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一个普通文艺青年的幻灭

2021-06-07 星期一
虽然很喜欢宋佳和朱亚文,但两位演员领衔主演的电影《诗人》上映的消息,我是后知后觉才知道的。稀少且冷门时段的排片,影院里只有我一个观众,都显示出文艺片在宣发上的“弱势”。哪怕《诗人》曾经入围2018年东京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哪怕它的主演是宋佳和朱亚文。《诗人》海报

《诗人》海报

《诗人》的内核气质与贾樟柯的《站台》、顾长卫的《孔雀》《立春》等有些相近,它是有野心的作品。但导演刘浩在驾驭上仍有稚嫩的地方,所以《诗人》在影评人那里口碑毁誉参半。
故事开始于1980年代。李五(朱亚文 饰)是一个青年矿工,他热爱写诗。妻子陈蕙(宋佳 饰)是纺织厂印染车间工人,她像呵护孩子一样照顾着丈夫。在那个国营单位承包生老病死的年代,李五和陈蕙过着幸福而平稳的生活。李五(朱亚文 饰)

李五(朱亚文 饰)

陈蕙(宋佳 饰)

陈蕙(宋佳 饰)

李五的诗歌发表在《诗刊》上,一下子在矿里声名鹊起。大诗人张目要来矿里体验生活,李五被宣传科借调过去帮忙,大诗人被周围的人崇拜拥戴,这让李五心生艳羡。他也渴望通过诗歌改变命运,一门心思扑在写诗上,不下矿了,对宣传科的工作也不上心。
年轻的观众可能很难想象1980年代“诗歌热”的盛况。那是一个文学轰动时代,一篇作品可能就能掀起全国级的讨论,一首诗歌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在封闭的矿区里,李五发表诗歌当然是一件大事,如果他考取了文凭,如果他后续还有作品发表,他等于拿到了实现阶层跨越和身份跨越的敲门砖。
奈何,李五的才情大抵也就普通文艺青年的水平。这让人想起《立春》里的王彩玲。她自认为有一副好嗓子,应该唱到巴黎歌剧院去,因此她常跑到城里歌剧院唱歌,希望歌剧院能收了她。可每次她放声高歌,歌剧院里没有一名人员为她停下脚步——在专业人士眼里,她还很业余。这架不住王彩玲自视清高,也架不住她瞧不起小城市里向她展开追求的工人。
李五何尝不是一个男版王彩玲?他既清高,又抑郁不得志;既自负,又自卑;既目空一切、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功利又世故,扭捏又懦弱。他还未成名,就活在成名的幻觉里,他看不上身边那群庸碌的人,甚至对妻子陈蕙他也滋生出自卑后的不满,他怀疑陈蕙可能与其他人有染。俩人的关系最终走向破灭。貌合神离

貌合神离

与其说李五是真的热爱诗歌,毋宁说他热爱的是“诗人”这个身份背后所附加的种种名与利,他以实用主义的态度对待诗歌。所以在1990年代,当他摇身一变成为当地文艺联合会的领导时,他活成了他曾经讨厌的人的样子:打着官腔,过着重复且单调的生活,畏缩地待人处事。
陈蕙反而更像一个“诗人”,她纯粹美好得不像是任何时代的人,而是一个传统的完美女性的化身。她对李五赤诚浓烈的爱,就像是一首一气呵成直抒胸臆的抒情诗。她无怨无悔付出,全盘接受李五的一切,也不要求有任何回报。她对李五说:“这辈子,只要是你的东西,哪怕是你的影子,和你身上的味,我都要留着。”她做到了。陈蕙一直呵护着李五

陈蕙一直呵护着李五

整部电影里都没有诗歌,但陈蕙对李五的爱,她对李五的承诺,是电影充沛诗意的来源。
《诗人》以一对平凡夫妻的爱恨别离,来折射1980年代到1990年代,诗歌的轰动与冷落如何让一个普通的文艺青年遭受精神上的幻灭。当李五如愿以偿成为一个“大诗人”后,这是一个不属于诗人的时代了。人们追求的东西,从理想、启蒙、诗歌、文学,转向了金钱、收益、致富、娱乐。还在写诗的李五,成了时代里局促尴尬的零余人。
李五曾经无比地接近诗意,但他失去了陈蕙,他的诗意自此枯竭。他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我已经废了”,余下的每一天都只是苟活。李五对着阳光泪流满面,此时他也许会想起把他曾对陈蕙说的,他喜欢陈蕙的味道——那是一种阳光的味道。 对着阳光泪流满面的李五,他永远失去了诗意。

对着阳光泪流满面的李五,他永远失去了诗意。

除了一个普通文艺青年的幻灭外,《诗人》想要表达的更多。从1980年代到1990年代,中国社会经历巨大的转折,曾经所熟悉的一切可能瞬间就改变,这也在普通人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比如电影里国营单位的职工,下岗潮改写了他们的命运。 电影背景发生在一个矿区。

电影背景发生在一个矿区。

《诗人》以诸多配角各自的走向,让我们看到时代车轮碾过后的众生相。在时代的这局棋盘上,太多普通人是身不由己的棋子。感伤是时代的情绪,幻灭是共同的命运,灰暗成为生命的底色。
应该承认,《诗人》的确存在着明显的不足。1980年代李五与陈蕙感情的部分娓娓道来,但他们感情破裂直至1990年代的部分,一切像是被按了加速键。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只能极尽压缩,也就造成叙事上的某种割裂感,并带有一定的概念化和符号化,做得不够落地。
作为一部投资并不大的文艺片,为了准确反映时代氛围,片方特意在新疆哈密一个叫三道岭的地方的废墟上,搭建了1万平米的国营厂房和居住区,这部分美术相当用心。但是进入1990年代之后,无论是美术还是化妆造型,都带有一定的跳脱感。
《诗人》遭到很多诟病,但我不想掩饰对它很个人化的好感。如果观众能够进入电影的情境里,或许也能被导演的表达击中。技法上相对稚嫩生涩,但那种挥之不去愁云惨淡的感伤,是《站台》《孔雀》曾经带给我们的。《诗人》本身就是如今电影市场里一首不合时宜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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