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成不了杨紫琼那样的动作明星了|贵圈

2021-03-11 星期四

                                                                    
文 | 韦洛昔
编辑 | 向荣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在《乘风破浪的姐姐2》的舞台上,34岁的蒋璐霞显得有些特别。

 

姐姐们穿短裙、露脐装,她总是穿长裤,用衣服遮住结实的腹肌;别人身段柔软,表情妩媚,她的舞姿自带力量感,时不时“放大招”来个武术动作,让节目组忍不住用慢动作加以强调。

 

她13岁进少林武校学功夫,男女比例10:1,男生练什么,女生一样练。入行之后拍打戏,都是真刀真枪真爆破,没有娇滴滴和柔弱的机会。所以当她和29位女明星共处一室时,只能羞涩地缩在一角,默默感受她们气场强大,长袖善舞,温柔妩媚,巧笑倩兮,心里感慨居然能和这么多喜欢的歌手演员一起参加节目。“我活这么大都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蒋璐霞对《贵圈》感慨。

 

她的武术技能成了公演中团队抢票的“大杀器”。拉票环节,她像个女侠那样双手抱拳,“如果观众觉得可以,请不吝赐票”,然后侧空翻,乌龙绞柱,将右腿掰过头顶,高空劈竖叉。这副“拼命”的架势,让她在节目上结识的好友陈梓童和江映蓉忍不住流眼泪——蒋璐霞腰椎不好,每次“放大招”都是伤身。


▲ 蒋璐霞在《乘风破浪的姐姐2》中表演武术动作“乌龙绞柱”

入行12年,她依然在用多年前在武校里形成的处世方式,参与一档女明星云集的娱乐综艺:练习声乐和舞蹈是技多不压身;努力完成舞台挑战是为了集体荣誉感;参加节目的目标之一是传递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武术精神。

 

在2018年公映的《红海行动》中饰演蛟龙队成员佟莉,让蒋璐霞获得第14届中国长春电影节及第34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女配角奖。那年她32岁,终于小有名气。但是她和娱乐圈依然没有彼此靠近,她不知道那个圈子正在发生什么,每天都出现的应援、赞美、打榜离她的生活很远。这位全国少林拳冠军、国家武英级运动员,在《乘风破浪的姐姐2》这个综艺舞台上,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娱乐圈,感受着像明星一样被别人呼喊名字的兴奋。


她因为迷恋老式功夫片中的轻功进入少林武校,又因为崇拜李连杰梦想成为动作片演员。但功夫巨星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今天的动作片更多地依赖技术和特效,高难度的实战型打斗场面,越来越成为一种必要性不大的老派的审美坚持。

 

但蒋璐霞不甘心。在等待角色的日子里,她学习跑酷、拳击、综合格斗。就像超级玛丽一路靠吃蘑菇、捡金币通关,她在递给剧组的简历上不断叠加新的技能,坚信“技多不压身”是永恒的真理。

 

因为坐过太久的冷板凳,她身上仍然有着“职场新人”的勤恳与天真。她职业生涯的前十年,是一个功夫女星凭着习武养成的一腔孤勇,在光怪陆离的娱乐圈打怪升级的故事。

 

她有时会觉得惶恐,惶恐日复一日的重复和漫无边际的等待,也惶恐“只负责打架,一句台词都没有”的职业前景。身体上的伤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但长达数年的迷茫却是对意志力的考验。没有工作的时候,她就去健身房练肌肉,从早到晚,直至自己疲乏到无暇思考,沉沉睡去。

 

她不怕吃苦,这是她最熟悉的成长路径。在少林武校,她忍受习武的伤痛和枯燥,比别人练得时间长,就能取得好成绩;比别人会的技能多,就能有更好的机会。但到了影视圈,她发现一切远非那么简单,超乎寻常的勤勉和忍耐,无法帮助她获得想象中成功。

 

