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度假村2》来了,阶层隔膜真的无解吗?

2022-11-03 星期四



《白莲花度假村》(下文简称《白莲花》)是去年广受好评的美剧之一,《卫报》《时代周刊》《纽约客》等媒体都给出满分评价;在今年 9 月份举行的第 74 届艾美奖上,《白莲花》横扫限定剧/电视电影单元的几个重磅奖项,包括最佳作品、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最佳男女配角。



就国内观众而言,理解《白莲花》系列更通俗的路径是,把它当作“度假版《寄生虫》”。剧集与电影恰好分享着相似的主题表达与阶层描述,比如固化的阶层、艰难的阶层流动、空虚的上流阶层、只会空谈的傲慢小资、出卖灵魂也难以往上爬的社会底层,等等。


不过,二者的风格又各有千秋。《寄生虫》带有强烈的社会学色彩,电影中的阶层分析精确、细致、严丝合缝;《白莲花》固然也有丰富的社会学阐释空间,但它凸显强烈的文学性色彩,闲庭信步、含而不露,处处暗藏一针见血的讽刺。黑色幽默的音乐也早已泄露创作者对巨富阶层的戏谑态度:你们这群可笑的人类!


《白莲花》第一季中的“百科全书插图”式的片头美术,创作者用动物或者植物隐喻一位剧中角色。


当然,故事的底子仍是悲凉的,毕竟这群可笑的上流人士,操控着穷困人的命运,享受并掠夺着他们的付出。这是《白莲花》两季一以贯之的特色。如果说第一季夺走的是穷人的家园与情绪劳动,第二季或许是穷人的身体与性。


就像《寄生虫》是韩国社会的缩影,《白莲花》系列亦复刻了美国的阶层现实。目前第二季的主要人物仍在出场阶段,但它还是跟第一季一样的策略:极简的人物配置,描摹出阶层的浮世绘。第二季的游客有“寻根”的爷孙三代,有脑袋空空的年轻财阀夫妇,以及他们邀请的另一对夫妇——他们来自愤世嫉俗的知识阶层。别忘了,游客里还有第一季的亿万大富婆,第一季还单身的她第二季里已经与炮友终成眷属。


詹妮佛·库里奇(Jennifer Coolidge)是中国观众熟知的一位美剧脸。


在等待第二季故事继续展开时,是时候回顾下第一季,毕竟第二季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第一季去往夏威夷度假的有三组美国人物:一组是代表 old money 的新婚夫妇,一组是代表美国 new money 的家庭,以及一个单身的亿万富婆。


New money 家庭,“女强男弱”式的夫妻关系。


富人也有富人的烦恼——虽然观众没有共情他们的打算。富人们自然不为吃穿忧愁,但生活在拜高踩低、炫耀攀比、虚伪逢迎的小圈子里,也让他们始终处于精神焦虑状态,内心颇为空虚。


新婚夫妇中的丈夫是富二代,长得人模狗样,但愣头愣脑,斤斤计较;new money 的家庭中,女主人是互联网巨头高管,她忙里忙外,艰难地维持家庭的平衡,因为丈夫窝囊又絮叨,这次旅行前还出轨了;单身富婆继承母亲的巨额财产,厌恶母亲的控制又接受不了母亲的离开,她带着母亲的骨灰来旅行,各种孤独寂寞冷……



类似的精神困境,穷人也可能遭遇。但金钱本身就是特权,再不快乐也可以通过“买买买”来解决。富人们入住一夜好几千到好几万美元的度假村,享受着穷人付出的体力劳动和情绪劳动。


富人各有焦虑,穷人们则各有各的穷法。度假村经理虽是白人,但在白人富豪眼里他根本不值一提,客人一个举报就可以让他丢掉工作,而 LGBT 身份的暴露让他不得不在异性恋白人面前卑躬屈膝。他筋疲力尽应对这些挑剔的富人,精神即将崩溃就赶紧投入毒品的怀抱,这也导致他最后的死亡。


