,我看他语文课本里,用便利贴写下了那堂课做的笔记:
 
“尊重他人,选择场合;对别人评头论足不合理、不对。”
 
真的是可爱到爆炸!

学生听进去并写下笔记的做法,真的很安慰我,我原以为他们会在课后议论我的。
 
性教育是我一直都蛮想去做的事情,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
 
直到现在,我还会遇到经期不规律的女生,很忐忑地来问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哪怕她从未有过性生活。
 
这让我很共情,我曾经也是第一次来月经,以为自己要死掉了的小女生。
 
我真正接触到性教育,是在高一。
 
当时我们的政教主任,查寝时发现很多女生清洁的方式其实不太对。她告诉我们,应该要用流水而不是拿盆接水去洗小澡。
 
因为这个契机,主任决定给全年级的女生,每周都安排一堂性教育课,一整个学期,它都被大大方方地写在课表上。
 
我们成了第一届在学校里正式接受性教育的学生。读到高三,我发现高一的学妹们依然在上这堂课。
 
在性教育还不广泛的 2008 年,我就学习了月经,卫生巾、胸部发育这些生理知识,也知道紧急避孕药对身体伤害大,安全套应该怎么使用。
 
其实比起知识,这份经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老师的态度。我从此学会了,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性问题。
 
也因为她,让我想成为这样的老师。

 学校的树叶

不过比起性教育,我最常传达给学生的,是性别平等教育。
 
我从小就是一个留守儿童,爸妈带着弟弟住在城里。
 
小升初考试,我是乡镇的第一名,许多学校都打来电话,让我去免费就读。我当时很迷茫,去问爸妈该怎么选,他们说随便。
 
我以为他们对读书这件事不在意,后来发现,为了弟弟上学方便,他们特地租到弟弟学校附近来照顾他的学习。
 
原来不是无所谓啊,我想。
 
我开始和爸妈吵架,说他们偏心,我也要转到城里来。
 
和爸妈的战争,一直伴随着我到大学。中间的每一次要交学杂费,学费的日子。都会经历一次语言暴力,说来说去大概就是给我花钱读书不值得。
 
我是后来通过读书学习,才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求平等的事。

在操场躺一会

所以当我成为一个语文老师后,会尽量把“追求性别平等”观念带给学生。
 
比如,讲到我最喜欢的《祝福》时,我会在黑板上画图来分析这个故事所体现的压迫形式:
 
神权>政权>夫权>女权。
 
很少人会注意到,祥林嫂在故事中所遭遇的性别压迫,我就会主动把女权引进去,女性也是人,女权不存在,那人权也就不存在。
 
以前我会很回避“女权”这个词,担心显得自己很激进。但当我从“女权就是人权”这个角度去思考时,我意识到,我只是一个陈述事实的人,女人也是人嘛。
 
同时,我会提醒学生,男人也是受压迫的。比如《孔雀东南飞》,为什么焦仲卿没能力自保,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因为当时的政权是以孝治天下的,孝道压迫着他。
 
所以大家应该一起反抗不合理的压迫和偏见。

和家长对话


当然,也有学生会反驳,说现在已经很平等了,他家里就是妈妈管钱。

 

我很乐于听他们讲自己的看法,更方便我举一反三。我提醒他,妈妈除了管钱还做什么呢,还给你开家长会,还做家务,而且婚后财产,是属于夫妻双方的。

 

我问他们,每次开年级大会的时候,年级主任特别喜欢教育学生不要说脏话。但他每次教育的时候,都会加一句“尤其是女生”。

 

你们不会觉得这句话让人不舒服吗?

 

还有,发现了吗,你们这个年纪遇到谈恋爱的问题,每次都是先处理女生,老师们总觉得只要女生不谈恋爱了,男生就没有机会了。

 

怎么就变成了女生的责任了呢。

 

爸妈都是高三老师的小孩


我发现,和他们聊得多了,一些变化真的会悄悄发生。

 

以前劳动委员排值日表的时候,擦黑板的一定是女生。我大概能想到原因——黑板需要每节课都擦。刻板印象里,女生心细,不容易忘,也会擦得更干净。

 

但现在,我注意到班里的值日表,已经改成根据学号排了,不会特意去强调性别。

 

疫情这几年,上网课的时候学生其实是很容易分心的。我不喜欢强迫他们,就让大家去读书,读什么都可以,我们把课文改成读书分享会。

 

有个女孩跟我说,她正在读波伏娃的《第二性》。我当时很感动,她让我知道除了我们这些成年女性,还有很多小朋友,意识也在萌芽。

 

妇女节那天,我给张桂梅校长的女子高中助学会转了账,当是庆祝这个节日。

 

我发朋友圈说:希望把我的快乐,也传递给你们。希望所有的女孩儿快乐。

 

没多一会,一个学生私聊了我,发来一张截图,她看到我的朋友圈后,也去捐了款。

 

我忍不住给她发了几个感叹号:你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学生写的信


不得不说,我更多的是从学生身上汲取能量,同辈人反而很难让我感受到共情。

 

比如学校里有一对学生分手后,谣言传到每个班级,说是这个男生“睡”了女生。女生很愤怒,跑到对方班里去打了他。

 

他们一起被叫到办公室批评。高三年级,班主任里只有我是女性,其他的男班主任都在训斥,不管怎样女生也不能打人。

 

女生也挺头铁,和班主任在那吵。气氛有些胶着的时候,我问那个班主任,您也是有女儿的吧,如果你女儿被这么造谣,你希望她怎么做呢?

 

我只能用这样比较委婉的方式,来站到女生那边。

 

但学校里能和我想到一块的人并不多,比如妇女节时,学校要拍一组宣传片,要求所有女老师化淡妆,穿高跟鞋。三月初是很冷的,我特别不能理解为什么女性就得穿高跟鞋。

 

和其他老师说起这个事的时候,她们的烦恼只是没有这种高跟鞋,而不是自己不愿意穿。

 

    爬山带回了几枝春天

 

在我的生活里,追求速成,拍视频做网红的成人其实很多。高中生们反而更具有朴素的“奋斗”思想,他们依旧认可读书、努力的作用,也对网红们有很强的包容心。


这些都让我觉得很了不起。


做老师这些年,我是越来越喜欢这份职业的,学生们会让我看到希望。

 

最后,和你分享一下我昨天的行程吧。

 

最近我的城市一直在下雨,我很喜欢下雨天。小时候在老家和外婆外公一起生活,他们天晴的时候出去务农,下雨天才会在家里,和我一起做饭看电视。

 

我很喜欢这种放松的,跟他们待在一起的感觉。

 

昨天早上我在监考,下午去备课,傍晚的时候雨停了,我和先生就去散步。这种不急不缓的生活我很满意。


   这个分数真的令人困惑

 

我会想,无论是从事媒体行业,还是做老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塑造下一代的社会意识时,起着一些作用。

 

而我来到这里,和大家分享我的故事,也是想如果能与你产生共鸣,推动一点点改变,那就真的太好了。

 

我们这边教育局会组织一些送课下乡的公益活动,我想提前备一下课,等到下次有机会,就可以把自己的课程申报上去。

 

就讲鲁迅的《祝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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