这些天,节目里认识的女明星们劝蒋璐霞不要那么拼,要用巧劲儿。她不是特别理解,但她说,正在学着体会。


以下是蒋璐霞的口述:


01

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闪耀

我以为我“一公”,最多“二公”之后就会被淘汰,这是实话。我没有任何唱跳经验,更没有舞台经验,这一路都是战战兢兢。

 

“三公”挑战成功之后,我开始有点渴望舞台。

 

我感觉站在舞台上的自己是有光彩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舞台灯照着我,让我产生的错觉。这是我人生中没有体验过的。拍戏时所有的时刻那是属于角色的,大家喜欢的是角色。但在舞台上,高光时刻是属于蒋璐霞的,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闪耀。


▲ 《乘风破浪的姐姐2》的舞台上,蒋璐霞闪耀着独特的光彩
 

我是个集体荣誉感特别强的人。十多年前在武馆和体校的时候,出去比赛,为了集体荣誉,受伤了也要比,打着封闭针也要比。后来开始拍戏,多数时候我都是活在自己的小角色里面,很难和别人发生交集。

 

但到了《乘风破浪的姐姐2》,以前那种集体荣誉感一下子又出来了,大家的力气都往一块儿使,我不想拖后腿,还希望给团队带去自己的力量。“一公”的侧空翻,“二公”的双截棍,“三公”的乌龙绞柱和单手倒立,都是我希望能给团队做一点加分项。


▲  蒋璐霞在《乘风破浪的姐姐2》的“二公”舞台

 

“二公”结束之后,我才知道陈梓童和江映蓉因为我哭了。我去餐厅吃饭看到她俩的眼睛都肿肿的,还跟我生气,说你干什么要在台上这样。她们太心疼我了。但我真觉得没什么,我在武校的时候,人家可能练5个小时,我要练6个小时,必须要比别人多。也不知道累,受伤了、流血了也不管,就是哪儿青了、哪儿紫了、哪儿破了也不管,一直闷头练习。我练武都是在砖地,这次舞台是玻璃地,有一点弹性,摔下来是能减震的,没有那么疼。


02

疼的体验太多了


我特别会演疼,各种疼、各种伤,撞胸的、打肚子的、摔脚的、掐脖子的,各种反应我全会,这种体验太多了。

 

我13岁进少林武校学武术,十八般武艺都想学。在砖地上摔青了,练剑练得手流血了,每天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才觉得有收获,就是这种感觉。

 

进武校的第二年我就被选进校队,开始代表学校打比赛。2004年,我拿到第一个全国武术冠军。决赛那天颈椎病腰病都犯了,脖子上打了一针封闭,腰上打了一圈封闭,十二针,打完就上去比赛。

 

2009年,我拍了人生中第一部电影《战·无双》。我之后拍了十几年的戏,都没那么苦。那部电影一共拍了两个月,文戏三天,剩下的全是打戏。拍打戏的第二天,我撞玻璃冲出来,整个手掌划裂开,骨头都露出来了。当时血流不止,但是必须拍下去,因为场地费一天是很贵的。没办法,就拿大力胶布把伤口粘上继续打。打到第二天早上去医院,把胶布揭开的时候,肉已经泡灢了,颜色发白,有点要烂掉的样子。医生只能把肉翻开,用酒精消毒,再用镊子在里面找有没有玻璃碎片。

 
▲ 电影《战·无双》中,蒋璐霞与日本武术家小杉健展现了精彩的武打戏

我疼得嗷嗷叫,在医院缝了七针,回去继续拍,用手勾着竹架子翻来翻去。结果就是,伤口不断裂开、出血,裂开、出血,那个手就没有好过。在那种状态下工作了两个月,每一天都是这种状态,都是伤。

 

而且都是跟男生打,只有一场戏是跟女生打。那个女生以前是金牌替身,很有经验,但是她拍到第三天就哭了,说没拍过这么苦的戏。我拍拍她的肩膀说,姐,我已经拍了一个月,忍忍就过来了。那时候我已经忍一半了,还有一半就拍完了,就是那么熬过来的。