原住民按摩师以高超的技艺和真诚的同理心,抚慰了单身富婆受伤的内心。富婆甚至向按摩师许诺:要给她投资,让她开一家 spa 馆。尽管一度半信半疑,按摩师还是陷入对美好未来的规划中。然而,当单身富婆找到一个完美的炮友(第二季成了她的丈夫)后,她立即将她的许诺撇得一干二净,全然不顾按摩师的错愕和心碎。或许按摩师以后再也不会付出真心与诚意了。


原住民的年轻服务生,代表了夏威夷原住民凄苦的过去,他们的家园和土地被白人掠夺了,白人来这里建立昂贵的度假村,原住民却只能当最底层的打工仔。在怂恿下,服务生打算窃取白人富豪的珠宝,却不幸地人赃俱获,锒铛入狱。“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高贵白人与低等原住民的命运至今未发生改变。



《白莲花》的确像度假版的《寄生虫》,让观众窥见残酷的阶层真相。《寄生虫》是由内而外的冷冽,《白莲花》讽刺幽默、云淡风轻的外壳下,内核甚至更加残酷。毕竟《寄生虫》中倒下的还有富人,《白莲花》倒霉的却只有穷人。度假结束,富人们拍拍屁股走人,一个个心满意足、喜笑颜开;穷人不仅付出了劳动,有的丢掉性命,有的丢掉人生,有的丢掉真心……


却原来,就连富人消解痛苦的方式都是以剥削穷人为代价。失去话语权的穷人只能在沙滩上以假笑送走客人,然后以假笑欢迎下一批客人抵达,继续为他们付出劳动。



但放轻松,放轻松。两季《白莲花》从来不是鼓吹仇富,也没有丝毫煽动民粹,它的基调更近于一个聪明绝顶又毒舌至极的脱口秀演员的欢快吐槽,大多数观众都能接受它的冒犯。


剧中试图去寻求化解阶层隔膜的路径,剧中也有反抗者——互联网高管的女儿以及她有色人种的闺蜜。她们是很典型的美国新新人类,用当下中文互联网的流行称呼,可以把她们叫做“白左”。她们出身不错,接受精英教育,推崇政治正确,阅读大部头的社科著作(诸如在泳池旁手捧 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批判白人异性恋权威,同情被剥夺的弱者……第二季里帮劳工阶层打官司、看谁都不爽的女律师,大概率也在这个行列里。


互联网高管的女儿以及她有色人种的闺蜜,经常捧着人文社科学大部头书籍一起出现。


但《白莲花》对她们也是极尽嘲讽之能事:虚伪的、眼高手低的、纸上谈兵的、自我感动的。她们无真正扎实的理论素养,没有做好吃苦的准备,对弱势群体的同情与怜悯更像是装酷……所以她们未曾真正与弱者站立一块。就像有色人种闺蜜,正是她鼓动原住民服务生盗窃,可她就连给他发短信让他快走的勇气都没有。多么懦弱的精致利己主义。高管的女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对远方的世界充满爱与和平,对身边的人却只有尖酸刻薄……


显然,《白莲花》的编导们并不相信那群“白左”真的能改变世界——虽然观众对“白左”也许有他们独立的判断。至少剧中的“白左”很像中文互联网上的各路愤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但多是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宣泄情绪却从来给不出更好的策略,哪怕是微小的正义都做不到“从我做起”。空中楼阁的理想主义落到现实的污泥里可长不出白莲花,而是迅速沉没在污泥中。


就没有出路了吗?阶层隔膜就只能如此了吗?第一季有一个叛逃式的结局,高管家庭 15 岁的儿子决定在这里留下来,环保主义的他深爱这里的碧海蓝天,不像姐姐那样只喊口号,他身体力行。或许答案就在这里?不仅仅是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更要多一些行动——一些走出舒适区、言行一致的行动,不要意志薄弱、心猿意马、各怀鬼胎、只说不做。


好难,可正确的路从来都是最难走的。抑或第二季有别的答案?无论有没有,这个“阴阳怪气”的故事都太值得继续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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