 

2015年,我练跑酷,学蹬墙后空翻,脚一滑脑袋直接就扎到地上。落地之后整个人都呼吸不了,叫也叫不出来——人在极度疼痛的时候是完全喊不出来的,只能动动眼睛。我吓傻了,以为高位截瘫了,人生就在那一刻断送了。

 

那次受伤之后,我有半年时间脖子上都带着医用颈托,睡觉时候脱掉,躺在颈椎枕上,不能动。那时候觉得人生无望,去找了很多医生,所有的积蓄都用来找治病了,过得挺窘迫的。

 

当时我已经练了一年的跑酷。我脚有伤,不敢做太高危的动作,但基本上的技巧都要做,很多戏里面都会用到各种摔、翻越障碍,那些都要学。练跑酷是希望自己多学一个技能。没有戏拍的时候我都在学东西,多一个技能,就能在递给剧组的履历上多写一笔,这样可能就多一分机会。

 

除了和武术相关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我会的还挺多的,什么骑马、拳击、综合格斗、跑酷、滑雪、滑板等。技多不压身,这是永远的真理。

 

《乘风破浪的姐姐2》就像高级免费培训班,我学到了好多东西。我以前也想学街舞,但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学,在录这个节目之后,街舞水平提高了不少。我现在跳舞比“一公”的时候好多了,昨天还被老师点名表扬了。昨天杨丞琳姐姐一直在夸我,张柏芝姐姐也夸我,说你进步好大,我特别开心。

 

这些小小的积累都是有用的。你今天吃的牛肉,明天就会长到身体上,只是不知道长到哪个部分而已。


03

咬牙切齿地坚持

 

我挺幸运的,第一部戏就是做演员,而不是做替身。有很多武行的兄弟姐妹,他们打得水平高,形象也很好,但是缺少机会。

 

我拍过很多动作戏,在里面负责打架,有时候一句台词都没有。有一部戏我演保镖,待了一个月,台词就四个字:“好的,夫人。”做演员做到第八年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恐慌。头几年一直在演小角色,我觉得那都是打底,都是积累。但打到第八年,还在演连台词都没有的角色,这么多年一直原地踏步,挺无力的。

 

到了第十年,突然有一个导演和我说,有个替身的活要不要接?我当时真的有点崩溃,把那个导演还拉黑了。我做了十年演员,别人还认为你要去做替身,心里有点难以接受,这不是倒退了么。

 

我就去健身,去学东西,把每天的时间塞满。早上八九点就去健身房,吃在健身房,练累了就睡在健身房,醒来继续练。我泡在健身房不出来,不想回家,一回家就会胡思乱想,很迷茫。我每天练到很晚,回家看一部电影然后就睡觉,也不社交,不愿意见人,不想和人聊自己的近况。

 

偶尔我也会主动约一些制片人或者导演见面,请他们喝个下午茶,或者参加一些同行的聚会。以前我从来不这样社交,但我需要让别人了解,还有蒋璐霞这个演员在。那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每天莫名其妙就会流泪,不是故意哭,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我听过很多“鸡汤”,什么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坚持下来就能看到曙光,但转头就会忘掉。我就是不甘心,练了这么多年,吃了很多苦,忍受了那么长时间的孤独,我不能放弃,要么之前所有的付出都功亏一篑了。

 

2016年年末,我接到林超贤导演的试戏邀请,开心得一整晚都睡不着。第二天林导和我聊了半个小时,他问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肌肉吗?”我当时肌肉练得非常好,那一年多无戏可拍,天天就泡在健身房里练。那年我水煮一切,也不吃米饭,就是怕胖,想着万一有个戏来找我呢?

 

后来我听说,他跟动作导演讲,想找一个真的能打、能挨打的女演员,动作导演就推荐了我。导演希望我再多练一点肱二头肌,我之前觉得女生练二头肌穿衣服不太好看,没怎么练。我说,导演你给我一个星期,我给练出来。

 

2018年上映的《红海行动》里,我要扛着二十斤的机枪,基本上枪不离手。第一次拿枪的时候我直冒冷汗,太重了,我能端着,但是没法举着行动。我也不敢说,就狂练,每天举铁,狂吃鸡胸肉、蛋白粉、鸡蛋清,杠铃片的重量不断加大。那时候我胳膊特别粗,跟小腿一样粗,体脂率降到9.4,内分泌失调,大姨妈也不来了。


▲ 电影《红海行动》中,蒋璐霞需要扛着20斤的机枪
 

我很喜欢“佟莉”这个角色,因为从小就想当兵。拍摄的时候,林超贤导演什么都要真的,搏击、爆炸、开枪都要真的,我特别兴奋,觉得实现了当兵的梦想。

 

杀青后,我睡觉都会梦到拍《红海行动》的画面,一直想自己还是那个角色,不愿意走出来。“佟莉”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是第一个“文武兼备”的角色——真的是一个角色,而不仅仅是武打演员。


04

功夫巨星的时代过去了
 
我小时候很灵敏,蹬着窗户就能上房揭瓦。爸妈成天找不到我,我都在房顶上跑,在烟囱里钻,还会爬树掏鸟窝,在树顶上绑个秋千晃。

 

想去学武术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小时候看了李连杰的电影《太极张三丰》,我就想学飞,想学飞檐走壁。一堵墙在我面前,一下就跳过去,就是喜欢那种感觉。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11岁那年,我去了沈阳的武校,学了两年,只学了一套少年规定拳。我觉得很无聊,就问父母能不能带我去少林武校,学正宗的少林武术。

 

▲ 蒋璐霞从小便开始在少林武校学习武术


最初我想练轻功,但到了武馆才知道,是有轻功,但影视作品把它夸张了十倍百倍。我的轻功梦一下子破灭了。后来想着,如果像李连杰那样,去电影里过瘾,去电影里做大侠,感觉也挺好的。那大概就是我最早的电影梦了。

 

习武塑造了我的性格,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忍。不仅是能忍各种疼痛,还能忍精神上的压力。习武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循环,每天五六点起来晨练,然后吃饭、学习、午睡、训练,晚上训练,一天将近10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十年如一日。我有时候做事情不太计后果,特别是在身体上。节目里认识的姐姐们劝我不要那么拼,做人要用巧劲儿。我现在正在体会这个“巧”。

 

我能忍受很枯燥乏味和单一的生活,只要有事做,我都能忍。但进了影视行业,更多的是忍受没有事情可以做。这个行业不是有实力就可以了,还要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可能冒头。

 

我知道,我成不了过去那样的动作明星了,因为时代不同了。入行的时候,大家都在提杨紫琼、章子怡,现在12年过去了,大家说起武打女星,还是杨紫琼、章子怡。类型片的市场需求不那么大,对女性角色的需求更局限。现在的电影技术对实战型的功夫片和动作片影响很大,可能不会再有巨星了。但我总觉得还是应该有接班人的吧,就像传统功夫需要传承,功夫电影也需要传承。

 

功夫电影、动作电影是我们的国粹,是可以享誉世界的。华语影片真正拿出去的,动作片也是首当其冲的。我们不能没有人,怎么样也得有人撑着啊。我可以不是那个接班人,但我很担心功夫片越来越少,女性动作戏越来越少。我想出一点力。

 

我相信在这条路上,一定有一口饭吃。


*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 版权声明:腾讯新闻出品内容,未经授权,不得复制和转载,否则将追究法律责任


实习运营编辑 | kiki

本文版权归「贵圈」所有
 回复「转载」获取转载说明
 欢迎转发朋友圈

原文地址:点击此处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